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瑾一大早趕往軍營大門的時候,只見營場一片混亂。
三百多名男兒,幾乎有大部份衣冠不整且披頭散髮的男子在那邊吵吵嚷嚷或拉拉扯扯。
晨風颳起時,映着他們蠟白的臉色,悽悽慘慘,竟有幾分厲鬼出沒的味道。
好幾名看守的女將上前制止,最終都被這雜亂的人羣淹沒,那一瞬間,韓瑾不再覺得這裡是一片威嚴神武的兵家重地,而是覺得,它就是個喧雜且匯聚着三教九流之派的菜市菜。
她沉着臉走了過去,這時,一名灰頭土臉的女將領面色難堪的走了過來,先是朝韓瑾行了一禮,繼而才略含委屈且無奈道:“三少君,你可算來了,這些小爺們,可把我們給鬧騰死了。 ”
“怎麼回事?”韓瑾挑着眉,面色肅然。
女將理理自己被人扯得皺褶的衣角,一字一句道:“今天一早,這些男兵們本來還老老實實的起榻梳洗,可是不知道是誰突然說自己東西丟了,緊接着,大家都吼嚷着丟東西了,就說營裡有賊,這一早鬧着要抓出來,所以,我們也沒轍,直接吵到現在還沒個頭緒。”
聽到這裡,韓瑾抿着脣,冷硬的神情柔和幾分,似乎已經明瞭些什麼事情。當下就負手走到將臺,沖人冷喝道:“下面所有人聽令。”
這道不怒而威之語,倒也不知繼承了韓慧幾分,而那清冷孤高之色,也讓人爲之肅然起敬。
旁邊女將在暗暗佩服之際,那亂起一團的男子軍,也陡然安靜了下來。
不過,他們畢竟不是受過正規訓練,沒安靜半刻,又開始自顧自的吵鬧了起來。
好幾個大膽者,直接朗聲喚道:“三少君爲我們做主啊,我們昨兒個纔來營口,今天就丟東西了,這還讓人怎麼安心啊?”
“是啊,我爹臨走前給我買的胭脂盒丟了,我以怎麼怎麼化妝啊。”
“我的錦帕也不見了,我以後擦汗難道要用袖袍嗎?那麼粗魯,還叫男人嗎?”
“不錯不錯,我剛納好的鞋底也不知被誰偷了。真是黑心啊,可憐我辛辛苦苦了一個月啊。”
“還有我的薰香不見了。”
“我的荷包也不見了。”
“我的玉手環。”
“我的同心結。”
“我的鴛鴦包。”
“我的情人鏈。”
後面說的一大堆,已經沒人能記清楚了。三百多人,你一言,我一句,實在就跟爆米花一樣,直接就是噼噼啪啪。
韓瑾趁着頭還沒有爆炸之際,直接厲聲喝道:“別吵了,這些東西,都是我讓你們將來的隊長給扔棄的。”
這一下,場面長達了一分鐘的安靜。
所有男子一臉茫然皆不知所措的看着韓瑾,某些難消的氣憤之色還在臉上,只是礙於對方的身份不好發作。
“隊長,是誰……”
“就是,誰是隊長啊。”
沒人敢對韓瑾無禮,只能先衝那個神秘的隊長嚷嚷。
就這樣,一清秀小生走出了人羣當中,他臉色默然,黑眸有着與年紀不相符合的沉穩。
“是
我!”那人便是姜家二兒,姜成。
本來還想撒氣的幾人,看到姜成的凜然之氣後,瞬間沒了聲,只有撇着嘴幹瞪幾眼。
韓瑾緩步走到姜成的身邊,淡然道:“他叫姜成,以後是你們的隊長,我不在時,你們就必須要服從他的命令。”
“爲什麼啊?”
“就是,他看起那麼小,憑什麼他當隊長?”
“他有什麼資格?”
“對對,他很特殊嗎?”
面對衆人的舉手質疑,姜成沒有慌亂,他只用局外人的眼光盯着大家,韓瑾卻笑道:“第一,他是第一個加入男子兵團的,算起來,是你們的前輩。第二,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屬於軍中之人的血性,這是你們大部份人不曾具備的。第三,我賞識他,你們有意見吧?”
