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薄杉,姜成很輕易的感覺到了韓瑾掌心的溫暖。恍惚之間,姜成似乎想到了當初在青峰寨腳底下時,韓瑾以爲自己受了傷,將自己抱在懷裡的那一刻,那發燙的心裡一片空白的溫暖……
夕陽之下,一個青色幅巾,素色窄袖小衣,腰間繫白色襦裙,體態輕盈嬌柔的女子,帶着一抹溫暖的微笑,輕輕凝視着眼前素雅靜立的男子,在火紅的背景之中,自成一副美麗的畫。
次日,京都外的校場被人擠得滿滿當當,女皇最愛重的兩位公主,青雲公主與紫玉公主坐鎮,一個大大的擂臺被擺在校場正中,百姓摩肩接踵,校場外的樹上佔滿了人,人人都想着佔一個最好的位置。
一個身穿大紅官袍,頭上戴着紫金束髮冠的女子,拿着一個銅鑼“噹”的敲響:“肅靜!”
韓瑾偏着頭,正在打量着第一次見面的紫玉公主。
不比青雲公主一派張揚的坐着,紫玉公主倚着矮几斜斜靠坐在椅子上,暖綠色的長衣通體素面沒有一點繡紋,在領口處露出一截同色的裡衣。手指修長,骨脈可見;黑髮裹了根長簪束在耳上半分,簪近一尺長,左右出兩耳各半指,以玳瑁爲擿,端以華勝,質樸的鳳紋,沒有纓絡搖曳更顯古雅。雖是閒散姿態,卻透出一派尊貴。韓瑾心裡嘆道,紫玉公主並不似青雲公主一般廣佈結交朝中權貴,卻是個一見面便難忘的女子。
感受到韓瑾的目光,紫玉公主轉過頭與韓瑾目光相接,一雙淺淺淡淡,煙霧繚繞的眼,看的韓瑾心頭一震,紫玉公主竟是這樣一個奇妙的女子,兩人雖是對視,卻感覺到紫玉公主的一雙眼望向無邊天際,仿若天下衆生都是她睥睨的對象。
想到韓慧曾說紫玉公主溫和,韓瑾暗自糾正,紫玉公主並非溫和,不過是萬物皆晃不過她的一雙眼中,這樣的人登上皇位,是一個機遇。有治世之能臣,則爲百姓之福,若有亂世之奸賊,萬生皆苦。
紅衣女官已然叨叨絮絮說了比試的規矩,又是一聲銅鑼聲後,馬雙已經站在了臺上。
“真是個男人!”
百姓中發出這樣的驚呼,雖說早知道韓瑾招了一隊男將,卻只有部分人在韓瑾回朝之時見過,大部分人都不曾見過男人也能當兵。
馬雙站在臺上,雙眼只看着女兵,女兵耐不住性子,操着雙拳被衝着馬雙而來。
馬雙腳步變幻不定,讓女兵左右攻擊不到馬雙,當下便有些急躁,馬雙抓着一個空隙,抓緊女兵的手,一發力,將女兵送下了擂臺。
第一回合,馬雙輕鬆勝出。
“廢物!”女將下臺後,黃哲狠狠的踹了她一腳。
有了馬雙的表現,葛仁對面的女兵卻是認真不少,一雙勾拳使得出神入化,葛仁雖然勉力招架,終是弱了一籌。
第二回合,葛仁惜敗。
姜成在韓瑾期待的目光之中上了臺,他的對面,竟是黃哲!
黃哲在軍中雖然並沒有跟着進過幾次戰場,卻是因爲黃家主母不喜黃哲冒險,真論起功夫,比韓藝那種靠着虛名的人好的太多了。
姜成警惕的看着黃哲,雙手合拳:“請。”
“什麼請不請的,老孃沒你們那些爺們磨嘰!”黃哲不耐煩的說着,手中拳拳如風,對準姜成的胸口擊去!
姜成扎穩馬步,微一側身,躲過了這一拳,手掌順着黃哲的拳風,襲向黃哲右臂。
守中用中,來留去送,甩手直衝。擅發寸勁,節節貫通,連消帶打,攻守一體。韓瑾所說的詠春拳注意點,姜成一個字都不忘,一甩,一推,將黃哲震遠三尺。
黃哲被打得後退兩步才堪堪站穩,“呸!”啐了一口之後,身形變幻之下竟猶如鬼魅一般再次襲向姜成!
