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莊的站在衆妃列首,不遠處已經可以看見沈羲遙的身影,他攙扶着一個女人,那女人身上墨藍銀絲團團如意吉祥結的裙袍在陽光下閃着沉穩高貴的光澤。我朝着那兩個身影迎了上去,帶着溫柔大方的笑,在離沈羲遙和那個女人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腳步,深深的福下身去:“坤寧宮皇后凌雪薇率衆妃恭迎太后娘娘聖駕回京。” 我的身後同樣拜倒了一片花紅柳綠。
我深深的低着頭垂着眼,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濃密睫毛的投下的暗影。一時間周圍很靜,我心跳着有些急促,這時,眼前就出現了一隻手,我順着那手看上去,是一張慈眉善目的笑臉。我不由也還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緩緩起身。
太后看着我又回頭看了沈羲遙一眼微笑到:“皇帝,如今還怪哀家給你挑了這麼個皇后麼?”那語氣中盡是玩笑,沈羲遙忙笑到:“母后說笑了。”說完看着我,眼中帶着暖意。可是,我的心裡卻不是甜蜜的滋味。
與沈羲遙一邊一個攙扶着太后,其實太后的年紀不大,只有四十歲左右,保養得又很好,因着長年禮佛的原因,整個人散發着一種親近和藹的氣質,卻也有着那麼一層永遠令人無法接近的高貴。
上下天光殿裡太后坐在上首,沈羲遙和我坐在一旁,其他妃子在下面按品階站着,稍晚會有宴席,在此只是請太后稍做休息,與衆人話話家常。
太后的眼睛一轉,淡淡的掃過下面的妃嬪,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沈羲遙的身上:“怎麼不見柳妃?”沈羲遙臉色沒有變,帶着笑很隨意的說道:“母后,如今已不是柳妃了。”太后“哦”了一聲:“是啊,生下帝姬也是可以晉一級的。”沈羲遙略有些尷尬的說道:“母后,不是。。。”我適時的接過他的猶豫說到:“太后娘娘,柳妃之前因着件案子被降爲貴人了,如今這件案子還在查,待查明後定會給她一個公道的。”太后點了點頭,仿若自言自語的說道:“貴人,那今日就不在這裡了。”言語中有淡淡的失望。我看着太后微微一笑:“不過臣妾想着她畢竟是我大羲第一個皇嗣的生母,今日就特意讓她來迎接太后您了。”我笑的很溫和,也感受到了沈羲遙的目光,可是我沒有看他,卻將眼波轉向了下面的女子們:“柳貴人可在?”
一個女子翩然出列,一襲水綠襉裙,衣飾都很簡單大方。她盈盈拜倒在地:“清月堂柳如絮給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請安。”那聲音柔和謙卑,完全不若當初那個驕橫的寵妃。
太后只是笑着點了點頭:“起來吧。”停了半晌轉頭看着我問到:“帝姬在何處,哀家想見見。”我低低喚了聲芷蘭,玲瓏就被抱了上來,已經是醒了的,很乖的看着周圍,粉嫩嫩的樣子惹人喜愛。太后一看見她就滿臉驚喜的笑容,伸出手去抱,我笑着在下面承接,餘光卻不經意間就看到了柳妃的笑臉,心裡一顫,手上停了一下,回過神太后已經將玲瓏抱在了懷裡,沈羲遙也起身過來,一臉開心的看着玲瓏。“可取了名字?”太后問着自己的兒子,沈羲遙點着頭:“叫玲瓏,因着是夜裡生的,那晚的月色也極好,就取了‘玲瓏望秋月’一句。”太后點了點頭,要將玲瓏交給芷蘭,柳貴人就在這個時候走了上來,眼中看似是溫柔慈愛的,可是,眼底卻是狡黠的。太后和我都一愣,柳貴人笑着眼裡卻帶了淚水:“太后娘娘,請原諒如絮,如絮實在是思念自己的女兒。自如絮被關進清月堂玲瓏就被皇后娘娘抱走了。。。。。。”說完竟泣不成聲,太后臉色稍有變動,看了我一眼,之後依舊是溫和的笑着將手裡的玲瓏交給柳貴人。柳貴人帶着看似一個母親的溫暖的笑意接過,卻不想,就在她抱過玲瓏的瞬間,玲瓏竟大哭起來,一雙小手向我這邊伸來。