“這……”
場面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起來,前面兩條無論你怎麼反駁,但最後一條,卻是鐵錚錚的事實。只因三少君的一句賞識,可以讓多少無趣之人閉嘴。
“我想你們現在應該很想知道,我爲什麼要讓姜成丟掉你們的那些東西。”
“是啊,我們很想知道。”
“不錯,我們來參個軍,爲何要扔我們的東西啊。”
“那些東西都陪伴了我們多少年,我們是有感情的。 ”
“對對對,是我爹孃臨別的贈物啊。”
“我心上人送的,我捨不得啊。”
這一刻,聽到這些話,韓瑾心中雖是同情,但不得不正色道:“我知道我的做法讓你們有些傷心,但只有這樣讓你們斷了某些念想,你們才能將身心投入到救國之中。”
此話一出,臺下傳來某些輕“噓——”之聲。顯然是有些不屑一顧,救國,聽起來多麼熱血而偉大。但那隻能適合女子,對於這些男人來說,他們只想一日餐溫飽,然後找個如意女子嫁了,後半輩子無憂無慮就行。如今被迫參軍,實屬無奈,只祈禱這次不死就好。
從大家漠然的臉色中,韓瑾似乎看出了些什麼。心中有些自嘲,看來自己還是太自不量力了,這些男子,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好點化。
“我不管你們現在想什麼,你們只要記住,從現在起你們就要做到女子該做到的事情。從此征戰沙場,欲血奮戰纔是出路。我讓姜成扔掉了你們那些消磨鬥志的東西,是要你們從此放下紅妝穿戎裝。 ”
韓瑾的冷肅的話語,幾乎響徹了整個營口,威儀而不容侵犯的語調,雖說讓男兒們稍有些激動,但大家還是一笑置之。
韓瑾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一次性讓這些男人變得剛強而獨立。畢竟在這長久的男卑女尊觀念薰陶出來,許多地方他們都已經退化了。就算身體健壯如初,可他們的意志……卻是不敢恭維。
戰場是一個殘忍之地,每個征戰的士兵,不僅要有剛健的體魄,更要有着堅不可摧的意志。這些男人,少的就是這種意志。她韓瑾,一定要在短時間之內,將他們培育起來。
將臺下的男子,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後路的堅苦,只當無謂的掙扎。如今。他們已看不到前途希望,只想在這堅苦的
歲月中,尋找僅剩的一絲樂趣。但沒想到,最後的樂趣,也被韓瑾剝奪。
“今日之事,我先網開一面不予追究,並不是因爲看在你們是男人的份上,而是因爲你們初來乍到不懂軍規。以後,若再敢如此放肆的在營場胡鬧,定以軍刑處置。姜成,你帶他們都下去整理衣冠着裝,一刻鐘後,我要見到光鮮整潔的你們,誰要敢暗自抹妝擦粉,被發現者拖出去施以軍杖二十。另外,舉報者有獎。”
“這……”
“太狠了吧,軍杖二十那不皮開肉綻?”
“天啊,對我們男人也要這樣嗎?”
“不抹粉,我的臉真的沒法見人啊。”
“嗚……看來,我們要死在這裡了。”
聽着下面嗚呼哀哉一片,韓瑾並沒有授以同情之色,反倒正面喝道:“一刻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你們若再不及時行動,遲到者體罰他挑十擔水給大家晚間洗澡,要麼就劈柴做飯燒水用……”
“什麼?挑水?劈柴?天啊,快走吧,這哪是男人乾的活啊……”
“對對,這手要起了繭,那可難看死了。”
“走走,快走……”
轉眼間,方纔還嘀咕不服之人,驀地就散得差不多了。
韓瑾釋然一笑,轉身便衝準備離去的姜成道:“姜成,你等等……”
姜成站在自己身邊,聽到她說了那麼多的罰懲,卻是沒有半點變色之人。想必在他心中,自己將來要做什麼,怕是已如明鏡般心晰了吧?
只可惜,要是軍中男兒有他一半悟性,自己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三少君,你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韓瑾點頭笑道:“你現在已是他們的隊長,將來營中許多事情,都要你來操心。”
姜成臉色一紅道:“姜成資歷尚輕,怕有負三少君的重任,不如……”
“沒事,我相信你。至少在我看來,你算成器者。”
“謝三少君厚愛,姜成一定盡力而爲。”
“嗯,不過讓你一個人管理三百多人,的確有些困難。這樣吧,你下去把三百人分成三組,以A,B,C爲例,每一組擇一名優秀穩重的組長來。這些組長分管自己的人,然後再讓他們把大小事情上報於你。你不能處理的,再告訴我。”
“A,B,C?”
對於這新的名詞,姜成陡然露出茫然不解之色來。
韓瑾淺笑道:“一個代號而已,別放在心上。”
“嗯,要三少君沒什麼事的話,姜成就選退了。”
“好的,記住一刻鐘後,帶大家到此齊聚,會有女將前來指導你們訓練方式。我會在側監督,你是隊長,最好率先做出努力讓他們看到。”
說罷,韓瑾意味深長的拍着對方纖瘦的肩膀,眼中滿是凝重的寄託。
從小在貧苦家庭中長大的姜成,沒少受盡白眼和欺負,從來沒見過誰給他如此肯定或信任的眼神,瞬間一直被隱埋的男兒血性,在這一刻瘋狂生長。
他重重的點着頭,恨不得自己能有三頭六臂,做出一番讓韓瑾歎爲觀止的功績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