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哐!”
書房裡傳來一聲接一聲砸東西的大響。盧氏看着立在書房前一個個縮頭縮腦,恨不得整個人都能原地消失的小廝和丫頭,只是好整以暇地彈了彈他修剪到半分瑕疵也挑不出的指甲,繼續面無表情地等着。
“嘭——”突然一聲更大的悶響傳來,好像什麼極重的物什倒地一樣,終於引得盧氏眉頭微蹙了下。他回頭一瞟,跟在他後邊一直十分恭謹的小廝便低應了聲“是”,三步兩步跑去大力拍門,“乓”“乓”“乓”三下重的之後,揚聲道:“殿下,君上來了。”
屋子裡的聲響陡然一停,好一會之後那門才從裡頭打開一道不寬的縫,露出李鵠的身影來。她髮髻略微有點歪斜,面色還帶着點陰沉卻死命要朝“雲淡風輕”那裡裝,以至於那笑容看着十分扭曲。
侍立在門口的小廝因離得近,下意識便要把推開些,無意間看見李鵠的表情,竟被嚇得渾身一抖。他那一抖哪裡瞞得過李鵠的眼睛,頓時面上更加難看起來,一把推開他。小廝一個踉蹌直接“撲通”一聲趴在地上,“殿,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殿下饒命。
不過是替她開個門罷了,居然就能用上這種詞。
盧氏在心裡暗嗤一聲。
真不愧是“天家貴胄”。
只是他心裡不屑歸不屑,面上卻不會露出來。他不用朝李鵠看就知道她現在肯定臉色鐵青,於是趕在李鵠開口前道:“主子還沒說話就先號喪,這規矩是誰教的?還不快點給我帶下去。”
一旁立時有人應聲出來,拖着那小廝走了。
盧氏朝前邁了步,纔想起什麼似的說:“你們幾個守在外頭。”然後他才走到了門檻前。
李鵠聽他這麼說才面色稍霽,鬆了一邊手,把盧氏放進了書房。
書房裡果然狼藉一片。不止那些瓷瓶玉器全部都成了地上混在一起的碎片,就連那隻貼牆的百寶架也躺到了地上。
盧氏忍不住就冷笑一聲。
這個李鵠其實十分暴躁易怒,卻偏偏要在外人面前裝出一副淡然疏朗的樣子,還生怕別人戳穿她。於是這種一遇到不順心的事,便關起門來砸書房的習慣,他自嫁進誠郡王府以來就沒少見過。
不過,氣成這樣倒還是頭一回。
“殿下這又是怎麼了?”盧氏雖然對發生了什麼事情清清楚楚,可卻還是要裝作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樣。
原因無它,不過是這位覺得男人就該貞靜柔順,理內不管外。郡王府花園裡有幾隻螞蟻他都應該知道,但是外頭就算天塌了也與他沒關係。
“沒事。”李鵠果然什麼都沒說,只用她最柔和的語調,“心情有點不好而已。”
心情有點不好……“而已”?
盧氏幾乎忍不住要撇嘴角了。
前陣子魏王府李鸞儀到處撒狀紙,說是發現賞給馹落的金馬鞍被人砸碎了偷偷賣。就算個傻子也知道,尋常贓物不要說刑部了,就算只傳個話給巡城兵馬司也儘夠了。李鸞儀擺明了就是怕這件事被壓下來,存了心要鬧大。
當時李鵠就在家裡發作過一回了,卻顯然沒當回事。照她的想法來看,她誠郡王壓在鴻臚寺那裡,誰敢把髒水朝她頭上潑?
誰想到了後來,不給她面子的人居然不止一個。
刑部起出制兵器的陶範時,李鵠還當笑話看。再追查下去,居然翻出一本秘密賬本來。哪年哪月哪日,從“某府”那裡收到幾件物什,作價幾何,找匠人改樣子花了多少,後又賣了給誰,一筆一筆都列得十分清楚明白。然後大理寺按圖索驥,尋到幾個還在安陽的買家,一樣一樣地把賬本上的東西對上了號。等到那幾個改制的匠人也拘進大牢裡之後,大理寺一紙公文送到誠郡王府,請她去“解釋”。
盧氏聽人背完這公文上的詞句後,再到書房時,看見的就是這一片狼藉了。
“母親給我送信過來,說是請殿下最近謹言慎行。”盧氏說,“如今正是羲農的要緊時候,殿下若是不順,只怕羲農那裡也要功虧一簣。”
李鵠聽他說起外頭的事,下意識地就露出一副不喜的樣子來。只是盧氏到底與她多年婦夫,好歹還是聽完了他說的話。及至聽他提起次女,她頓時就忍不住,恨恨道:“誰不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不就是爲了攪黃羲農過繼的事!”