我不由得就上前一步將玲瓏從柳貴人手中抱回,憐愛的看着玲瓏。玲瓏在被我抱住的瞬間停止了哭泣,太后臉上閃過一絲驚詫,目光有些陰冷的看了看柳貴人。柳貴人臉上訕訕的,手也縮了回去,沈羲遙有些無奈的笑着,柳貴人看了他一眼,他卻沒有迴應。我看玲瓏不哭了,纔將她交給芷蘭,太后用滿是深意的目光看了我很久才說道:“衆妃們迎接我這個老太婆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晚上家宴了再來。” 說罷看了沈羲遙,沈羲遙朝着太后一笑然後對着衆妃一揮手:“都下去吧。”
柳貴人在衆妃皆退下後仍腳步猶疑得不肯離去,我看着她修長的身影在光潔的玄色大理石地面上長長的影子,滿是不甘和怨恨。我淡淡的笑了笑,彎身細心的攙扶太后。
慈寧宮是太后的寢宮,我是第一次來,和沈羲遙走到了那硃紅的大門門口,太后回頭朝我一笑:“皇后也去休息休息吧,你也操勞了。”我帶着恭敬的笑:“太后,這是臣妾應做的。”太后沒有說話,目光落在了那金琉璃的瓦檐上,我聽見她溫和卻有些冷的聲音:“皇帝,哀家有事問你。”
我看着沈羲遙的背影消失在那扇硃紅的門後,心裡終於輕鬆了一些,惠菊在身後輕輕的說道:“娘娘,奴婢剛纔在外面,聽他們說,今晚的宴席上,皇上要復了柳貴人的位呢。”她的聲音在午後的秋日裡有着不真實的迴音,我看了看手上的血玉扳指,微笑着回頭看着惠菊:“那樣,就正合我意了。”
第七十四宴間感舊空回首
晚宴設在御花園水榭樓臺閣外,一片毛櫸木鋪出寬廣的平臺,面朝飛龍池,後是紫碧山房,花木萋萋,到處都是菊花的香味和嬌麗的身影。
衆人都已坐好,我和沈羲遙挨着太后兩邊坐下,近前處的桌子左邊是得寵的妃子,右邊是皇室貴胄和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我輕輕的一掃,麗妃在和妃之前,羲赫在右邊桌首,後面是魏王等沈羲遙的兄弟姐妹。向遠處看去,長長的宴席延伸至近水邊,我收回目光,眼睛就落在了朝臣坐的桌子上,只看見了大哥,卻不見父親。心裡驚了下,可是想到父親已經辭了官,是不會來此了吧。
“太后,”我含笑看着她說道:“都到齊了呢,可以開宴了。”太后溫和的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羲赫的身上,慈愛的笑着說:“赫兒,你過來這裡坐。”
羲赫站起身向着太后一揖:“母后,兒臣不敢。”他眼簾低垂,身上石青色的平紋錦袍襯得他的臉色略微帶着蒼白。太后笑着說:“有什麼不敢,都是我生養的。”說完看了一眼沈羲遙。沈羲遙的臉上是不以爲意的笑,開了口到:“羲赫,過來坐吧。”羲赫遲疑了下,目光飛速的掃了一眼太后身邊的我,終於無奈的笑了笑走了過來,卻不落座,微笑着看着太后和沈羲遙。太后看了看,沈羲遙身邊是不能坐臣子的,又看了看我,我連忙起身:“裕王,您坐這裡吧。”說完笑着看了一眼沈羲遙身邊的張德海,他立刻會意的命人搬來把椅子置在沈羲遙的身邊。羲赫沒有看我,微微恭身:“皇后娘娘,小王不敢。”我臉上的笑更加溫和:“王爺說笑了,您是太后的兒子,本宮只是兒媳,自然該您在太后身邊的。何況太后十分思念王爺呢。”說完走到沈羲遙的身邊,與他相視一笑,慢慢的坐了下去。
“赫兒,哀家聽你皇兄說,之前的征戰裡你受了傷,可養好了?”太后的口氣中是濃濃的關切和深深的疼愛,羲赫微微笑了:“多謝母后關心,皇兄那時可把天下所有的珍藥都用在了兒臣身上,還特許兒臣在宮中休養,兒臣自然是已經全好了。”他的眼中是笑意,太后點了點頭,目光又轉向我:“皇后,皇帝說你之前也病得厲害,如今呢?哀家看你,是很消瘦啊。”我起身輕輕一拜:“多謝太后關心,臣妾已經全好了呢。還多謝了皇上。。。”我眼睛滿是感激和愛慕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直帶着淺笑的沈羲遙,可是那份愛慕,卻有幾分是修飾出來的。太后微一皺眉,羲赫很溫和的笑着對我說:“皇嫂怎麼還對母后稱自己是臣妾呢,該是對母后稱母后,稱自己爲兒臣纔是的。”我怔了下,忙笑到:“多謝王爺的提醒,本宮大意了。”說完回頭看着太后:“母后,原諒兒臣。”太后眉頭舒展了些:“也不怪你,你大婚第二日哀家就去了五臺山,這一去就是大半年光景的。”太后沒有說完,微笑着看着我,我含笑低頭,沈羲遙開口道:“母后,這該怪兒子的。”太后臉上的笑深了:“都不怪,都不怪,該開宴了。”
