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身體聽命於我,但它聽命於你。
風復風。安靜。白色。沉悶。
女孩穿着淺綠色的連衣裙,胸前有藍***結。主治醫生上午給她複查說情況有好轉,或許再過幾日可以回家觀察。
今天星期五,她知道少年要來。脫下了像籠子的鐵網一般穿了好幾星期的寬大藍白條紋衣服。換上連衣裙,他說像蝴蝶,或者,做一株安靜的植物也好。
打開窗戶,陽光照着枝葉茂盛的小葉榕,幾隻鳥兒在樹上樹下輕輕啼喚追逐着。而樓外的醫院馬路,佈滿面容憔悴行色匆匆的病人和家屬。只有醫護人員,面無表情,塑像一般在建築之間移動。他們已習慣病變和事故帶來的肢體醜陋和心理脆弱,乃至生死,陰陽相差的一瞬間他們也見得太多。少女不知道他們的家人或者他們自己遭遇病傷折磨時,是否會將他們從那種長久的麻木中解救出來,會真正地瞭解痛苦,悔憾死別,流出眼淚,溫柔祝福。
一陣陣,女孩還是隱約會感覺,自己心裡的那顆心臟,在執着地跳動。雖然每次劇烈時給她帶來撕裂身體般疼痛,但她暗暗總覺得那顆心是在努力保持生命,想讓自己活着,用力地活着。
少年說那是一朵跳動的花,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它在努力保持着開放,但其實是快要謝了呢。
天空晴朗,萬里無雲。一羣白鴿在教學樓和操場上空飛行。少年打開書包,把一本紅色封面的書輕輕放在書包裡層。窗戶外,梧桐樹葉片發出響聲。
夏天,要去看泠麼?少女海藻一樣的長髮剪短了,齊耳的短髮卻依然順暢黑亮,使那雙眼睛更加黝黑潤澤,如同嵌在水分充足的藍色海水中。
嗯。今天週五。少年看了看黑板右腳的值日。課程表在下午第三節課後空下來。
我也去,一起吧。
好。
週五放學的浪潮下,穿着深藍校服的學生就像被從漁網中釋放出去的魚,從校門口噴涌而出,洋洋灑灑四路奔騰而去。如果你也在這人羣中,多好。看着有說有笑的人羣,少年不禁怔怔地想。
要是泠也在這人羣中多好,是吧?少女用手撩了撩耳旁的髮絲,側身對着發愣的少年道。
少年沒言語地看了少女一眼,低着頭輕輕道,胡越,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少女卻轉過身,徑直向醫院的方向走去。
好吧,肯定是胡思亂想多了。少年喃喃自語一句,也向醫院走去。
女孩笑着,支起身子,靠在牆上撐起那條綠色的裙子。七月,在陽光斑駁的槐花樹下,她像一隻停下休憩的蝶。白色的病房裡,卻像一個被保存下來的美麗標本。
少年坐在牀邊削蘋果,是酸甜脆口的青蘋果,削下蠟一樣泛光的青皮後,果肉帶着綠茶聖代冰淇凌的顏色。短髮黑眼睛的少女坐在牀頭,拿着一本紅色封面的書和牀上的女孩看着。封面上寫着“小公主,兒童拼音對照版”,字體是活潑的幼圓。
最終小公主不忍殺害王子,變成了大海中的泡沫。書很薄,是繪圖本,大號的黑色字體帶着藍色的淺色拼音,配上插圖,有種耳目清新心靈純粹的感受。故事是童話,並不需要推敲和辯論,女孩只是覺得眼前好像看見了那片大海,起伏波浪中那簇泡沫如同帶淚的眼搖動起伏。
吃點蘋果。少年的技藝不夠熟練,蘋果的皮削的並不均勻,因此切下果肉表面帶着深淺不一的刀鋒交錯的溝痕,表面卻很平整。如同棱角分明的臉。
帶我去外面走走吧,好想看看綠的花草樹什麼的。充滿生命的東西。
另外的兩人沉默,現在已經是深秋。
對了,去醫院背後的小公園吧,那裡有個小假山水池,裡面好些睡蓮還綠着。旁邊種了好些雪松,現在長得正茂盛呢。胡越說着放下手裡的書,在泠的衣服箱裡翻着厚衣服,天氣有點涼,屋裡有暖氣,外面可不能穿裙子。
醫院背後的小公園裡,果然還有不少綠色。少年心裡感激胡越是個細心的女子。
泠裹着一身厚衣服,披着一件大浴袍,只有最下面的裙襬,露出一點淺綠色蕾絲花邊。
公園很小,直徑兩米左右的小水池中心有一個噴水的假山,水池四周是倚着池臺用木頭鋪成的一個大圍椅,四周種着七八棵雪松和早已沉寂的櫻花樹。
有點冷呢,外面。泠掖了掖衣服,在水池大圍椅上坐了下來。我們來玩個遊戲吧,太冷清了。
夏天不是愛講故事麼,但老講的是悲慘的故事。今天講個溫暖好不好。
等等啊,我還沒說遊戲規則,既然是遊戲,就不只是單純講故事啦,少女望了望公園前醫院住院部的大樓,坐着的視線被雪松的密枝擋住,全然覺得很遙遠,心裡突然輕鬆。我們三個人講一個故事,一個人講一段,然後下一個人的一段既要從另一個角度敘述補充前面的故事,又要新講一段故事推動劇情發展好吧,直到故事沒法發展了,遊戲就結束。怎麼樣?
好,聽起來不錯。兩人一左一右地在少女身邊坐下來。誰先講呢。
夏天吧,你不是老愛講了嗎。
對對,夏天,就你了,開始吧。
少年皺皺眉,好吧,不過得給我找一樣東西吧。
哈哈哈哈,對的,夏巫師作法是要祭品的哈。胡越突然的爽朗笑聲,把另二人先是嚇了一跳,然後都笑起來。
氣氛已然開始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