“那,殿下知不知道,背後是誰在搞這些事?”盧氏眼眸一轉,臉上雖然努力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可眼神裡到底露出幾分試探來。
“還能有誰。”李鵠十分不以爲意地順口就說了,“除了老二,誰還能做出這種事?還朝贓物里加陶範,虧老二堂堂楚王,竟然做得出這種栽贓的爛事。”
楚王?
盧氏幾乎忍不住要笑了。
照他的想法來看,滿安陽姓李的那幾個人裡,大約也只有楚王纔沒攪和進這件事裡頭。可偏偏眼前這個人,卻是一葉障目,連誰在下手對付她都不知道。
這樣的人……
居然是他的妻主。
“那鸞儀呢?”盧氏問,“這丫頭怎麼會突然嚷嚷起來?”
“誰知道她發什麼瘋。”李鵠的語氣裡滿是輕忽蔑視,“通房小廝肚裡爬出來的,能指望她有多少好品性?當初不是還嫉恨鳳寧暗地裡陷害,這回許就是看羲農要平步青雲,才起的齷齪心思。”她眉頭微皺,語聲突然輕了幾分,“這丫頭,留着總是個禍害……”
盧氏眨了下眼,像是剛認識李鵠那樣看着她。
事情的起因,還是在她身上。
滿朝上下都知李鵠想要把嫡次女過繼到先帝李賢膝下,似是有人問起“小殿下該如何自處”時,李鵠順口便說了“過繼給魏王就好了”。
盧氏當時聽說便大皺其眉,覺得肯定要節外生枝,果不其然幾天後就聽到李鸞儀到處撒狀紙的事。
這李鸞儀有沒有想着繼承魏王的爵位可以再說,這畢竟事關國法,不是她對着親孃哭求一通就能求來的。可眼下魏王既然沒有其他女兒,府裡的私產擺明了就只能給李鸞儀一個人用。照着朝廷一向寬待皇親的先例,就算李鸞儀不能承襲爵位,叫她在魏王府裡一直住到老死卻是可以的。所以除了官位沒法保障,她的生活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但若是把李安過繼到魏王府呢?
過繼之後是比照嫡女的,不止爵位,包括宅邸、封地、田產,甚至傭僕,所有的一切都要歸李安所有。通房小廝出的庶女要分家產?
那真是跟上街看見乞丐沒兩樣,隨便打發點已經算是心善了,一分銀子不給直接踹出門也是理所應當。
要是李鸞儀不恨,也不想着破壞李羲農過繼入宮的事,那才叫咄咄怪事。但是這個打小被寵大的誠郡王,顯然根本無法體會這種“庶女的心態”。
盧氏面色古怪地看着李鵠。
李昱疼女兒是真,可其他幾個也沒見像她這麼……
“純真”啊?
“大理寺那邊……”盧氏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緒,讓自己又能像平常那樣說話,“請母親陪殿下一道去?”
李鵠一怔,隨即露出喜色,她拉住盧氏的手道:“還是夫君你思慮周到。”
李鵠好多年不進盧氏的屋子,這回突然拉住他的手,居然把盧氏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盧氏強笑道:“那我回去一趟,跟母親說說這事。”然後不着痕跡地抽了手出來。
李鵠沒有發現盧氏的異常,自然答應了。
盧氏推說時間不早,匆匆離開了李鵠的書房。臨出門時,他回頭一看,卻見李鵠立在一堆狼藉之中,表情居然像是已經萬事底定般表情輕鬆。
他眉頭微蹙,最終還是轉成一抹冷笑。
他帶着守候在門外的小廝,一邊朝回走,一邊狀似不經意地說:“安郡王君前陣子送來那幾匣子人蔘都還在?”
身後小廝應道:“照您的吩咐,都封着沒動呢。”
“也不知道阿芮有沒有給秦王那裡送。”
小廝說:“聽說秦王君喜歡菊花。不如再拿幾盆菊花,一套家裡新印的書,一起送過去也好看些?”
“送東西哪有送三樣的?”盧氏淺淺一笑,“把殿下這些年砸爛的東西,還有府裡那些大的進項也都理成一冊,湊齊成四樣再送過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