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辦公室裡,張謹言端坐在辦公桌前,怔怔望着窗外的藍天,秋高氣爽,飄過幾抹浮雲,連偶爾吹進來的風都無比地澄澈,給人愜意恬靜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如此地熟悉,總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個人……
那個人不愛說話,不愛笑,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角落裡,任憑身邊的世界如何地喧囂,任憑蜂擁而至的過客如何地殷勤,她卻只是視而不見……
她靜靜地坐在那裡,就像風中飄來的一抹淡雲,與世相隔;她默默地綻放着屬於自己的芬芳,縱使身處淤泥,也沒有沾染半點風塵;她絕世獨立,風華難掩,讓人不忍上前褻瀆……
20歲時,他第一次在那個浮華的地方見到她,心中只有疑惑,像她這樣風華絕代的一個人,又怎麼會淪落至此呢?
扼腕嘆息之際,一顆青澀的心卻已經蠢蠢欲動,他控制着不讓自己靠近,然而,她只是回眸對着他輕輕一笑,他心底就掀起了層層漣漪,從此以後,漸漸淪陷其中無法自拔……
張謹言長嘆了口氣,這段日子以來,那個逝去多年的身影總會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而且,還伴着另一個親切的名字——姝安……瞬間飄遠的思緒,在擡眼望到牆上的掛鐘時戛然而止,已經一個小時了,小錢怎麼還沒回來?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張謹言拿起聽筒,默默聽完對方的陳述,漸漸皺緊了眉,最後只說了一句:“跟着他!”便掛斷了電話。
這時,再次想起還未出現的小錢,如坐鍼氈一般,再也等不下去了,剛剛起身大步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見小錢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
“不好了,張市長,白……白小姐被綁架了?”小錢跑得氣喘吁吁,說起話來有些結巴,一邊說,一邊揮了揮額角的汗水,他鼻樑上沉重的黑框眼鏡已歪在一邊,頭髮凌亂,神色慌張,看起來極其狼狽。
“什麼?”張謹言心頭一跳,急急問道,“是在哪裡被劫的?”
“就,就在朝陽路與江東路的交叉口?”小錢低着頭,聲音卻越說越輕。
“那羣廢物,飯桶,沒用的東西!所謂的全城戒嚴,難道只是一句空話嗎,竟然眼睜睜地看着歹徒在市府附近公然綁架……”張謹言皺着眉頭,疾步走回辦公桌邊,邊走邊狠狠咒罵,說到這裡,卻突覺不對……
小錢是開着自己的座駕前去接白姝安的,事實上,這幾天,爲了尋找突然失蹤的兩人,他幾乎出動了全城的警隊展開地毯式搜索,因此今天早晨,當他得知在機場附近尋到了洛涵風的蹤跡之後,馬上安排了幾組警隊前去暗中保護。
之後,便安排小錢親自去接白姝安前來市府,這些天來,他已經等得心急如焚,有些話,他必須要馬上當面跟她說,因此小錢前腳剛走,他後腳就給江東區公安分局打過招呼,務必維護其路上的安全,怎麼可能……
猛然回頭,一貫和善的雙目中,突然射出兩道冷冽的光芒,狠狠刺入幾乎已將頭低至胸口的小錢身上,當頭一喝:“還不快說實話,你的車一路都有警隊跟蹤保護,怎麼可能會出意外?”眯了眼,緊緊盯着對面身子已抖得如篩糠一般的瘦弱身軀,“王局長剛剛還給我打了電話,並沒有提到這件事,到底是他刻意隱瞞,還是你彙報虛假信息?”
小錢並不知道原來張市長一直派人跟蹤,此刻想到剛剛逝去的驚險一幕,已經嚇得臉色慘白,當時他的車子三面都被大型貨車包圍,前方還出現了人羣因擁堵而產生的鬧架事件,分散了路人的注意,事先安排好的接頭人才能通過側門,將已然迷暈的白姝安,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了側方的那一輛麪包車上。
他原以爲這次計劃謹慎周密,不會有半點閃失,既能完成對方的要求,也可給張市長一個交代,可是千算萬算,他忘了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市長大人的明察秋毫!
這一刻,面對張謹言的震怒和質問,小錢心中已無比地悔恨,想要開口解釋,卻又不敢……
直至一向舉止文雅的張謹言一把拾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狠狠摔在他臉上,破口大罵:“到底是誰借你的膽子,你飯碗不要了,前途不要了,連命也不要了嗎?”
