“……她真這麼說?”
天將將擦黑,卻還沒有到點燈的時候。燕州寧城蕭刺史府的內書房裡一片暗沉,於是連帶着站在窗邊的蕭明樓的臉色看着也一片陰鬱。
蕭端宜雖然坐着,姿勢卻有幾分僵硬。他匆匆趕回寧城後向他的姨母回稟了李鳳寧的要求。而在沉默良久之後,蕭明樓才終於回過頭問了這麼一句話。
蕭端宜點了點頭。
蕭明樓只是蕭明堂的堂妹,但是因爲蕭端宜自小在寧城蕭府長大,心裡還是與這邊親近,遠在安陽的親生母父反倒要退出一射之地。也於是李鳳寧扔下來一句話來,蕭端宜就急急忙忙地奔回寧城。
此時見蕭明樓表情不好,他不由急惱起來,“您真打算借兵給她?就算有那麼道聖旨,滿朝上下誰不知道她只是……”
“‘她只是’?她只是什麼?”蕭明樓看着幾乎當成兒子養大的姨甥,臉色一沉,聲音裡帶出幾分嚴厲。
“不過就是因爲先帝疼妹妹罷了。”蕭明樓自小疼他,此時語氣一重,反倒把蕭端宜激出幾分意氣來,連聲音都揚了起來,“誰還不明白?否則,憑她……”
就連寧城的乞丐都知道,魏王對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庶女寵得沒邊了。先帝不忍心委屈自幼在她身邊長大的李鳳寧,便索性替李鳳寧改了宗。否則如果真像聖旨所說,是因爲魏王君無所出才過繼的李鳳寧,爲何不在李鸞儀出生後昭告天下而要等到現在?李鸞儀今年可都十七了。
“放肆!”蕭明樓臉黑如墨,毫無徵兆地低喝一聲。
蕭端宜心裡一顫,見蕭明樓真生氣了,忍不住低下頭去。
蕭明樓也發覺自己語氣重了,長嘆一口氣後,稍稍壓制了點怒氣後又道:“你姨父總說你聰慧,讓我不要太拘着你。”她一頓,聲音一沉,“如今看來,是太寬鬆了!”
蕭端宜一怔,猛擡起頭,“姨母……”
“就算過去,李鳳寧還是宗室貴女。”蕭明樓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什麼時候輪到你說她?”
蕭端宜沒有說話。
“蕭家就算大不如前,也不至於淪落到賣子求榮。如果李鳳寧若真是不堪,你娘也好我也好,又怎麼會點頭同意這樁婚事?”
蕭端宜足足地一愣。
魏王軟弱不爭,李鸞儀紈絝好色,蕭端宜覺得魏王府的人不堪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更何況李鳳寧的存在,即使不是她自己願意的,也還是生生斷送了他自幼年時就有的情思與想望。所以即使蕭端宜覺得自己已經“認命”了,到底意氣難平。
不過這回,他倒真沒朝自己這裡想。
“姨母……”蕭端宜開了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是啊,李鳳寧是他將要嫁的人,他的妻主,與他過一輩子的人。
只是……
不期然的,離開渭陽前李鳳寧說那句話的樣子又突然出現在他眼前。蕭端宜忍不住一個寒顫。
彷彿冰冷的鐵渣子一樣扔下來的話,讓蕭端宜即使現在想起來依舊忍不住心裡發冷。在安陽時,因爲招攬孟溪的事蕭令儀只是覺得李鳳寧不像尋常高門貴女那麼驕縱高傲,印象不好不壞普普通通。那麼在渭陽,她就令他感到可怕。
蕭家,最好想清楚要不要拒絕我。
虛張聲勢還是真有這個本事,蕭端宜自詡還看得出來些。而李鳳寧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真真切切感覺到了其中的寒意。
“你去後頭,就跟你姨父說找到令儀了。”蕭明樓許是看見蕭端宜的輕顫,語氣柔和了很多,“叫他不要擔心。”
“是。”蕭端宜低低地應了聲。雖然他知道這是叫他走的意思,卻還是擡起頭,“姨母打算怎麼辦?”
蕭家還算開明,不會把兒子拘在後院,所以平常蕭明樓教孩子的時候,是同時對着端宜和令儀兩個人的。所以蕭端宜此時問一問,也不算過分。
蕭明樓沉默了一會,蕭端宜卻直視着她不肯退縮。她一聲輕嘆,終於還是說了。“太女雖然不日就要登基,可她那幾個妹妹,只怕沒一個肯低頭順服。”她看向窗外,聲音有點發冷,“你娘跟我都覺得,太女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封賞這位五皇女。”
蕭端宜一怔,立刻就明白過來。“您是怕李鳳寧對蕭家做些什麼?”他一咬脣,“但是就算新聖人越過四皇女封她作親王,她畢竟年輕又沒有職銜。除了外祖殷家,誰會……”
“有那麼簡單就好了。”蕭明樓苦笑,“你還記得前幾年她大鬧科考,結果生生廢了那年的春闈嗎?”
那是當然。
鬧得那麼大,全赤月只要不是聾的,誰沒聽過這事?
蕭端宜點了點頭。
“你娘說,那之後一件彈劾的摺子都沒有。”
“怎麼可能——”蕭端宜瞠目,隨即便說,“先帝扣下了?”
“是的話就好了。”蕭明樓語聲裡帶着點沉悶。
這麼說的話,就是根本沒人上過彈劾的奏摺?
但是這怎麼可能?
不說專司此職的御史臺,禮部主管着科考,太學裡有一班背景深厚的學子,在李鳳寧生生攪黃了三年一回的春闈之後,居然沒人吭聲?
她到底做了什麼?
“如果她現在就發作出來倒也罷了,橫豎她現在羽翼未豐,只怕將來……”蕭明樓眉頭皺緊,“令儀那個樣子根本指望不上。”她說着,眼睛朝蕭端宜看過來。
李鳳寧是不是個記仇的人?
這是個好問題。
但就算她現在忍了,誰又能保證她今後幾十年的生命裡,會一直忍下去?
蕭明堂已經年過五十,而蕭明樓也不年輕了。她們兩眼一閉的時候,難道讓蕭令儀去承受李鳳寧積累了幾十年的怒火?
更何況,蕭端宜還要嫁給她。
娶一個自己厭惡的人回來,還能指望她好好對他?
“但是……”蕭端宜張了嘴,卻不知怎麼繼續下去。
“罷了。”蕭明樓語氣沉鬱,“橫豎‘平亂’也是我的職責之一。”
“姨母!”蕭端宜急了。
掃個強盜窩還不至於出動大軍,所以如果兵部下令,的確就會直接發到掌着操練士兵一事的刺史手裡。但問題是,兵權上的僭越向來就是赤月朝的大忌。所以即便蕭明樓也早就知道渭陽那裡不太平,卻依舊限於這條無法主動去做什麼。
“如今也只能賭一回,看看這位五殿下是不是真像傳說中的那樣會‘護着自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