“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敵進我退,敵退我打。”
韓瑾的話一聲聲在姜成耳邊迴盪
,姜成正準備向後退的時候,竟有一根銀針不知從何方飛來,正正向着姜成!
姜成心中一驚,此刻再硬生生改變方向已然是來不及了,硬生生捱了黃哲這一下!姜成被打得倒在地上,卻強撐着重新站了起來!
“你爲何不躲?!”黃哲不解,驚訝的問道。
韓藝卻在這時起身,向青雲公主與紫玉公主行禮道:“兩位公主,再繼續下去恐怕有人會說黃少君欺負一個弱男子,不如就……”
“慢着!”韓瑾亦是行禮道:“先前規矩便是等到一方認輸,或是被打下擂臺方算是結束,擂臺之上勝負有憑,還請兩位公主明斷。”
“你!”韓藝憤怒的看向韓瑾,雙眼中的火花似有將韓瑾燃爲灰燼的打算,韓瑾毫不退縮的與韓藝對視,眼裡的含義不問自知。
青雲公主看着擂臺上站着的姜成與黃哲問道:“不知擂臺上的兩人如何想法?”
姜成握緊拳頭:“公主殿下,我還能繼續。”
受了傷的姜成都這麼說,黃哲自然也不會放棄。
紫玉公主眼眸輕擡:“那就繼續罷。”
韓藝憤憤的看了一眼韓瑾,重重坐到位置上。
重新開始擂臺的姜成不復剛剛保守的以守爲攻的做法,一拳一掌又一腿,凜冽的招式打的黃哲步步後退,黃哲抓住空檔反身向前,手肘用力將姜成再一次甩在地上,正想加擊卻驚訝的發現姜成的手臂勾住了自己的小腿!
姜成不再給黃哲思考的機會,在地上用手臂勾住黃哲的小腿,借力起身並將黃哲狠狠擊打道地上,黃哲防衛不及,被姜成一個趔趄打出了擂臺!
紅衣女官見到此情此景,再次走上擂臺,敲響了鑼聲:“比試結果,男將勝出!”
譁——臺下的百姓一片譁然,姜成勝了!
韓藝重重的拍着桌子:“怎麼可能!”
黃哲從地上慢悠悠的起來,對姜成握拳道:“男將,果然厲害。”
姜成在原地喘息不已,聽到黃哲的話,強撐着笑道:“你也不弱。”
看着臺上清秀的男子聲音卻這麼虛弱,黃哲想起剛剛姜成本該躲過卻沒有躲過的那一拳,心裡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只看到一個青色的身影忽的從擂臺之下一下子衝到了擂臺上!韓瑾?
姜成感覺自己虛弱的身體到了一個溫暖的懷中,耳邊響起一個熟悉卻緊張萬分的聲音:“姜成,姜成你怎麼了?”
韓瑾在半途便感覺到了不對勁,姜成最後那幾下太不符合平日裡他的作風了,她特訓的詠春拳是一種像太極拳一樣四兩撥千斤的拳法,借力打力纔是詠春拳的精髓。但原本學的很好的姜成卻在剛剛將詠春拳中所有的攻擊都用了出來,求勝心切已經不能說明了。
果然,當韓瑾衝上擂臺的時候,發現姜成竟臉色蒼白,緩緩的從自己的懷中暈了過去!
“兩位公主。”韓瑾急切的說:“姜成像是中了毒,還請大夫前來一看。”
擂臺無眼,早早備在一旁的大夫聽到這句話急忙上臺來,看到姜成白中帶青的臉色,大夫便皺着眉頭下了定論:“這怕是中了毒。”
“中毒?”韓瑾着急的問:“大夫,這是什麼毒?能解嗎?”
大夫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瓶子,到處兩顆藥塞到姜成口中,看到姜成吞了下去,大夫拿出從姜成的後頸拔出了一根銀針遞到韓瑾面前:“韓副參,恐怕就是這根毒針,才導致了他中毒。”
韓瑾咬牙看着這枚銀針,聯想起剛剛韓藝的表現,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虧她還覺得韓藝這段時間安分了許多,沒想到、沒想到,她竟是把主意打在了這上面!
