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婧腹中的孩子是劉家的長子長孫,劉道麟喜形於色,設下長街流水席宴請全城百姓,流水宴擺了一天一夜,達旦通宵。坊間傳揚的流言一夜間就變了樣子,沒有人再揣測年輕的少帥夫婦感情破裂,人們交口稱讚林晚婧顧局識大體,體諒劉瑾騎虎難下左右爲難,裴玥成了恩將仇報工於心計的反面教材,過街老鼠一般遭人唾棄。
鷺洲城北區,這片鷺洲年代最久遠的城區雜居着全城三分一的人口,多是在城裡務工的勞力與腳伕的家眷,樓外的管道年久失俢,牆面總是溼漉漉的染髮着腥臭的潮黴味道,水滴從樓宇之間橫架的水管縫隙中漏下,便是晴天裡也像下着雨一般。在這樣的環境裡還能身着華服打扮考究的女人確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在街坊們口中,那就是個奇怪的女人——住在旅社的儲藏間裡,吃着最廉價的麪點小食,卻總是把自己打扮的很精緻,穿着面料昂貴剪裁精緻的洋裝,只不過那些洋裝大多是不合身材的。論長相,女人確是五官精緻曲線玲瓏的美人胚子,她常跟人說起雲帥的英姿颯爽氣宇軒昂,似與他是多熟絡一般,卻連一個能接濟她的朋友也沒有,房租都交不上,只能變賣首飾家當,勉強度日。
人們曾懷疑這個女人就是被劉瑾趕出家門的“妖女”裴玥,但是傳言中說,裴玥在離開帥府一週後投海自盡了,就在商港的碼頭上,手中還抱着一隻墨綠色鏹褓,落水前還叫囂着做鬼也不會放過林晚婧,人盡皆知。
只不過令人沒有想到的是,裴玥居然活了下來,她相信這是老天看不得她死,又給了她一個報復的機會,她便窩在這間5平方米不到的儲藏間裡等待時機,那些交到林晚婧手中的詛咒包裹就是在這間房裡做成的,還有那些對林晚婧不利的謠言,也都是她放出去的。謊言說的多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口中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她從心底裡把自己放在了那個可憐人的位置上,卻將林晚婧推進了不忠不孝的深淵。
出乎意料的是,當她還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夢境裡不可自拔的時候,林晚婧居然懷孕了。
十分鐘前,裴玥在她熟絡的小吃攤前等自己的午餐,老闆娘莫名其妙的打發了其他客人,待周圍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老闆娘湊了上來:
“誒,俏姑娘,你跟雲帥那麼熟,偷偷透露點消息給阿姨唄。”
“什麼消息啊?”
“別裝傻啦,全城都知道咯!雲帥要當爹了,聽說日子都訂了,農曆2月2,龍擡頭的好日子!”
“怎麼……可能……”裴玥呆住。
“怎麼不可能!上週劉大帥在南城門那兒設的流水席我還去了吶,那手筆,嘖嘖,全是雞鴨魚肉管吃管飽啊!”老闆娘咯咯笑起來,“俏姑娘,你可別跟阿姨這兒裝傻了,我跟隔壁家的老王頭打賭呢,你快告訴我,雲帥可是挑了日子了?”
“這消息是假的!少帥跟林晚婧早就分居了啊!怎麼可能有孩子!會不會……會不會那孩子根本就不是少帥的!一定不是!我要去告訴他!”
“哎呀!說什麼喪氣話!”老闆娘的臉刷的黑下來,“孩子六月就有了,要我說,就是雲帥知道裴玥那妖精心狠手辣,爲了保護林大小姐母子倆才故意演的戲!你說林大小姐那麼善良哈,哪兒鬥得過那小妖精啊,母子倆被害成什麼樣都不知道!”
“阿姨,之前您可不是這麼說的啊!分明是林晚婧給少帥戴綠帽子,這麼明顯的事兒您怎麼看不出來呢!裴玥纔是受害者啊!林晚婧假裝善良讓她住進門,變着方法欺負她,千真萬確的!”
“我可沒說過啊!”老闆娘黑着臉要將自己跟這些舊聞撇清關係,“你這孩子,說高興的事兒呢,你怎麼總往壞處想呢!把我的好興致都給攪和了!”她手下麻利的把裴玥點的餐打包好塞進她手裡,“走吧走吧,別在這裡壞我心情。”
想着這事兒,裴玥心裡越發憋悶,她猛地將桌邊的午餐掃落在地,便是醬汁濺到了牀邊的裙襬也沒空搭理,她從抽屜裡拿出寫着林晚婧名字的娃娃,撿起鋼針狠狠的往娃娃身上戳:
“林晚婧,我恨你,恨你!你害我們母子,害少帥不要我,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消息公開之後,林晚婧的臉色卻是同滿耳的恭喜聲不相稱的憂心忡忡——匿名包裹變本加厲,紙盒裡的雛雞不再完整,缺翅少腿鮮血淋漓,若說這些東西她還能看的過眼,但在她收到染血的斷頭玩偶之後,她的精神防線終於逼近了崩潰的邊緣。
林晚婧不說,但阿標和阿玲卻心知肚明——她開始害怕夜晚,牀頭燈總是整夜整夜的亮着;她不敢一個人呆着,即便是洗澡也懇求阿玲在她身邊陪她說話;她出現了幻覺,總覺得被人跟蹤,總會突然回頭看向身後的某個地方;她每晚都被惡夢困擾,夢魘的糾纏中,她睡不好也吃不下,神形日益憔悴。
窗外,夜色正濃,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從夜幕降臨伊始便放下了,唯有這樣林晚婧才覺得稍稍安心。書桌上的西洋鍾過了11點,阿玲打了個哈欠,再看坐在牀上繡花的林晚婧,見她不住擡手揉眼,臉上滿是睏倦神色。
“小姐,睡覺吧。”阿玲勸道。
“你先去睡吧,我不困。”
“別硬撐了小姐,您不是不困,是不想睡。”阿玲走到牀邊,強行將她手中的繡布奪下,“便是夢裡再嚇人,您也不能不睡啊,您不睡,小少爺還要睡呢!”
