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眉頭一跳,臉上就沉了下來,"你倒好大的威風呢。"
小喜子見我變了臉,他嚇得一縮脖子,"主子……。"
"你難道不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麼,她雖只是一個老嬤嬤,可是若要背後使起壞來,殺傷力也是一樣的強,我平日裡是怎麼教你們的,"我氣得臉都紅了。
小喜子一激靈,忙就雙手"啪啪"連着往自己臉上扇着耳刮子,口裡邊叫着,"叫你狗仗人勢,叫你狗眼看人低,叫你爲主子招惹是非,叫你害主子被人記恨……。"
他下手極狠,幾巴掌之後臉就泛了紅,巴掌抽在他的身上,卻讓我的心刺了起來,我顧不得身份,一把抓住他的手,喝道,"住了。"
小喜子的眼裡已經滴下淚來,他見我不許他打自己,一時會錯了意,竟又咚咚在地上磕起頭來,"主子,奴才知道錯了,求主子別攆奴才走,奴才再也不敢了……。"
我急得轉頭看向青綾,"還不拉住他呢麼。"
青綾一時不知道我什麼意思,見我急得臉上冒了汗,她趕緊拉起小喜子,"混賬東西,你在主子跟前做出這模樣,若嚇着了主子就要你的命。"
我趕緊擺手不讓青綾嚇他,叫紅綾端了個小杌子放到我腳邊,對小喜子道,"你坐。"
小喜子嚇得愣愣的,哪裡敢坐,我知道以他的身份,太對他客氣了他反而驚疑,也就不勉強,讓青綾拿棉巾給他擦臉,又用棉布包了雪塊爲他敷臉上的腫,小喜子又是惶恐又是驚慮,哪裡敢要青綾給他做這些,自己拿了雪包兒捂着,兩眼可憐巴巴的看着我,拿不準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長嘆一聲,我心裡哪裡就賣什麼藥呢,不過是爲着自己曾經也是個奴才,見不得別人遭這樣的罪罷了,外加小喜子向來極得我心,年紀又比我小几歲,在我的心底裡,倒有些拿他當弟弟的感覺,就算呵斥他,又何嘗不是爲他好。
將點心碟子往他跟前推了推,我的語氣忍不住和軟,"我向來不愛這打打殺殺的舉動,在我這裡,沒有什麼主子奴才的,大家就跟自己家裡人一樣,特別是你們先跟我的四個,我向來只當是自己的姐妹兄弟的,只是再怎麼樣,規矩也還是要守,我的話你們也還是要記住,外面的人什麼心眼兒,你們在我前面進宮,見得事兒遠比我多,這些你們也該知道的比我多,很多事原不用我教纔對,那王嬤嬤是什麼人,我心裡自然知道,只是覆舟之水亦能載舟,籠絡了她總有用得着的時候,不單是王嬤嬤,宮中哪宮哪屋的宮女兒太監們,都是這個道理,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用不着她們,最少也不至讓她們恨我,所以,凡是我屋子裡的人出去時,萬不許恃強凌弱,見人帶笑言語客氣有禮,就是我這兒的規矩了。"
小喜子忙垂了頭,"奴才知道錯了。"
我讓青綾取些銀子賞了他,又道,"你往日是個很明白的人,今兒又是初犯,所以適才我也並沒有要打你的意思,不但是你,這屋子裡的人我都不會打,若果然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我直接就攆了,你一會兒出去,只將我這話吩咐下去。"
小喜子死活不肯要錢,眼淚汪汪的道,"謝主子憐憫,原是奴才輕狂了,本就該打的。"
青綾將銀子塞進他的手裡,"主子寬容仁慈,從來都是拿咱們當親姐弟般的,你心裡記住了就是,這錢也是給你買藥敷臉的,不然你頂着一臉的巴掌印子,可怎麼出去給主子辦事呢。"
小喜子這才接了錢,眼裡不知是感激還是什麼,垂手站在邊上,大氣也不敢喘,我這才點點頭,"你出去罷,先煮個雞蛋去去臉上的血印子,再去把那王嬤嬤傳來,就說我要見她。"
"是,"小喜子這次再不含糊,,答應一聲忙就去了。
等他出了門,青綾低聲問我,"主子,您方纔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她指的小喜子,只是想想又有什麼好說的呢,我不過是想起了龍井!沒有我在她身邊護持着,她和娘如今怎麼樣了呢?
今時今日,龔老爺有沒有遵守諾言善待她和娘?