小錢慘白的臉上頓時多了幾道貓抓一般的血色印痕,顫抖的身體已然東倒西歪,只差沒跪下來,抹了一把嚇出的眼淚鼻涕,瑟瑟說道:“不是這樣的,市長,我實在是沒辦法呀,其實,是小姐,小姐她……”
恨只恨自己揹着妻子在外面搞女人的事情竟被張詩瑤知道了,她威脅自己,倘若不幫她這個忙,就要將這個事情捅出去,讓他身敗名裂,於是,他就一時糊塗,竟作出了這樣的事來……
小錢話還未說完,張謹言已經明白過來,當即拿起電話,撥通了英傑建築師事務所的所長辦公室電話,電話接通,只說了一句:“你到我辦公室來,現在,馬上!”之後便一把掛斷。
宏遠金融大廈距離市府只5分鐘車程,不過10多分鐘後,就見穿了一身靛青長裙的張詩瑤不緊不慢地走進了市長大人的辦公室裡。
狹長的鳳眸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沙發邊嚇得冷汗涔涔、臉色慘白的小錢,猶疑的心也不覺緊了一緊,卻並未在臉上表現出來,只鎮靜地說了一句:“爸爸,你這麼急找我什麼事?”
張謹言揮了揮手,示意小錢暫時出去,等到室內只剩父女兩人的時候,張謹言才擡起了頭,他望着女兒,目光復雜難懂,那裡面似有暗流翻涌,又充斥着躊躇疑惑,張詩瑤從未見過爸爸這幅模樣,一時有點愣怔。
這一次,張詩瑤故意將計就計,原本想要一石二鳥,一來可借阮凌秋之手除掉白姝安;二來是利用爸爸的力量徹底整治阮凌秋,她知道警隊早已在全城戒嚴,便故意利用小錢泄露綁架事件,將警隊引至作案現場……哼,阮凌秋今日的所作所爲無疑於是自投羅網!
直到現在,張詩瑤竟還在爲自己天衣無縫的計劃而沾沾自喜,全然沒有注意到父親慘痛的目光,他看着她,卻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你把姝安綁到哪裡去了?”
聽到張謹言脫口而出的這一句話,張詩瑤悚然一驚,卻死死地咬着牙,不說一句話。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姝安到底在哪裡?”因爲憤怒,張謹言額頭的青筋直跳;因爲痛心,他已然失去了理智,只一雙佈滿血痕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她。
張詩瑤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爸爸,從小到大,爸爸寵着她,愛着她,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對她說,只要是她想要的東西,一定會竭盡所能地去辦到……
可是,自從那個女人出現之後,一切都變了!
自己喜歡的男人被搶了去,爸爸沒有出面幫她討回公道……
她竭盡心力設計出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劇院,爸爸輕輕鬆鬆地就把院長之位給了她……
如今,竟然爲了她,聲嘶力竭地朝她怒吼……
桀驁的心像是從天堂跌落到地獄,難以忍受的煎熬和疼痛!
張詩瑤昂起了頭,回瞪着張謹言,理直氣壯地大聲反駁:“不說不說,我就是不說。”瘋子一般地質問,“爸爸,你還是我的爸爸嗎,到底誰纔是你的女兒,爲什麼你關心那個女人,竟比我還多?”
“啪……”張謹言人生裡第一個巴掌就這樣打在了張詩瑤的臉上,繼而是一聲沉悶的哀嚎,“她是你的親姐姐,你難道要親手害死你的親姐姐嗎?”
張謹言的心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亂過,當年,即便他直白地告訴了黛雲,他雖然愛她,卻無法娶她,因爲他將一步步走上官途,因爲他父母心中的媳婦,是門當戶對的高幹子女,望着黛雲慘白的面容,聽着她極其鎮定的回答,他只覺得,雖然痛苦,但曾經愛過,就是永恆……
即便黛雲態度決絕地告訴他,縱使分手,肚子裡的孩子她不會打掉,從今日起,孩子沒有爸爸,只有媽媽……他也只是無言沉默,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永遠地欠了這個女人……如果還有下輩子,他一定不要這樣活……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那一切的孽緣,都起於他;這一切的責任,原來都該由他來承擔……
隨着轟然坍塌的思緒一起倒下的,是那具在一瞬間變得蒼老的,曾經雍容華貴的身體……
然而這一次,張詩瑤沒有上前扶他,她甚至沒有回頭,只一個箭步衝出門外,然後極快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張謹言一個人頹廢地倒在沙發裡,直至刺耳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將他碎裂的思緒拉回,聽筒裡傳來王局長洪亮的嗓音:“張市長,洛涵風剛剛駕車離開紫雲公寓了,要不要……”
“繼續跟着他。”張謹言的聲音透出深深的疲憊,他沒有派人去追女兒,他太瞭解詩瑤的個性了,這一次,他真的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