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夫人倒想管,可是她哪裡管得了,聽我這樣說,她漲紅着臉出不了聲兒,我心裡自然明鏡兒似的,只不說破,接着又道,"母親仁厚,大約是顧忌着她肚子裡有了孩子,只是也不能慣了她,回頭我給龔老爺在信上說一說。"
龔夫人慌忙道,"別……回頭……回頭老爺還以爲是臣妾……是臣妾向娘娘告的狀呢?"
我就搖頭,"不妨事,我知道怎麼說。"
龔夫人就又唏噓起來,又說了一會兒話後,我就給龔如海和母親分別寫了封信,交由龔夫人帶回去了。
看着龔夫人離開,我心裡無奈的嘆息,雖然龔如海和我是一根繩子上栓着的螞蚱,可是我也並不能就此大意,千百年來,籠絡人心總是沒有錯的。
龔如海看重的是榮華富貴,龔夫人懦弱無能,又爲死去的女兒悲傷,我這樣做,也是投其所好了,特別是龔夫人,先是女兒病死卻被草草掩埋,後是丈夫納妾冷落被欺凌,我若不暖一暖她的心,讓她心裡平衡起來,只怕再懦弱的人,憤怒起來也有糊塗的時候了!
示之以柔,絕沒有壞處!
龔夫人出宮後,我心裡煩躁,春竹見我不耐煩,就告訴我說,御花園的蘭花開了,不若去瞧瞧。
此時已近秋天,天氣早已沒有盛夏時的酷熱,我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春竹命人傳了小轎,帶了幾個隨行小宮女跟着,就往御花園裡來。
北方天冷,蘭花大多都是養在溫房內,是以偌大的御花園,只胭脂河邊有一小片,因我從小不喜歡溫房裡的花,慕如風得知後,特命將這片蘭花好生養護,不許人隨意採了去。
站在胭脂河邊,看着這一小片開得清雅的花,沁人的清香只讓我精神一陣,只是想到慕如風下旨道這片蘭苑是留給我的,我心裡立時便涌上一股莫名的滋味,那一年,我曾經因爲幾支梅花,大雪天裡跪在貞妃的宮門口,雖然極端,又何嘗不是爲了保住自己的命。
我實不知道,有沒有因爲這片蘭花,而爲人所責罰過?
誰又能想得到,當年跪在慶嫵宮門口的那個小小容華,如今已貴爲皇后,而彼時擁有一片梅林,風光榮寵至極的貞妃卻成了永巷裡的一個庶人,世事無常,沉浮只在帝王的一笑之間,就算我今天如當年的貞妃一般擁有了一片蘭花,又焉知這樣的榮寵能保持多久呢。
手輕輕撫上尚平坦的小腹,我知道里面的那個小小孩兒暫時是我的護身符,而事實上,我根本就分不清,我到底是因爲要保命才留下他"她",還是保命只是一個藉口,我壓根兒就不想拿掉他"她"的。
不管他"她"的父親是誰,他"她"都和我的燁兒一樣,是我的骨肉,不管是不是我造孽,我都是一樣的心去對待他們的!
春竹端了一隻小竹椅過來,用一塊薄墊子墊了,對我道,"娘娘有身子呢,別盡站着了,坐下慢慢瞧罷。"
我搖搖頭,"蘭花兒都只是爲了聞香,離得太近倒不好,嗯,去那河邊的樹蔭下坐着吧,"說着,就扶着她的手,慢慢向胭脂河邊走去,一個小宮女忙就將竹椅搬了跟着過來。
到河邊才坐下,我突然發現這裡竟然就是當年我故意落水的地方,心裡一酸之時,就想到柳靖遠曾經說過,那次,是他將我抱上來的,他還說,我們真是有緣分,就光是從水裡撈起我,他就撈了兩次呢。
柳靖遠,柳靖遠,分別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他的傷如何了?
想到他當時描敘的,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不遠處那座連接御花園和東六宮的橋上,突然,我的身子就僵住了,就見橋上,一個英挺熟悉的身影正向着我這邊默然凝望,他的姿勢僵硬,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柳靖遠,他……他回來了。
我騰的站起身子,纔要擡腳時,又慢慢的停住,眼前的一切,身邊的宮人太監侍衛,無一不提醒着,我是皇后,我和他之間乃是天塹之隔!
想了想,我到底還是命人去傳他,宮人一路小跑着上了橋,他卻並沒有立刻就來,反而有些猶豫的樣子,停了片刻,才一步一步緩慢沉重的向我走來。
我眼裡忍不住泛起了淚光,忙藉着掠鬢邊的碎髮時用袖角拭去,轉頭時,他已經站到我的面前,一個多月不見,他整個人都清瘦了許多,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他隨即就恭敬的躬身拱手,"小人給皇后娘娘請安。"
熟悉的氣息撲面逼來,我的呼吸頓時一窘,忙深吸了口氣,佯裝鎮定的對他道,"柳總管免禮,柳總管,你幾時回的京城,嗯,你身上的傷好了麼?"
