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後,一列商隊從山下經過,風塵僕僕的樣子就連馬匹都有些走不動了。
突然,前方不遠處幾間茅草屋,讓商隊的人看到了希望。
待到近前,平凡的茅草屋突然變得不一樣起來。經歷了五年的茅草屋有些狼狽,卻依舊堅挺的立在那裡,帶着一股無法言語的執着。茅草後面不遠處,一片開墾的天地種了一些簡單的蔬菜和糧食,透着一種生機勃勃的氣象。
屋前,一塊不大的石桌上,兩名男子沉着的下着棋,一個滿身寒氣不易親近,一個卻溫和仿若春風化雨,很奇怪,這樣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怎麼可能靜下來對坐着下棋。
石桌旁邊,一個穿着粗布衣裳的男子,不顧泥土的骯髒,正拿着一把鋤頭在給屋前的花鋤草,那仔細認真的模樣,好似是對待自己的心上人一般。
還有一個男子,拿着一根樹枝在一棵樹下練劍,劍氣偶爾帶起飛葉無數,將一張邪肆的兩旁映襯的更加風流幾許。
四個男人,同樣粗布麻衣,同樣的打扮簡陋,完全就是一副邊境小村村民的裝扮,可是偏偏這四人生的器宇軒昂,個個帶着不同凡響的非凡氣質。就連商隊的老闆本來要討口水喝,找個地休息一下的話,都無法開口了。
如此簡單的一方天地之中,四個男人斂盡光華,只作天地間的一個平凡人。
舞劍的慕藍楓率先發現了這一商隊幾個人,倏地收了劍,走到他們面前來,邪魅的臉上帶着溫和有禮的笑,只是,絲絲的憂愁卻從那笑意中,透了出來。
“你們是要去往慕國的商隊嗎?”
那商隊的老闆點點頭,“路過此地,可以討口水喝嗎?”
“進來吧”,慕藍楓側身將他們讓了進去,“你們隨便坐一下,我去給你們倒水”,轉身往其中一間草房走去,斜眼看見滿身污泥的耀無凡時喊了一句,“快到時辰了,你還不去換件衣服”。
耀無凡擡頭看看正當午的烈日,扔下鋤頭也跑進了其中一間草房。
院子裡,輝凜天和彤景嵐還在下棋,有一下沒一下的跟商隊聊了起來。
“你們是彤國的商隊?”商隊老闆沒想到這個滿身冰冷的人會開口,顯示怔了一下,纔回道:“對啊,從彤城要趕去慕國,賣些鐵器什麼的,也能養家餬口”。
彤景嵐眼皮都沒擡,繼續問道:“如今彤城,還好嗎?”
商隊老闆點點頭,“挺好的,如今四國安定,沒有徵戰,彤城現在發展的也不錯,比四國征戰前都繁榮了呢,也多虧如今皇上的英明神武,不過可惜了,我們的戰神王爺失蹤了,這要是哪國再挑起戰爭的話可怎麼辦啊”。
輝凜天落下一子,淡淡的說道:“放心吧,幾十年內,沒有戰爭了”。
這時候,慕藍楓端着幾碗水大步走了出來,耀無凡也換了身衣服再次出來,雖說是換了身衣服,可並沒有比之前的衣服好到哪裡去,仍舊簡陋的粗布麻衣,在衣襬處還帶着一個歪歪扭扭的補丁。
五年的時間,五年的等待,五年的思念和自責,消磨了他們的銳氣,教會他們如何收斂鋒芒,讓他們宛若一個平凡的男人一般,看盡了世事滄桑,嚐盡了酸甜苦撒。
“咚…咚…”
突然,不遠處一座小山上突然傳來綿延悠長的鐘聲,坐在桌前下棋的兩人突然起身,四眸複雜的望向不遠處的小山。慕藍楓更是放下水便急速朝着門口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喊,“你們自己喝,我們有事先離開”。
四個人,火急火燎的出了院子,上好的輕功突然都展露無疑,四道身影如箭一般朝着那小山上飛馳而去。
商隊老闆看着四道消失的人影,連連感嘆,他們,難道是隱世的高人?