有些事不想還好,一想立時便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只恨身無可飛之翼,得回揚州親眼一見的。
越想心越焦,一時在暖炕上也坐不住了,起身到窗前推開窗格子看一眼外面的雪星子,本想好好的吐一吐心裡的悶氣,卻被青綾一把將窗子關上,"主子身子還沒好,可不能吹風呢。"
我看着她,眼裡有着堅持,她無奈,只得將窗格子推開一道小縫兒,邊又拿披氅給我裹上,道,"主子要想看雪,哪一年哪一天不能看呢,如今身子還沒有好,何苦糟蹋壞了身子。"
我的目光順着窗格子看出去,"小喜子去多久了?"
青綾一愣,"有兩柱香了吧。"
我不覺頹然,"才這麼會子。"
"主子……主子是有什麼事等着王嬤嬤來做?"青綾到底聰明,一下子看出我的心思。
"是啊,"我點頭,也不打算瞞她,"上次試探了她幾番,果然還算是肯爲我做事的人,如今我要通過她給我家裡傳信了,一來,和家人互相通個安好音訊,二來,也想讓我家人派人去尋訪尋訪你娘和樑家三口的下落。"
青綾又驚又喜,"真的麼?"
見我點頭,她撲通跪倒,連着給我磕頭,多謝主子爲奴婢設想,奴婢這輩子下輩子,都只爲主子當牛做馬的。"
我忙拉起她,"你這話說的不好,難道我幫你,就是爲了讓你給我做牛馬麼,那種牲畜有什麼好的,"說到這兒,我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們都是被攏禁在這裡的苦命人罷了,本就該彼此關照扶持纔是啊。"
青綾忙搖頭,"奴婢姐妹伺候主子是應該的,是主子仁厚,拿奴婢當自家姐妹看,其實奴婢哪裡配得上呢。"
我不愛與人說客套虛話,和青綾又向來親近些的,就拉了她的手不許她再說,又拿別的話茬開了。
不多時,王嬤嬤就到了,彼時我正擁着小被子坐在暖炕上看紅綾拿梅花蕊做香膏,見王嬤嬤到了,我笑嘻嘻的指着那梅花香膏對王嬤嬤笑,"嬤嬤年紀大見識高,來瞧瞧我這兒的香膏做得如何?"
紅綾也就笑着拿銀挑子挖了一點兒遞給王嬤嬤瞧,王嬤嬤本是有些敬畏的進來,見我竟然如此和順,紅綾青綾兩個也很自然的樣子,她也就放鬆了些,湊到那香膏前聞了聞,又拿手指沾了一點仔細的看,就向我笑道,"不愧是主子這裡的東西,果然是旁人做的好。"
我心知她不過是隨口奉承而已,然而我也並沒有認真問她的意思,就點點頭叫她坐到我身邊來,又叫小宮女將好茶好點心都取了來讓王嬤嬤吃,我這樣客氣,然而王嬤嬤在宮裡浸淫多年,我越是擡舉她,她越是恭敬小心,"聽說主子遭了厄,奴婢的心一直懸着,後來聽說救着了,又晉了位份,奴婢的心裡才踏實了,這會子親眼看見主子氣色也很好,奴婢總算放心了。"
看着她媚笑着小心翼翼阿諛奉承至極的模樣,我暗自點頭,宮中的老嬤嬤不是沒有,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爬到她今天這一步的,說到底,她的心胸眼光城府,都遠於旁人。
想到這裡,我愈發客氣,讓紅綾出去守着門,我問她,"揚州可有回信了?"
她這才笑着出袖子裡摸出一封信來,雙手奉上,"這封信進來已幾日了,只是奴婢每次來時都不湊巧,又不敢跟門口的人明說,只能忍着。"
我心下暗罵一聲小喜子,果然是個誤事的東西。看着那封信,我竭力做出平靜的樣子接過來,打開看時,滿紙都只是極簡單的問候之語,雖然早已經料到必是如此,然而滿紙通篇看下來,我心下還是極失望的,更有了些怒意,龔老爺居然從頭到尾,都不提我娘和龍井一字!
然而面對着王嬤嬤,我只能強忍了性子,不動聲色的將信一放,向她笑道,"嬤嬤做事果然極利索的,有嬤嬤肯幫我,真真是我命好。"
她就笑,"奴婢不過是仗着在宮裡日子久些,認識的人多些罷了,並沒有什麼。"
我就命青綾將早就準備好的一錠金子賞了她,她眼裡閃光,雖做勢要推脫,也不過是個樣子,三推兩推後就收了。
心下厭煩,轉頭將龔老爺的信拿起來又看了一遍,信上雖然沒有什麼話,我卻肯定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王嬤嬤這個人還是可以用的。
而龔老爺亦果然是在官場上混了許多年的,於關係利害上深諳其道,我的信雖然是張白紙,卻分明藏了許多不能爲人道的意思,而他,居然就看懂了,回信時,也只是簡單的問詢,如此,縱然傳信的過程中出了錯,這滿紙家常話,亦不會給我帶來什麼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