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興院裡燈火通明,葉睞娘一行一進大門,就聽到正屋裡的哭聲,而檐下的僕婦雖然鴉雀無聲,但個個都打起精神細聽屋內的動靜。
“葉夫人,我們家夫人…”廊下一個媽媽看到張氏並秦氏,強做笑臉道,“這裡面不太方便,奴婢斗膽~”這些人還真是沒有眼力見兒,不知道自己家大爺回來了麼?
葉睞娘不等那婆子說完,直接上前一步挑簾進去,只見屋內一個四十左右的婦人正抱着一個青布比甲的婆子哭泣,口裡還“肝兒啊肉啊”的喊着,而旁邊一個豆綠中衣月白的褙子的女人已經哭的軟在椅上,春興院內一片愁雲慘霧。
“寧夫人,您這樣太累了,而且你們這樣哭,對這位媽媽的病不好,”葉睞娘看了看那個口裡一直不停說話的婆子,她說話時身體伴隨着陣發性不規則抖動,連頭都在不停的晃動,癔病在臨牀上迅速做出判斷難度是較大的,葉睞娘現在也只能先按癔病的處理方法來,起碼將對病人的傷害減到最輕。
“這是我兒子,我兒子回來了,”寧夫人看了一眼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夫人,我和伯母就在隔房春和院裡住,”因爲自己進來轉移了那婆子的注意力,葉睞娘注意到她的震顫減了許多,可是嘴時還是絮絮說着娘如何如何這樣的話,“不論這位媽媽身體裡是不是寧大爺,這位媽媽一直這麼哆嗦着,身子也受不了不是?我先讓她安靜下來~”
“是啊,娘,叫相公歇歇吧,他那個樣子,我~”那婆子表情誇張,加上長的也不好看,因此樣子十分嚇人,區氏雖然知道是自己的丈夫,但心裡也是害怕的。
“寧大爺,您看着我,放鬆~”葉睞娘示意丫頭將寧夫人扶到一旁,自己則站在那婆子正前方,“您不遠千里來的這兒,一定很累了,想想,是不是很困,您放鬆腿腳來躺着,歇會兒再和大寧夫人說話,真是太累了~”
“對,就是這樣~”
“她就這麼睡着了?那我兒子呢?我兒子也走了?你把我兒子還回來,”大寧夫人看着歪到一旁睡去的婆子,不由大怒,“你是誰,誰叫你來的?!”
“夫人,你稍安勿躁,”葉睞娘襝衽一禮,“民婦葉知秋見過夫人。”
“寧夫人,這是我的侄女知秋,剛纔我們聽到您這兒不太平,就過來看看,”張氏一臉歉意,人家難得見到兒子一回,這丫頭怎麼就將人給勸睡了?
利用催眠時大腦生理功能的改變,通過言語,施以暗示,從而達到消除癔症症狀的目的,是治療癔病的一種方法,也可以將順勢將大寧夫人婆媳從悲傷裡解脫出來。
“寧夫人,恕民婦冒昧,只是這位媽媽並不是寧大爺附身,她只是得了癔病,若不及時將她喚回,怕以後對她的身體會有大礙,”癔病若得到及時有效的醫治,預後一般是良好,但少數病人延誤醫治或是病情反覆發作,則會嚴重影響工作和生活能力,並可能因合併症而影響壽命。
“癔病?你胡說,”大寧夫人一臉不相信,“漢聲跟我說了許多話,好多都是我們母子才說的,你說,媳婦,是不是這樣的?”大寧夫人轉頭去問區氏。
“是,是我家相公回來了,”區氏已經淚水漣漣,她也很想與丈夫說上幾句話,但一直沒有機會,原想着待婆婆說夠了,自己再和丈夫說上幾句,結果卻被這個女人給打斷了,“他說話時就是那個樣子的,喜歡捏手指,我看見了。”
癔病病患有情感豐富,富於幻想,善於模仿,易受暗示,自我中心等人格特點,尤其是很輕易的接受周圍人的言語、行動、態度等影響,併產生相應的聯想和反應時稱暗示;暗示性取決於病人的情感傾向,如對某件事或某個人具有情感傾向性,則易受暗示。
“夫人,民婦以前聽大夫說過這種案例,在洛陽時也見人診治過,夫人可否讓民婦來問一問這位嫂子?”她現在是想幫這個婆子把病治好,但首先要說服這對婆媳,讓她們相信自己家這個婆子是病了而不是寧家大爺回來了,不然,非把這個婆子當寧漢聲的假身不可,到那時候,只怕會天天盼着兒子回來,這婆子的命就不保了。而且總是以爲自己的兒子或是丈夫沒有走,也不利於這對婆媳的身心,她們怕是難從喪子(喪夫)之痛裡走出來。
“你看着辦吧,”大寧夫人也是出身名門,思子心切才讓她一時亂了心智,現在清醒下來,也覺得自己剛纔莽撞了,“我也想看看這位太太的神術。”
“不知道府上可有和這位媽媽相熟的下人?或是她的家人在不在這裡?”葉睞娘看向大寧夫人身邊的婆子。
“有,奴婢就是,”門外有一個靚藍比甲的女人進來,“奴婢是她兒媳婦。”
“你婆婆平時可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就是喜怒皆形與色,愛哭愛笑的人?嗯,她還挺會學人說話?閒了就愛打聽個新聞?”
