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月城湖裡的接天蓮葉化作滿池殘荷,山中的桂子便開始飄香。
易安居內,白姝安獨自一人坐在園中長石凳上,擡頭仰望,皓月當空,繁星璀璨,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晚風帶着花香拂過,絲絲清甜,記憶裡的片段時隱時現,浮上來又隨風化去。
想起兩個月來,她從雲城回來之後,每日裡不是在連教授的工商管理課上煎熬,就是在吳月大學的圖書館裡磨時間,不是在去圖書館的路上奔波,就是在雲姨的辦公室裡聽着她苦口婆心的教誨。
幸好,紫玉和青蓮也在學校裡進修,有時候彼此在圖書館碰面,坐到一起閒聊幾句,還有些樂趣。近日,當她終於從宏觀經濟學和微觀經濟學的區別中醒悟過來時,才恍然發現中秋節已近在眼前。
自從她轉換角色,打算投入到另一段人生道路之後,歌舞團裡除了映柳對她怨聲連天之外,曼姨像往常一樣,事事噓寒問暖,若旻則恰到好處地保持着若即若離、不動聲色的距離。
映柳之所以對她表現出反常地仇視和積怨,究其最終原因,是那日她私自離家出走,竟沒有對映柳這個閨中密友透露半分眉目,令映柳十分傷心。
特別是最後她竟然頂着滿身緋聞回來,則更讓映柳忍無可忍。
那日她一回到月城見着映柳,就聽到映柳不留情面地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居然還知道回來呀,不曉得我們這些兄弟姐妹們知道你突然失蹤後,有多麼地心急如焚,一幫人差點把整個月城都翻了個遍……你要留紙條也拜託放在顯眼一點的地方,要不是若旻哥細心,在你的牀頭櫃上的相冊架下找到,還不知道我們今天能不能這樣正常地站在這裡……”
白姝安只好腆着臉致歉:“好了好了,江小姐,我這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嗎,你傷到哪裡了,是心還是肺啊,我想個辦法給你壓壓驚成嗎?”
映柳氣勢洶洶地甩開白姝安摟過來的手臂,表情一如既往的嚴肅:“那天晚上我去找你,結果在院門外遇到若旻哥,她說你睡着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就沒進去,誰料到你竟然會離家出走……
知道你失蹤後,我們一羣人在月城找了一天,若旻哥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你的房裡一天一夜,第二天我看到他的時候着實嚇了一跳,臉色慘白,神情頹廢,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我跟她相處這麼多年,知道他最注重自己的形象,可這次……他把你留下的紙條交給我之後,當天就匆匆忙忙趕去雲城……你快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姝安心中一痛,此時得知這樣的消息,也不知是喜是憂,只好不置可否地對映柳搪塞:“你別瞎猜,若旻哥只是爲我擔心,她向來都把我當親妹妹一樣照顧……”
見白姝安有些支支吾吾地說不下去,映柳將信將疑地打斷她:“行了,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只是你突然跟洛涵風鬧得滿城風雨地回來,是不是太沒有把我這個閨蜜放在眼裡了。”
映柳歪着頭,一臉思索摸樣,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狀,“難怪那天在憶江南,我發現洛涵風看你的眼神就很不一般,果然是對你有意思。”
“你看人的眼光向來就不是一般地準。”
“可是人家那麼有錢,你會不會很有壓力。”
“有,壓力很大,所以我現在纔要努力多學點知識,儘量跟他減少差距呀。”
“你以爲憑你的智商,這2個月的時間,就能彌補荒廢了那麼多年的學業?”
……
“哇,好痛!”於是,這第一樁恩怨就在一通彼此無關痛癢的發泄之後不了了之。
映柳怨恨她的第二層原因是,因白姝安日日在學校裡讀書進修,天天向上,導致演出事宜基本荒廢。
曼姨只好把原本屬於白姝安的演出場次全數歸到了映柳名下,映柳雖是歌隊主唱,舞跳得也甚是不錯。
這一來,雖是提升了她在歌舞團的地位,但是她的身體畢竟不是鐵打的,每週連演五場,搞得整個人變得精神恍惚,牢騷自然就多起來。
因此隔三岔五,映柳會趁着白姝安安逸地睡着好覺,或是閒適地看着一本好書的時候,突然殺出來,攪亂她的美夢,掀翻她的書冊,算是作爲內心失衡的補償。
漸漸地,白姝安摸清了她的作息規律,也就只能將計就計地逃出魔掌了。
譬如今晚夜涼如水,空中一輪上弦月朦朧掛於樹梢,十分地詩情畫意,算算日子,今晚是映柳本週中難得的休息日子,爲了避免她再次來襲,白姝安早早地逃出了房間,沒有帶書,只一個人傻坐在院中的僻靜處發呆。
“一個人在石凳子上坐這麼久,小心着涼!”沒想到這次等來的不是映柳,卻是若旻。
他從石凳後的桂樹裡穿行而來,身子碰到樹枝,那些淡黃的花蕊紛紛掉落,一朵朵輕灑至她的髮梢。
“若旻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剛去了曼姨那,她說你在院子裡,我就猜到了。”若旻修長的手指若有如無地拂過她的長髮,沿着石凳轉到跟前與她相依而坐,慢慢地攤開手掌,手心裡許多精巧的花朵在月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白姝安微笑着接過他手心的花,放在鼻尖深深一嗅:“好香,沒想到今年的桂花已經開得這樣好了。”
“是啊,還有一週就是中秋了,可不是丹桂飄香的最好時節麼,你一個人坐在這桂樹下,卻連它花開極盛的樣子都沒留意,到底在想寫什麼呢?”