大夫診脈之後,眯着眼對韓瑾說:“這毒雖然發作的猛,卻是好解的,只是這男將在中毒後還用力甚猛,恐怕往後需要調理一段時間了。”
“好。”韓瑾看着姜成悠悠轉醒,才放心不少。
青雲公主一直關注着這邊的情況,看到姜成無事,方起身公佈:“今日比試,男將勝出,母皇在比試前,便下好了這場比試的賭注。”說着,青雲公主還瞥了紫玉公主一眼,似是覺得自己搶先起身公佈,便代表着自己是這裡的主人一般。
紫玉公主並不在意青雲公主的表現,只看着底下柔聲安慰姜成的韓瑾,向不起眼處的一個女子使了個眼色,女子會意的從百姓之中離開。
女皇的旨意是隨着擂臺開始便準備好的,女衣女官拿出一張聖旨:“遵女皇陛下旨意,羽剎國從即日起,開放男將招募。”
這道旨意的影響,在數十年乃至數百年後成爲第一帝國的羽剎國史書中,是這樣描述的:這道旨意開啓了羽剎國男人解放的第一戰線,是其後數十年男人解放運動的開端,促成這道旨意的男人解放運動先驅韓瑾,是羽剎國曆史上最了不起的女人之一。
但如今的韓瑾卻並不瞭解這些,甚至於,她連回去和男將們慶祝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因爲明天,就是她的婚禮。
韓瑾刻意將這件事情忘了很久,每天府裡張燈結綵的時候她都不想承認這一點,每每有人來給她量體裁衣的時候她都特意遺忘,但當這一天來的時候,韓瑾承認,她確實有些慌亂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前世今生的第一場婚禮竟然是在這樣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九皇子,銀渙,想起那個清高美麗的身影,韓瑾心裡有欣賞有讚歎,但相伴一生的打算,卻是沒有。她來自現代,從未想過像這廂的女子一樣三夫四郎。
韓瑾思前想後,最終是做了決定,娶了銀渙,便打算好了要一生一世好好待他,哪怕不是愛情,也是友情,是親情。
皇子的婚禮自然不可能與平常人一樣,韓瑾寅時(3點)便被子慶喚起,頂着一個巨大的黑圓圈,韓瑾一個人穿好了裡衣,今天的衣服實在太過繁瑣,韓瑾破例由子慶替她 穿戴。
子慶爲韓瑾仔仔細細的扣上每一顆釦子,將釵、佩、金冠、抹額、箭袖、排穗、墜角等等東西一一給韓瑾掛好,韓瑾從來不知道,原來每天她就把外衣穿上,隨意拿個髮帶紮好的行爲,對子慶一雙靈巧的手來說是這麼大的浪費。
當子慶將隨身的荷包給韓瑾佩戴好時,韓瑾由衷的感慨了一聲:“子慶的手真是巧。”
子慶聽到這句話,卻手一抖,差點在韓瑾頭髮上扯下一束頭髮,定定神,子慶說道:“自從少君大病一場醒了之後,便再不讓子慶近身,不曾想到,再替少君更衣莞發,竟已是少君大婚之日。”
韓瑾一向敏感,聽出子慶話語中情緒的不對,從鏡中看向子慶道:“子慶心中不高興?”
“子慶怎麼敢。”子慶透過鏡中,看韓瑾那雙就連大婚之日都是淡泊無喜的雙眼,眼底藏着深深的害怕。
“子慶。”在子慶插上最後一根簪子之後,韓瑾轉過頭,認真的說:“我先前說過,在你願意呆在我身邊時,我都不會趕你出去,你究竟爲了什麼而害怕?”
“少君……”子慶看向韓瑾,不覺之間,雙眼中竟盈滿了淚水:“今日少君大婚之喜,子慶不該攪了少君的興致。”
韓瑾嘆息,第一次伸手緊緊的握住子慶:“我原是想着,等你找到合適的妻主,便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去,成人禮迫不得已請你幫忙,由此孃親誤會了我,做主把你納成了我的奴室,我看得出你的心意,只是原本並沒有娶夫的意思,耽擱你到現在。”
子慶雙手被緊緊握着,心跳如鼓,隱隱察覺到韓瑾想說什麼,但卻不敢期待,只能被動的等着韓瑾把話說完。
“子慶,我自覺不該再耽誤你,如今我只問你一句。”韓瑾仔細看着子慶:“你是願意繼續做我的奴室,還是讓我放你出去讓你找妻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