柳靖遠卻不擡頭,"回皇后娘娘的話,小人回京已有半個月,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你回京已半個月了?"我脫口而出,"你身上的傷明明那麼重,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
或許是我言語裡的急切觸動了他,他的身子明顯的僵直,停了片刻後,他才道,"小人心繫皇宮安危,傷勢稍好,就回來了。"
我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咬了咬牙,我放緩了語氣,"既是如此,你也不該怎麼早就進宮當值,皇上前兒還對本宮說過,柳總管和墨姑娘救本宮有功,定是要大賞的,嗯,柳總管,前些時你曾說過,你母親要你回家完婚,本宮就下懿旨爲你賜婚如何?"
這話一出來,我看見柳靖遠的身子猛的一顫,我心裡一跳,頓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在我已經擾亂了他的心神後,我此時的這番話,分明是拿刀子在他的心上紮了。
果然,他的身子彷彿僵硬了,許久,就聽他一字一句的道,"多謝皇后娘娘關懷,小人已經給家母去信,請母親拒了那門親了。"
我絞着帕子,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想了片刻後,才道,"既然如此,嗯,本宮會奏過皇上,給你在京城安置一所宅子,再派人將你母親接來,老人家年紀大了,總和兒子這樣連年分離的總是不好。"
柳靖遠這次答得飛快,"小人謝娘娘洪恩賞賜。"
此次的語氣急促,十足十一個財迷的樣子,可是我知道,他這一切都是做成我身邊的宮人看的,男人的心裡無非財色,他拒了女人,若再拒了房宅,就會讓人覺得不對了。
心裡止不住就苦笑起來,我突然想到,皇后又有了身孕的喜訊,應該也傳到他的耳朵裡了吧,他有沒有懷疑過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是他的呢,而若此時我還在宮外,我會不會因爲有了這個孩子而選擇跟他走?
至於他,若知道我懷了他的骨肉,想來他定會歡喜,並且,再不會讓我回宮來的罷!
手無意識的撫上小腹,我到底還是輕輕的嘆了出來,可是突然的,他的頭就擡了起來,目光有意無意的對着我的小腹一掃,隨即閃開,就聽他道,"皇后娘娘還有什麼吩咐嗎?"
我知道我不宜和他多說什麼,就擺一擺手,"沒了,你去罷。"
看着他強做鎮定的轉過身子,一步一步離了我的眼前,我的手輕輕撫着小腹,心裡浮起一股無盡的悲哀,這個秘密,我到底該不該告訴他呢?
經了這一遭,我心裡更是煩亂,也無心在賞花了,命小宮女剪了兩枝,我起身道,"回去吧。"
只是爲防我召見柳靖遠的事讓人生閒話,回到瓊花殿後,我索性開了兩份單子命小喜子送去內務府,大肆賞賜柳靖遠和墨染兩個,晚上慕如風過來時,我又將召見柳靖遠的事主動對他說了,道,"他和墨兒爲救臣妾,差點丟了性命,臣妾想懇請皇上好生的賞賜他們,給他們賜個宅邸什麼的,如此,一來,他們心裡感恩,定會更加的忠心孝主;二來,也能讓天下的臣民們都知道,但凡盡忠職守,皇上心裡都是記着的呢。"
慕如風端起一碗茶輕抿一口,笑着點頭,"這值得什麼,就依你吧。"
我謝了恩,就又說了些別的事,因我有了身孕,按宮訓不能侍寢,慕如風略坐了坐後,就起駕去了王夫人那裡。
內務府辦事很快,柳靖遠和墨染齊到紫薇宮來謝恩的時候,我親熱的拉着墨染說話,藉機將石非凡的信塞給了她,她心裡會意,感激的向我笑。
而柳靖遠已經比之前御花園裡的時候平靜多了,他從頭到尾恭敬而又得體,我心裡因有了準備,倒也應付自如,再沒有什麼失態的地方了。
經過了這件事,日子就變得如死水一般的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已經生了個燁兒,衆妃覺得我現在的這一胎有沒有都沒有什麼區別了的緣故,這一次的身孕除了精神胃口一直都差,並沒有出什麼意外。
眨眼間,已是第二年春暮,青綾擔憂的看着我的肚子,"娘娘,您這一胎養得很不好呢,下個月都要臨盆了,這肚子竟然還這樣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