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雪裳樓上的房間,韓瑾就感覺這裡與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上次來時,這裡多是些做衣裳的用品,如今再來,卻看到滿滿的書。社論,民生,官術,甚至有些連韓瑾都覺得深奧,這些書滿滿當當的擺滿了整間屋子。
看到韓瑾驚訝的眼神,雪裳笑着說:“韓少君怎的如此驚訝,莫不是韓少君同世間女子一般認爲男兒無才便是德?”
韓瑾拿起一本書,看着上面工整的小楷密密麻麻的寫着各種筆記,讚歎的說:“雪裳的學識,恐怕朝中沒有幾個女人敵得過罷?”
玉屏張着手讓韓瑾抱着,韓瑾好奇的抱起玉屏:“怎麼今日忽然要我抱了?”
“師父的話說了不算的。”玉屏一本正經的靠着韓瑾的懷中,面對着雪裳說:“你若是學的好,來日我定能重用你。”
雪裳似是被玉屏的話驚到了,聞言趕忙探頭往門外看了兩眼,沒有發現人才放心一些,對韓瑾說:“韓少君,如今朝中雖人人都道女皇愛重紫玉公主,但紫玉公主仍未明確被立儲,玉屏公主行事還是小心謹慎些好。”
韓瑾不在意的說:“雪裳不用擔心。”
雪裳紅脣微張,欲言又止,韓瑾能這麼有把握的說,恐怕朝中有另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既如此那不妨就等着韓瑾的出手。雪裳眼神放到正與玉屏玩鬧的韓瑾身上,羽剎國未來有韓瑾親自教導出來的女皇,他入朝的日子指日可待,到了那一日,他定能與眼前的女子齊頭並進。
韓瑾和玉屏玩了一會,纔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對雪裳道:“雪裳,你既已準備好了,可打算參加下個月的恩試?”
“恩試?”雪裳側頭,思慮少頃卻皺眉問:“何時有了恩試?”
韓瑾拍拍玉屏的手,笑着說:“女皇下月開啓恩試,昨日與幾個大臣剛剛協定好,這兩日公告便會貼出,你提前幾日知道不礙事的。”
“男子也可參加?”雪裳心中隱隱竟有些激動。
“那是自然。這次恩試,便是爲男子特意開辦。”
雪裳雙手緊緊攥着繡帕,白皙的臉上盡顯出多年心願得償所願的欣喜與驚訝,他的一襲紅衣似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悅,鮮豔的紅襯得雪裳更有幾分嬌媚。
“韓少君。”雪裳微微定神,臉色一片肅然,雙手從桌上拿起一杯茶遞到韓瑾面前:“我替天下男兒謝過少君。”
韓瑾一手還抱着玉屏,見此情景,忙不迭的將玉屏放下接過茶盞:“雪裳不必這樣,此事也多虧了女皇與男將們的出色表現,若非女皇的開明,她不可能同意此事,若非男將們的出色表現,大臣們也不會如此容易被說服同意。雪裳這茶,我怕是受之有愧。”
就在此時,樓下傳來藍華的聲音:“韓少君,公子正在裡面歇息,請少君稍安勿躁。”
“歇息什麼?快讓雪裳公子下來,我有好消息告知。”一個張狂的女聲響起,竟是韓喧。
雪裳皺眉,朝韓瑾投去歉意的一眼,微微皺起的眉間,卻顯示出他的不耐與煩躁。看起來,韓喧來找雪裳,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韓瑾轉頭將玉屏交與一路跟着的侍衛,吩咐道:“你先與玉屏公主回去。”
“師父……”玉屏拉着韓瑾的袖子,不捨的望着韓瑾。
“玉屏乖。”韓瑾摸摸玉屏的腦袋:“師父過兩日再去看你。”
玉屏望着韓瑾,又看了雪裳一眼:“師父要和美人哥哥一起來。”
“好。”韓瑾失笑。
侍衛帶着玉屏走後,聽着韓喧還在錦衣坊總大呼小叫,韓瑾輕聲對雪裳道:“我們一起下去罷。”
兩人並肩從房中出來,讓一直盼着那個紅衣身影的韓喧卻呆了,指着韓瑾斥道:“韓瑾,你在雪裳公子房中作甚,沒的壞了雪裳公子的名聲!”