月色如水,流瀉在她恬靜的臉上,沁涼如夜間的雲河,那一臉的清朗卻因被觸動心事而變得殷紅,匆忙間已轉過頭去,對着一輪明月違心地說,“賞月呢。”
杜若旻的語氣依舊如柔風細雨般低低的:“姝安,洛涵風對你好嗎?”
話題轉得太快,她臉上緋紅退去,變作一瞬慘白,只是在這樣寂靜昏暗的夜,他自然看不清楚。
只聽到她平靜如常的聲音娓娓傳來:“好,很好!他經常打電話來向我彙報行程。有時候外出辦事,回家晚,就算到了半夜三更,也不忘向我報平安,把我吵醒了不說,還讓曼姨睡不好覺,我總是說他,他也不聽。”
洛涵風的電話的確來得勤快,但那似乎只是爲了做給曼姨看,經常是白姝安在電話這頭隨意扯一個話題,他卻在那頭淡淡地說着雲城的天氣、美食和新聞,有時候實在沒話說,就無休止地誇讚着洛園的宜人景緻,甚至連哪個花棚裡開了幾朵什麼花,他都能清楚地報上來,實在讓白姝安折服了。
杜若旻一聲未吭地聽她說完,很久都沒有作出迴應。
白姝安略有難色地側頭望他,眼前這張被月光籠罩的臉雖然冷冷清清,缺少了往日的幾分和暖,但依舊矜貴儒雅。
他擡手緩緩撣去袖口的花蕊,像是剛剛將極大的情緒隱忍下去,發出略帶喑啞的嗓音,“那就好。”
她以爲彼此會這樣一直尷尬地沉默下去,沒想到他艱澀的話音再起,“如果你需要的話,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還是可以跟以前一樣,告訴我……放心,我只是想分擔你的憂慮,像過去一樣……”
“嗯。”一個曾經在她心裡烙下印記的人,白姝安從來不曾想過,他會這麼輕易被抹去,只不過,不知從何時起,這個烙印已經被放在一個安全隱秘的地方,沒有打擾,沒有紛爭,這種平和的狀態正是她此刻所需要的。
“謝謝你,若旻哥!”
她在心裡想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就這樣坐在我身邊,陪我一起賞月,看星星,聞聞花香,回味往事……”
的確,對她來說,他們的往事終究只能回味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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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匆匆一過,自從那日在紫雲公寓外,受到憤怒人羣的襲擊之後,洛涵風第二日便派了乾貴送她回到月城。從那之後,她沒有再見過他。
雖相隔兩市,但云城的消息,該知道的事兒她一件都沒落下。
曼姨的良苦用心,白姝安清楚明白,每天清晨的早飯時間,她都會看到客廳的桌子上整整齊齊地放着一份《靜江晚報》。
7月7日,她離開雲城的第6天,《靜江晚報》頭版頭條,《春華劇院改建項目將成爲xx年雲城文化工作的重磅之作》。
報道指出,雲城市長張謹言在最近一次的文化工作會議上倡議,要發揚民族文化,並將民族文化與國際文化接軌,此項重任已迫在眉睫。
與會人員除了市政府的一衆高官,還有云城幾大財團的負責人。
雲城首富洛氏集團董事長洛天齊在會上提議,將追加投資2000萬,把春華劇院改建成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劇院,並將吸取歐洲建築風格,精雕細琢,打造出獨樹一幟的集音樂廳、歌劇院各種先進舞臺設施於一體的文化勝地。
這個項目公佈之後,原先輿論上針對洛氏集團的各種不良報道在幾日間消失殆盡。媒體們又開始歌功頌德,讚美洛天齊的寬闊胸襟,讚揚洛氏集團的豐功偉績,而洛少未婚妻這個敏感詞彙,他們也絕口不提。
直至半個月後,《靜江晚報》經濟版一則佔據大幅版面的新聞再次令白姝安心頭一震。
新聞標題醒目:“相隔一月洛少與市長千金再度同臺”。
那是在春華劇院改建項目的啓動儀式上。原來張詩瑤是學建築出生,歐洲留學歸來,可謂才華橫溢,這次春華的改建項目,由她做項目總監兼總設計師,而洛涵風作爲投資方的代表,參與監督,兩人在項目的啓動儀式上,盛裝出席。
雖然在會議現場,兩人行爲舉止,彬彬有禮,媒體也破天荒地沒有揣測兩人的關係。
但是白姝安一看到報紙上的合影,的確是一個玉樹臨風、一個閉月羞花,心中氣悶了很久,整整一週都不肯接洛涵風的電話。
再過了幾日,一則爆炸性的消息再次席捲而來。
洛氏集團官方宣佈,洛氏集團繼承人、集團董事總經理洛涵風將於中秋佳節與未婚妻白姝安大婚。
這則消息無疑是證實了一個多月前有關於洛涵風緋聞未婚妻的真實性,但是雲城媒體在經歷了一次大逆轉之後,卻沒有采取原先的正面轟擊策略。
而是迂迴曲折地試探這個神秘的未婚妻與洛少之間有着怎樣的過去,她到底是施了什麼手段才能讓洛天齊承認她的身份……
自從看到這則新聞後,白姝安的心情便開始忐忑不安。
很明顯,洛氏集團這1個多月來的籌謀都是爲這一樁婚事鋪墊,能夠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將輿論的風向由貶變褒,並讓雲城人接受這個從天而降的洛少未婚妻,洛氏集團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可是,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洛天齊突然改變態度,竟奇蹟般地接受了她呢,難道是因爲洛涵風,還是……,她莫名地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正緩緩襲來,死死地籠罩着她的心,日子依然一天天流逝,她卻覺得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