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臉上有着微笑,心裡卻是一片恨意,若說宮中富貴權勢,我並無相爭之意,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她們偏不肯放過我!
宮中最恨巫蠱之術,這個布偶和上次那個毒藥一樣,都是爲了要我的性命而來,招招狠毒,毫不留情,時機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滿宮裡,誰不知道大雪的天,我跪在慶嫵宮門口請罪的事,又有誰不知道,在貞妃娘娘表面的賢良背後,藏着怎麼樣的狠毒。布偶上"陳綺嫣"這三個字,實在是一面雙刃刀,若不能殺了我,也定讓人以爲是貞妃吃了悶虧後,心裡懷恨使了壞的緣故。
當然,這個布偶的主人,亦確實不能排除是貞妃的可能性,她是何等樣的人,哪裡能容得我這樣身份的人去挑戰她的權威和尊嚴?只怕那日我還沒有回到清柳苑,這布偶就已經爲我備好了的。
"主子,您怎麼了?"青綾突然一把握着我的手,吃驚的問我,"您冷麼?"
我這才發現不知爲什麼,我的身子竟然在一直的顫,一直的顫……
回了神,我知道我不能在她們的面前露出軟弱來,只得強笑了笑道,"是……是有些冷呢。"
青綾忙喚人打了熱水進來,她替我脫去了鞋襪,用熱水爲我浣了腳後,抖開暖炕上的被褥伺候我坐進去,又拿極厚極軟的大墊子讓我靠着,邊接過紅綾遞來的小手爐,這才問,"主子這會子好些了麼?"
暖炕燒得極熱,焐得被褥熱暖之極,我將冰冷的腳伸進去,神經頓時就慢慢的鬆散了,舒服得我直要呻吟出來,將小手爐捧在手裡,耳聽着屋外呼嘯凜冽的風聲,我突然覺得,其實在寒天冷地的時候,能似我這般有一個溫暖之及的容身之地,爲自己遮風擋雨,這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往年在家裡時,家境雖說不能和宮裡比,可是這樣的擁爐看雪卻也是能有的,南方沒有炕,每每此時,我總是和妹妹陪着母親圍坐在炭盆邊,或跟着母親學做針黹刺繡,或在跟妹妹搶那炭盆裡烘出來的紅薯芋頭,有時,也會是父親買回來的栗子。
當時覺得是極尋常極普通的,卻好像只是一個轉身的樣子,那樣美好溫馨的日子就已經徹底的離開了我,典進龔府爲奴作婢,小姐待我們雖然好,到底不能有那樣的悠閒無憂了。
而此時,我雖這會子住在這溫暖如春的清柳苑內,看似榮華富貴,安逸一生了,卻誰又能保證,明天的我不會如韋清荷般的,被落在了永巷那樣冰冷骯髒的地方,任人欺凌折磨呢。韋清荷還有我照看,若我去了,誰來照看我?
這樣想着,我才暖起來的身子,又刷的冰涼。
咬咬牙,我提醒自己定不能因爲暖飽而生了懈怠,向青綾點了點頭,我向她道,"你們好生的檢查了,萬不能漏了什麼,仔細仔細。"
青綾點頭讓我放心,"奴婢定會仔細小心的,主子放心。"
她和紅綾將那箱籠全部打開翻找,而我就靠在軟墊上,邊看着她們檢查,邊瞧着屋子裡還有那個角落沒有看過的,只到她們全都確認無礙了,我這才稍稍放心些。
青綾卻一直的皺着眉,她邊整理屋子邊問紅綾,"我陪主子出去時,不是叫你留在屋子裡盯着的麼,怎麼還會有這樣的東西進來的?"
她問的,也正是我疑惑的,我所居住的正殿內,除了她們姐妹,別的奴才一律不許進來,就算每次我帶着青綾出去,紅綾也會留在屋內寸步不離,別人想偷溜進來亦是難的,如此,憑她害我的人是誰,這個東西是怎麼放進來的呢?
只是有一條卻是肯定的,那就是,清柳苑內有別人的眼線!
雖然我早防到了,沒有想到,卻到底是別人棋高一丈,令我防不勝防!
紅綾不知道是太過害怕了,還是極緊張的緣故,她苦着小臉想了許久,也想不出什麼端倪來,嘴兒一瓢,她就要哭的樣子,"我也不知道啊,只要你和主子不在,我就算是要出恭,也是憋着的,再不敢離開一步,我敢肯定沒有人進來過的。"
我忙喚她來到我身邊,撫一撫她的頭髮,"你別緊張,好好的想想,我們不在屋子裡的時候,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沒有?"