太平庵中的鐘聲依舊,迴盪在山林中一圈一圈的散開來,驚了棲息的鳥兒,驚了覓食的小獸。當最後一道鐘聲響過之後,那四道身影已經齊齊立於庵門之外。高大的身影,在庵門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烈日當空,卻阻不住他們急切的神情。
太平庵內,平莊師太望着那立在庵門外的四道身影,雙手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一個個上了年紀的師太從大殿做完功課走出來,一個個都習慣了門口焦急張望的四個人,個個雙手合十從他們身邊走過,走進旁邊不遠處的膳食堂。
彤景嵐四人緊緊盯着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每一個師太,直到最後
一個走過之後,他們四人的臉上才終於露出一絲失望。
其實,早就習慣了失望,五年來,每到太平庵中鐘聲響起的時候,他們都等候在這裡,只爲,能見那日思夜想的人兒一面,可是五年了,不管是早課的鐘聲,還是膳食的鐘聲,不管是祈福日得鐘聲還是祭祀節的鐘聲,他們從來沒見過那個身影,若不是平莊師太不時的告訴他們她的一些消息,恐怕,他們都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還在。
平莊師太暗歎一聲,因年邁略顯笨拙的身子朝着他們四人走來,四人忙恭敬的低頭見禮,五年的時間,將四人身上的貴氣不羈狂妄傲然,磨平了許多。
“阿彌陀佛”,平莊師太爲這四個男子的執着感動,卻,無力迴天,“五年來,忘塵從未踏出房門一步,四位施主何苦呢?”
四人不語,臉上仍舊帶着執着。
五年來,這樣的對話不下百次,可是每次,他們仍舊是這樣執着的堅持着,就爲了見九天一面,可是每一次,他們都帶着失望歸去,然後第二天,依舊滿懷希冀的上山。
平莊師太無奈的搖搖頭,“忘塵託貧尼轉告四位施主,明日午時,她在此處等你們”,五年之約還未到,只是忘塵…已經等不及了。
四人頓時大喜,失望的臉上被喜悅所取代。
等待了五年,守候了五年,失望了五年,終於,他們等到了。
烈日炎炎下,這樣的喜悅好似劃開的春風,盪漾着溫煦和暖意,不熱也不冷,很舒服很舒心。
這一夜,恐怕沒有人能入睡了,四個男人被喜悅填充着,祈禱着時間能過的快一些,庵內的一個女人,也在祈禱着,時間快一些,她等不及了。
第二天中午,四個男人還未等到鐘聲響起,便急匆匆的到了太平庵門前,依舊是粗糙的麻布衣衫,卻沒了補丁,洗的已經泛白發舊了,可是卻很乾淨。
四個人高興的一夜沒睡,把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來,找了一件最完整最乾淨的穿上,雖然不似以往的華衣美服,可是他們知道,這樣樸素的衣衫,是九天想要看到的。
碩長的頭髮四個人研究了整晚,該要怎麼來綁,不是不會,而是想要更整齊一些,就連鬍髭,他們都剮的乾乾淨淨,沒了錦繡衣衫,沒了金銀玉石,他們依舊風采卓絕帥氣凜然,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帶着怎樣激動和雀躍的心度過了一整晚。
就像一個個初至青春情竇初開的小夥子,無比興奮的期待着心愛姑娘的約會一樣,侷促不安而又期盼無比。
庵門前,四人緊緊盯着那未開的庵門,張望着,恨不得能穿透那庵門,可是,時辰未到。
烈日下,四個卓絕挺拔的男人不顧汗水淋漓,站在一座太平庵前翹首以盼。
彤景嵐渾身的戾氣已被消磨了許多,依舊能看出滿身的不易親近,絕美的臉上卻柔和了許多,他在庵門前走來走去,不時的朝庵內看看,可是,明知道什麼都看不到,就是忍不住要看。
耀無凡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往日的狂妄不羈如今懂得收斂,俊帥的面龐看似平靜心裡卻已經激動的不成樣子,好在,他還有那份定力,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急躁,因爲,他想給天兒一個好印象。
慕藍楓不住的在原地踏步,雙眸緊緊盯着那扇破舊的庵門,望眼欲穿卻始終不見心底的那個人兒走出來,看看日頭,他們纔來了半個時辰而已,爲何卻好似過了十幾年了呢?
輝凜天看看日頭,雙眼再次垂下,帶着無與倫比的緊張和焦急,他急切的想要見到小天,可是怎麼辦,他又害怕見到。五年過去,他滄桑了許多,她一定還是如當年一樣美麗,她會嫌棄他嗎?
四個男人,各懷着不同的心思,看着頭頂的烈日一點點朝着頭頂移動,他們的心,也一點點灼燒了起來。
“咚…咚…”終於,庵內響起了膳食鐘聲,四個人立刻站成一排,緊張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裳頭髮,甚至拍打莫須有的灰塵,直到那扇破敗的庵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四個人,四雙眼睛,齊齊緊張的盯着那扇緩緩開啓的門扉,一張張俊逸的面龐上帶着激動和急切,甚至,見面的第一句話都已經到了嘴邊。
烈日當空,汗水淋漓,“吱呀”的木板摩擦聲就好似一把重錘,碾壓着四個人的心,碾過來碾過去,折磨着四道繃緊的心絃。
門打開
,站在門內的人,頓時讓四張俊帥的面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失望之中,帶着淡淡的痛楚。
一個小男孩兒,一身灰色的衣衫,一看就是拿僧袍修改的,頭髮梳的很整齊,精緻的臉蛋好似仙童一般,卻冷冷的瞪着面前的四個人,沒有一絲的表情。
四個人失望歸失望,卻也沒想到開門的會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這,不是尼姑庵嗎?