“啊?太太怎麼知道的?”那女人一愣,“可不是,我娘她老也坐不住,”那女人遲疑了一下,似乎有話不想說。
“她這個樣子不是頭一次吧?她問題大概要鬧上一個時辰左右,嘆口氣後就清醒了,而且她也以前也應該能常見到寧家大爺,”蔣婆子應該是和人爭執時想起了寧大爺或是聽到了人說寧漢聲,纔會引起相應的聯想。
“是,太太英明,我婆婆以前在大爺院子裡管着湯水,”那女人汗都下來了,“我婆婆身子虛,那些鬼啊神啊的都愛找她~”這也就是承認了葉睞孃的話,“有人說她是羊角瘋。”
“唉,不是她身子虛陰氣重,是你婆婆得了癔病,”葉睞娘看了一眼榻上的婆子,“這樣的身子應該好好靜養了,”
“那她怎麼知道那麼多我兒子的事?”大寧夫人有些不敢相信,或許是不願意相信,“許多話都是我和我兒子私下裡說的。”
“夫人,要知道內宅裡到處都是眼睛和耳朵,”葉睞娘看到寧夫人神色一變,連忙道,“民婦不是在質疑夫人治家的能力,夫人想一想,她和您說的是不是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
“那倒是,”誰家沒有幾樁見不得光的事情,“兒子”與自己確實說的都是一些家常話,“你的意思是這個蔣婆子是將我們的話聽了去,然後故意學着哄我?”
“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病了,當然這些話她一個粗使婆子也未必是親耳聽聞的,”當主子的最恨下人欺瞞,“想是今天蔣媽媽受了什麼刺激,或是被人教訓,或是與人爭執,情緒上有了波動,纔會出現這種情況,”葉睞娘看向地上跪着的女人,“你想一下,你婆婆是不是在情緒激動時容易出現這樣的情況?”
“是,”那女人滿頭是汗,“都是奴婢的罪過,還請主子饒命,奴婢的婆婆真的是不是故意的,她有這毛病府時許多人都知道的~”甚至僕婦們中間還有許多人希望她被自己的親人“上了身”以期能通過她來見到自己的親人。
“唉,算了,你將她帶下去吧,”大寧夫人疲憊的揮揮手,她是空歡喜了一場,原以爲見到了兒子,誰知道竟然是下人犯了病,“讓外面的人都閉好了嘴!”傳出去真成笑話了。
葉睞娘喚醒蔣婆子,讓她隨了媳婦下去,又向大寧夫人一禮道,“夫人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只是夫人再想想,若是寧大爺總是回來,豈不是一直都不能安心的離開麼?”她這個無神論者來到這個世界還真是“入鄉隨俗”了,“夫人也莫要再強求,現世的人活的好,往生的人在天上也能安心。”
“我何常不知道這些,只是我那聲兒,”大寧夫人經過一場激烈的情緒波動,人已經完全沒了精神,“我可憐的孩兒啊~”寧家子嗣單薄,到了這一代纔有了兩個男丁,誰知道長子寧漢聲年紀輕輕又去了,“每每想到這些,我都要替他走。”她始終以爲是自己時刻催逼兒子苦讀,才生生累垮了兒子的身體。
“娘~”兒媳區氏聽婆婆提起這些傷心事,也跟着失聲痛哭,婆婆沒了一個還有一個兒子,而自己,才二十歲,就成了個活死人。
看兩個人都痛哭不已,張氏和蘇璃都過來輕聲安慰,葉睞娘則輕聲叫了桃子過來,命她泡了兩杯自己給張氏配的安神茶與二人潤喉舒緩精神,據今天張氏所說,寧漢聲去世也已經有一年了,想來寧夫人和區氏已經過了最悲痛的時期,今天這樣的失態也都是因爲蔣婆子忽然衝過來說自己是寧漢聲的緣故,想來哭上一陣也就能平息,倒是蔣婆子這樣下去只怕會越來越嚴重,尤其是自己在衆人面前斷定她有“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