她咬着脣想着,到底還是搖一搖頭,"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事兒發生,我就是拿着鞋面子坐在門邊兒上繡着的,既能守着屋子,還能看着院子裡後分來的那幾個,防着他們作鬼的,可是大家都很正常,沒有什麼啊。"
"這就奇怪了,"我還沒有開口,青綾就先擰着眉頭過來道,"難道,是見鬼了不成。"
一說見鬼,我頓時就想起早上在坤寧宮時,靜夫人和王貴嬪對我說的那些話,心裡直覺得毛毛的,紅綾卻頭一搖,"就算是見鬼,也得夜裡才見鬼的吧,可是奴婢分明記得,早上奴婢服侍主子穿鞋時,因着鞋幫上當絆子的小珍珠脫落滾進了牀底,奴婢去撿時,牀下還沒有這個的呢。"
她說的這件事,我是有印象的,當時因着那顆珠子滾得太深了,紅綾一時夠不着,只得又重新換了一雙鞋子給我穿了。
紅綾接着說道,"當時那珠子滾得太遠了,奴婢夠不着撿,因又忙着伺候主子洗漱用早膳了好出門兒,只好先擱下,待忙得主子出了門後,奴婢又忘了,直到給鞋面子上釘絆子時,這纔想起來,再拿了雞毛撣子去撿時,就在牀底下看見那個。"
我和紅綾相視一眼,這不就是說,這個東西就是在今天上午才放進來的,就那麼一小會兒的功夫裡。
可是,誰會有這麼大的本事,能在紅綾的眼皮子低下,將這樣要人命的東西,神不知鬼不覺的放進來?
心裡愈是疑惑不解,青綾紅綾兩個就越是小心,在確定了我住的正殿裡已經沒有什麼後,她們又找了藉口,將偏殿裡外也翻了一遍,雖說不敢講再無疏漏了,卻也是乾淨了許多,我們這才安心了些。
接下來能做的,就是等。
皇帝再來時,我一句話都不說,清柳苑裡歡聲笑語不斷的,一派和樂氣氛,轉眼間,就到了年三十兒了。
這一天,衆妃全都天還沒亮就起了身,齊聚在坤寧宮裡,等着由皇后領着行祭祀大禮,而這一天,我終於見到了宮中最富權勢的那個女人――貞妃!
至我進宮,她先是養胎,後是小產後傷了身子要靜養,是以,我們這批新進的宮妃,都是直到今天,才見到了這個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人。
貞妃生得果然極美,銀盤似的圓臉上,秀眉美目,顧盼生輝,舉止優雅中透着端莊雍容,皇后在她身邊,居然被壓得半點風采不見。
隨着衆妃給她行了禮,她溫和的笑,微微擡手道,"都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禮,起吧。"
宮裡的規矩本就重,年終祭祀更是繁雜,這一通忙碌下來,我早已經渾身痠軟,再加上如昭儀刀子般的目光不時的往我身上一掃,彷彿是針般的,直扎得我渾身難受,待好容易結束時,我忙不迭的請安告了退。
出了坤寧宮,青綾扶着我的手慢慢的往回走,邊輕聲問,"主子,貞妃娘娘看見主子,有沒有說什麼的?"
我淺淺的笑,"我不過一個小小的容華,她貴爲正二品妃,怎麼可能跟我說什麼呢?"
青綾默然許久,才又道,"主子小心些的好?"
"嗯,"我點頭,假山石子邊上的一枝綠梅開得正好,我伸手拽到跟前,湊鼻輕嗅,香氣清洌沁鼻,我心下頓覺一暢,放開花枝,我向青綾道,"若是禍,就怎麼也躲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青綾不說話,我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可是我能怎麼樣呢,縱然我知道坐着等不是辦法,只是在這個無親無故沒有半點依靠的宮裡,我一個才進宮的兩眼一抹黑的新妃,除了等,又能如何?
纔回到清柳苑,紅綾就對我道,"主子,才貞妃娘娘派人吩咐下來,今天晚上申時末酉時初,在乾元殿裡宮宴,要各宮的主子娘娘們不要遲了呢。"
我點頭,卻又奇怪,"怎麼這樣的事,竟是貞妃娘娘派人傳話,不該是皇后的麼?"
紅綾"哧"的笑出聲來,低着嗓子對我道,"貞妃娘娘的身子一好,皇后娘娘自然就是擺設了。"
我將送到嘴邊的茶盅頓時放下,向青綾道,"怎麼說?"
青綾拿帕子拭一拭我手上的水漬,"貞妃娘娘的勢力早蓋過了皇后,主子您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場面上的事兒,總也還不能太明顯,不是嗎?"想着貞妃那宛然大方的樣子,我很難把她和囂張跋扈這幾個字連在一起。
青綾看着我搖頭,"前兩年,場面上的事兒總還是皇后在做,可是這年把以來,只要她在,皇后就是虛設的了,這一點,滿宮裡無人不知,也沒有人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