小男孩兒冷冷的瞪着四人,不卑不吭也不怕生,他說:“你們就是彤景嵐,耀無凡,慕藍楓,輝凜天嗎?我叫鳳孤”。
四人微怔,開始認真打量眼前還不到他們腰際的男孩兒,心裡突然堵了什麼東西。
小男孩兒繼續說道:“我娘讓我在這裡等你們”,冷漠的臉蛋微微揚起,看着四個人沒有一絲表情,“對了,我娘叫,鳳九天”。
輝凜天身子倏的一僵,望着小男孩兒心頭突然疼的厲害,慕藍楓一雙鳳眸滿是不可思議,脣角慢慢泛開一抹苦澀至極的笑,彤景嵐也笑了,笑的滿面淚流,笑的身形不穩,耀無凡雙拳緊緊握起,青筋爆突,雙眸卻茫然中帶着一片死灰。
鳳孤好似早就預料到了四人的反應,臉上依舊冷冷的,沒有一絲變化。
一陣微風拂過,粗糙的布衫沉重的蕩了一下,無數髮絲卻凌亂了起來。
許久,輝凜天撫着胸口,幽幽的問道:“天兒她,是不是…不會來了?”在這個孩子出現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明白過來了。
五年,天兒用五年的時間編織了一個網,將他們五個人都牢牢的困在了這個網裡面,別人進不來,他們出不去,掙扎着,困惑着,卻始終逃脫不開。
鳳孤點點頭,語氣依舊冷然,“娘說,今生已無緣,待到來生續”,從他出生起,耳邊就是他們四人的故事,孃親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讓他從小就刻入了骨髓中。
四人臉色終於絕望起來,先前的激動和興奮全都被如今的一片死灰所取代。
“娘說,我是你們其中一人的骨肉,可是娘在我身上種了子蠱,若是想要驗血,我能同你們任何一個人的血融合”,娘還說,他是天下安定的保障,他們四人縱有天大的野心,也不可能棄自己的骨肉於不顧吧。
這下,所有事情都明瞭了。
九天五年前的那一晚,便算計好了,她會懷上身孕,他們四人其中一人的,五年的時間,她偷偷的將孩子養大,然後讓他出現,他身上帶着子蠱,根本無法驗明是他們四人中誰的孩子,只要他在,他們就不能征戰,否則,第一個死的,是他們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彤景嵐滿臉淚痕卻大笑不止,狂妄卻悲慼的笑聲震撼山林,小山和破舊的庵門都搖晃了起來,“鳳九天…哈哈哈哈…好一個鳳九天啊…”
慕藍楓何嘗不是紅了眼眶。他們癡癡的等待着她,她卻仍舊不相信他們,她以爲,他們心中只有天下,何必呢,一個五年,她何必費勁心機編織這一張網呢。
輝凜天踉蹌着倒退了幾步,扶着一棵大樹纔沒有倒下去,蒼白的臉色煞如死灰。小天,小天啊,你是對自己太沒信心,還是對我們太不信任?這五年來的守候和等候,還不夠嗎?
耀無凡癱軟的跪倒在地,雙眸無神,臉上無悲無喜宛若心死,可是,一縷紅絲卻從他緊抿的脣角緩緩流了出來,滴在泥土之中,幻化成滴滴相思和悲慼。
鳳孤上前一步,邁出庵門的門檻,站在四人面前,突然扯住彤景嵐的袖子,擡頭仰望他,“走吧,娘不會出來的,娘說,她許你們來生,只要此生再無戰亂,她許你們來生”。
彤景嵐微微低頭,看着還不到自己腰際的男孩兒,苦笑蔓延淚水不止。
來生,呵呵,來生。
“鳳九天︕”彤景嵐突然大喊起來,喊聲帶着渾厚的內力傳遍四野,“你記住,你許我們來生︕”
今生已無緣,待到來生續
今生,他們五人之間經歷的太多太多,已經走不到一起了,真的走不到一起了。她永遠帶着防備和不信任,他們更是沒法看着她走進其中一人的懷抱。
來生,只願來生了。
慕藍楓深深的看一眼庵門內透着的庵堂一角,率先轉身,剎那,淚水已流滿,天兒,來生吧,但願來生我能先找到你,但願來生,再還你今生欠你得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