被阿玲一針見血的點破,林晚婧沒有餘地反駁,良久才又開口問道:
“少帥還沒回來嗎?”
阿玲搖搖頭,她有些詫異林晚婧居然會問及劉瑾:“少帥公務繁重,最近都很遲纔回來,您可是有事找他?”
林晚婧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問到他,被阿玲這麼一問,她覺得自己確有事想同他說,但是細想又不知道是什麼事,只能搖了搖頭。
開年之後,林晚婧迫於多方壓力不得不減輕自己的工作量,這些工作重新交回到了劉瑾手中,白天巡視海防,晚上還要加班批文件,辛苦,但他甘之如飴。
回到林家大宅已近午夜時分,全家人都已經睡了,連守夜的門童也被睏意侵襲在崗位上不住點頭。劉瑾輕手輕腳的上了樓梯,卻見阿玲蜷坐在他的門口,靠着門板,腦袋跟雞啄米似的上下點着,他哭笑不得,只好蹲下身將她搖醒。睡得不知時辰的女孩迷迷糊糊的醒過來,長長打了個哈欠,揉開惺忪的睡眼,卻見是劉瑾在她跟前,忙站起身來:
“少帥,您可回來了……”
“有事找我?”
“嗯。您去看看小姐吧,最近她的狀態很不好,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不好?”
“小姐總是發惡夢,睡不好也吃不下,我猜可能是跟她最近收到的匿名郵件有關。”
“什麼匿名郵件?”
阿玲意識到自己說多了,眼珠子一轉趕緊改口:“這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改天再收到我給您看就是。還有就是這個,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小姐纏着凌瑞少爺給的。”
那是一隻棕色玻璃瓶,貼着全英文的標籤,不過他看得明白,於是神色一凜:
“她吃這個多久了?”
“有半個月了,剛開始有點效果,不過最近作用沒那麼明顯了,小姐還是做惡夢,半夜要驚醒很多次。”
安眠藥是不可能失效的,若說失效,唯一的可能便是李凌瑞一開始就沒給她安眠藥,只是給她個裝了其他什麼藥丸的瓶子,讓她有個心裡安慰罷了。
想來也是,就他倆的關係而言,他是斷不會在這種時候讓她吃安眠藥的。
房裡,林晚婧躺在牀上呼吸沉重,懷孕八個月的小腹隆起明顯,她已經不能再仰面隨着,可即便是側臥依然很不安穩。大約又是個噩夢,卻見她眉頭緊蹙,渾身是汗,身上的每一處肌肉都繃緊了,偶爾發出一聲低低的沉吟。
阿玲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形,拿出手絹便要給她擦汗。
“給我,我來。”劉瑾伸手將手絹要過,見阿玲在一旁站着,他又道,“這裡交給我,你去休息吧。”
這正是阿玲想聽到的話,她歡快的應了聲是,忙不迭的溜出了房間,順手還帶上了房門。
看着阿玲離開,再回味她那個“加油”的眼神,劉瑾不自覺的笑了起來,原來自己已經沒出息到要一個小丫頭給自己創造機會了。
手絹剛碰到林晚婧的臉頰,她卻呼吸愈急,旋即猛然一個激靈,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來,她就這樣側身躺着,也不知道給她擦汗的人是誰,這便低聲道:
“我想喝水……”
劉瑾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便將她小心扶起來,拿過牀頭的水杯送到她脣邊,她這才醒過神來發現眼前人是誰,於是神色裡不由自主的頻添了幾分侷促:
“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
可他權當聽不見她的話,徑自脫去外衣坐到她身邊,伸手便將她摟進懷中:
“我想陪着你。”
倚在他懷裡,久違的安全感隨着那股溫暖一起盈滿心間,林晚婧腹中的孩子似感受到了氛圍微妙的變化,舒展腿腳向父母宣告他的存在,於是猶豫良久之後,她攜起他的手,牽引着他厚實的手掌到她腹上,他自是也感受到了那股生命力,喜悅與欣慰之色不加掩飾的流露在他面容上。
“睡吧,”劉瑾柔聲道,“我就在這兒陪着你,哪兒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