“我壞了雪裳的名聲?”韓瑾看着韓喧氣急敗壞的模樣,心中好笑,面上卻一派驚訝:“怎麼不是二姐你在錦衣坊裡大喊大叫,讓雪裳爲難了?”
“你!”韓喧被韓瑾的話堵在半晌,憤憤道:“我不與你多說。”說着,韓喧像是換了一張臉似的,對雪裳一臉諂媚的笑說:“雪裳公子,我剛從母親那裡求得母親同意以迎娶你做正夫。”
“你說什麼?!”雪裳聞言臉色一片冰冷,臉色冷得似乎將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
韓喧卻絲毫不自知,仍在喧喧鬧鬧的說着:“娘說了,只待媒公合了生辰八字,便能下聘了。”
雪裳冷然道:“韓少君,我似乎沒有說過要嫁給你。”
韓喧的話一下子噎住了:“雪裳,你不想嫁給我,難道要嫁給韓瑾?!”
雪裳盯着韓喧,忽的笑了,笑容晃花了韓喧的臉,讓韓喧心中卻心生幾分涼意。雪裳冷然道:“自然是三少君比二少君好得多。”說着,雪裳臉上仍是如花般的笑,只見雪裳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攬上韓瑾的腰身,頭歪在韓瑾肩膀上,雙眼灼灼的看着韓喧:“二少君,我等了這麼多年,幸而碰上了三少君。”
韓瑾
察覺到雪裳放在自己腰上的手狠狠掐了一把後腰上的肉,心裡暗暗叫苦,這在現代可是騷擾,可是在這裡,還算是雪裳給自己的甜頭?
“韓瑾,雪裳是我的人,識相的,知道該怎麼辦了。”韓喧站起身居高臨下的對韓瑾說。
韓瑾看着韓喧虛張聲勢,笑着問:“我該知道怎麼辦?不妨稍後回家我就問母親可否將雪裳娶回家?”
韓喧湊近韓瑾,壓低聲音說:“韓瑾,你如今與九皇子剛成婚,你敢跟娘提起這件事情?”
韓瑾不在意的看着雪裳的頭髮,一伸手將雪裳又往自己懷裡送了送:“二姐,你又知道九皇子會在意?”
這話讓韓喧有些猶豫,九皇子在韓瑾出兵剿匪的時候思慮韓瑾過度使得整個皇宮流言漫天的事情她是知道一些的,在韓瑾回來之後女皇幾乎是立刻就將九皇子嫁給了韓瑾,若是說起來,深深愛慕着韓瑾的九皇子會不會因爲雪裳而翻臉,還未可知。
想到雪裳,韓喧的心如貓抓了似的癢,雪裳的錦衣坊開了多少年她韓喧就惦記着雪裳多少年,但雪裳卻從未將自己放在眼裡。但在韓喧看來,雪裳一個男子不論自己多強都最終需要嫁人成家,他拿着架子不過是爲了嫁得更好,自己都放下臉面願意把他娶回家做正夫了,雪裳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雪裳公子,我已經想母親求娶你做正夫,你若是跟了韓瑾,難道她還能休了九皇子不成?”韓喧自信滿滿的跟雪裳商量着。
雪裳哀怨的看了一眼韓瑾——其中的哀愁讓韓瑾心中莫名一顫,而後雪裳轉過頭,笑容之中帶着幾分滿足:“三少君願意讓我做個奴室常伴在她身邊,我便滿足了,何敢求那正夫的位置?”
韓喧聽到這個,憤憤不平,卻又說不出什麼話,最終只是恨恨的看一眼韓瑾,帶着不甘的心情走了。
韓瑾看着韓喧的背影消失,連忙將雪裳從自己的懷中輕輕推了出去:“冒犯了雪裳公子。”心中卻叫苦不迭,這陰差陽錯的女尊國度,自己吃了虧也還要跟雪裳道歉一句“冒犯”。
雪裳察覺溫暖驟降,擡眼卻又看到韓瑾一臉苦相,原本是做戲的表情,竟多了幾分真切的哀怨:“三少君怎麼躲得這麼快,莫非對三少君而言,雪裳如此不堪?”