宴席倒也順利,我在一旁看着太后與她的兩個兒子說笑,講着這期間發生的事,我在一旁扮演着一個完美的媳婦的形象,偶而的插上兩句,大多都是含笑傾聽。心裡卻有些涼薄,幾次看到羲赫似不經意飄過來的眼神,裡面有太多太多的感情。
不一會,歌舞表演中大臣們一個個走上來敬酒給太后請安,太后一一應了,我看着那一個個自己不熟悉的身影,有些名字是聽過的,我知道他們都是國家的肱骨,卻也知道,這前朝的最多的利害衝突,也都是這幾個人之間的明爭暗鬥造成的。
一個我感到很熟悉親切的人走上前來:“臣戶部尚書凌鴻漸給太后請安,太后千歲千千歲。”說完又轉向沈羲遙:“臣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萬歲。”我身體微一動,不由的就看向了大哥身後,想看到父親的身影,可是他的身後是一個穿着青金石及藍色涅玻璃繡雪雁四品官袍的男子,年紀不大。我有些擔心,雖然父親是辭了官,可是依舊是個太傅,按理是可以出席的,畢竟太后與父親的關係尚好,如果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父親該來的。
“怎麼不見凌相?”太后的聲音響起,她和我一樣四下裡看着,大哥很淡的笑了笑,目光飛速的略過沈羲遙,輕聲卻恭敬的答到:“多謝太后娘娘惦念,家父前不久已辭去了官職,如今賦閒在家,論品級是不能出席的。”大哥的聲音較往日裡的沉穩多了一絲憂愁,我心裡是擔憂到了極點,心頭涌上不祥的感覺,父親,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太后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眼神中有絲絲的閃爍,大哥此時轉向了我:“臣給皇后娘娘請安。”我一愣,半晌沒有反應,身邊的沈羲遙說道:“起來吧。凌相有功於國家,若是遇到什麼,定要告訴朕。”他說完又笑了笑,揶揄的口氣說道:“不管如何,他也是國丈。”我心冷了下,他的臉上滿是玩笑,還有一絲的。。。一絲一切盡在掌控中的。。。得意。。。
“多謝皇上,臣代家父謝過了。”大哥一恭到底,聲音裡卻有些隱忍。太后笑起來:“等哪日國丈有空了進宮,來跟哀家話話家常,也算是一家人了。”沈羲遙的臉色稍有變動,可是還是笑着對大哥說:“是啊,什麼時候太傅得空了,請他進宮來。”我抿了抿嘴脣,浮上艱難的笑:“本宮也想父親了呢。”很輕的一句話,不經意的看到了沈羲遙,他的臉色略有蒼白,我心不由的就沉了下,沒來由的。
大哥下去了,後面是長長的官員,一個個請安說着吉祥的話,可是我卻只有帶着虛假的笑,看沈羲遙一個個應承着,此時的他,是完全的帝王氣派,看似平易實則拒人千里之外。我的目光悄悄的看向了羲赫,他和太后淺淺的說笑,餘光偶爾就飄了過來,卻只是如曇花綻開般的一瞬,難以察覺,可是我卻能感受到,報以很淺的流雲般的笑,他拿起酒杯輕啜一口,兩人的心,似乎是近的.
不久,太后突然看着沈羲遙,也看着我說道:“哀家今日看到柳貴人,雖然那案子沒有查清,可是畢竟她是帝姬生母,只是個貴人說不過去。”我心跳起來,沈羲遙很隨意的說道:“母后說的是。”他的話說完就擺了擺手,張德海走上前來,沈羲遙一點頭,張德海便走到了膳桌前,手裡捧着一張聖旨,沈羲遙的目光看向了我,我帶着恬靜的微笑不去看他,心裡,卻是微涼的,即使,我早就知道了那聖旨上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