韓瑾急忙否認:“不是這樣,只不過是怕雪裳你清譽有損。”
“哦?”雪裳看到韓瑾竟緊張的有些臉紅,湊近幾分,感受到韓瑾更加緊張的雪裳脣邊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紅脣輕啓:“若是我說,剛剛所言都是雪裳心中肺腑之言,不知三少君是否願意娶雪裳過門?”
韓瑾被雪裳的話嚇了一大跳,雪裳近在眼前,俊秀的臉本就讓韓瑾有些手足無措,此言一出更是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兩人就保持着這麼近的距離,等了許久,雪裳也沒有聽到自己想要聽的話,眼底閃過深深的失望,卻很快就回過神,衆人看出的雪裳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淡笑道:“三少君亦有一夫一奴,怎的看起來更像是尚未娶妻的少女般羞澀?”
韓瑾好不容易腦中恢復了一點理智,聞得此言臉色緋紅道:“雪裳還是別開這種玩笑的好。”
玩笑?雪裳的心裡像是撞上了一個巨石,鈍鈍的痛,腦子該死的保持着清醒,強迫着自己不在意的說:“雪裳不過覺得今日借三少君之名打發了一個浪蕩女子,左右三少君幫人幫到底,娶了雪裳回去,來日雪裳便再也不必應付這樣的女子。”
韓瑾感覺自己心底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雪裳一派淡然的說出這些話之時,狠狠的在心中掐了一把,否則如何解釋自己現在心底這種刺骨的痛?韓瑾情不自禁的上前捂着雪裳的眼,不想看到那雙眼裡出現的哀傷,也不想再聽到那些傷人的話語。
“雪裳,你不必這般看輕自己。”
韓瑾說完,卻發現店中的青錦藍華具是一副看着流氓的神態,青錦衝動些,上前把韓瑾的手一把拽了下來,臉上憤怒的說:“三少君自重些!”
子慶也悄悄的拉了拉韓瑾的衣袖:“少君,你怎麼能這樣對雪裳公子?”
韓瑾尷尬的站在原地,想上前跟雪裳解釋什麼,卻看到青錦和藍華都擋在雪裳面前,子慶也隱隱不贊同自己的行爲,只得解釋道:“剛剛真的無意冒犯雪裳,我……”
“不必解釋了。”雪裳被擋上眼的一瞬也有些呆愣,以致於無法反應過來青錦和藍華都幹了什麼,此刻反應過來了,雪裳眼中卻浮出幾分狡猾的算計:“三少君,你我初見時,你便佔了我的便宜,如今這一幕再重現,雪裳的清譽怕是已經毀在三少君手中,事已如此無可奈何,雪裳在這錦衣坊中,等着少君將雪裳娶回家中。”
說完,雪裳不再給韓瑾反應的時間,帶着青錦飄然離去,只有背過韓瑾的時候,才能看出雪裳臉上那得逞的笑意。
韓瑾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許久,方纔明白過來雪裳的意思,她眼中不可置信的看着子慶:“子慶,我這是,被雪裳逼婚了?”
子慶
笑着看向自家這個後知後覺的少君:“少君,此刻多說無益,還是回去向主君說明此事,早日將雪裳公子娶回去罷。”
“娶回去?”韓瑾苦笑着說:“可是我從未打算過要再娶人回去了。”
這話讓一旁一直觀察着的藍華聽到了,藍華將手中量衣所用的木尺重重在桌子上一敲,嘴裡冷冷的說道:“我們家公子在三少君眼中竟還配不上給三少君做一個奴室?”
韓瑾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只是韓瑾不敢唐突雪裳,事出突然,韓瑾毫無準備。”
藍華心裡輕嘆着公子的心思,韓少君竟一無所知,嘆了口氣,藍華輕輕的說:“韓少君,你可知我家公子究竟爲你做了多少?
當初男將團籌集銀兩,公子聽說後二話不說便將錦衣坊多年來所得盡數帶去給你。那遊園會之後,有多少人拿公子與那琅琊小倌中的君陽公子相比,甚至有放蕩的女子找到錦衣坊中讓公子出客。少君出征後,公子夜夜難眠爲你擔心,卻在你回來之後隻字不提。少君倒是瀟灑,得勝歸來後,不過轉眼間便成了駙馬。”
這一長串的話說到最後那一句,藍華心中的怨氣早已盡顯無疑。
韓瑾聽完,心裡的震驚難以言喻,她從未想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雪裳竟爲自己做了這麼多!她韓瑾何德何能,竟能讓這樣一個風華絕代驚才豔豔的男子,爲她做到如斯地步!
藍華說完後纔有些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但是這些日子以來看着公子,實在是心中憋不下話,看到韓瑾因爲震驚而露出的表情,藍華隱隱感覺自己有些解氣。
子慶看韓瑾的表情不對,有些擔心地輕喚道:“少君? ”
韓瑾被子慶的聲音喚回來,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鄭重的對藍華說:“藍華,多謝你告訴我這些。”
“誒……”藍華看到韓瑾毫不猶豫走的模樣,伸手想喊住韓瑾,又一想,說都說了,若是能讓韓少君對公子好一些,自己說這些也才值當罷。
韓瑾一路皆是心亂如麻,走的飛快,子慶在後面小跑着才能跟上韓瑾。
“少君……”子慶一路小跑,眼看着韓瑾拐入一棟偏僻的民宅,上氣不接下氣的喊着韓瑾跟了進去。
韓瑾心中有百種情緒交雜影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下意識只見,便跑到初次見到玉屏公主的宅子門前。茫然的推開門,韓瑾看到了一襲紫衣。
“少君。”子慶好不容易跟上了韓瑾,卻看到韓瑾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那是紫玉公主?
子慶一激靈,忙向紫玉公主行禮:“見過紫玉公主。”
紫玉公主看着韓瑾和子慶,眼中不悲不喜,連驚訝都無:“起吧。”紫玉公主看向韓瑾:“韓副參,不妨進門喝一杯?”
韓瑾點頭,輕輕扶了一把子慶,走到紫玉公主身邊,聽到門在自己沒有動的情況下關上了。子慶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那是暗衛。”紫玉公主說道。
韓瑾坐定後方才察覺那是在對自己和子慶解釋門自動關上的原因,臉上有些尷尬。
紫玉公主卻像知曉了韓瑾的尷尬,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爲韓瑾倒了一杯茶,輕輕遞到韓瑾面前:“韓副參似有心事?”
“不敢。”韓瑾想到這裡的禮儀,又想起身,被紫玉公主用手輕輕按住。
“韓副參不必總是如此,你我雖見面不多,紫玉卻從未將你當做一般大臣看待。”紫玉公主說着,飲盡一杯清茶,眼眸之中的寧靜讓韓瑾的心慢慢的安定下來。
“紫玉公主真的不是凡塵中人。”韓瑾感嘆了一句。
紫玉公主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眼中盡是不在意:“紫玉食得五穀雜糧,漫有七情六慾,怎就不是凡塵衆人了?”
韓瑾將手中的茶輕輕飲了一口:“最開始我從別處聽聞的紫玉公主,皆是言說紫玉公主生性怯懦,但以韓瑾看來,紫玉公主不過是不屑於世人爭奪罷了。”
“世人?”紫玉公主輕笑:“你說青雲?”
“不盡然。”韓瑾說:“公主心中恐怕已是四大皆空了,出世必先入世,公主胸中有蒼生,溝壑之中藏着從古至今的智慧。”
紫玉給兩人的杯中又添了一杯茶,一個從屏風後出現的黑衣女子上前將熱水送上,後又匿了。
“韓副參謬讚了。”紫玉拿起杯盞,閉起眼在鼻間細嗅茶香,復有飲盡:“這天下蒼生,我擔不起。”
“但公主已將羽剎國百年安排妥當。”
紫玉斜眼睇她:“難道韓副參心中屬意之人如韓家兩位長女一般是青雲公主?”
韓瑾笑着搖頭:“紫玉公主早已看透。”
“身在皇家,從小錦衣玉食,身上早已有命要擔着羽剎國的天下。”紫玉公主淡淡的說,“今日看韓副參臉色不虞,可是有煩心之事?”
韓瑾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子慶,雪裳的事情說到底,和子慶有相似的地方,都是在她毫無意識之下收穫了一顆男兒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