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爺,葉家三爺和葉家姑奶奶來了,小的請他們在正堂喝茶,”李璡一進府門,管家就迎了上來。
葉睞娘正在打量這間睦元堂,李璡一家從輔國將軍府搬出來是在煙秋月離世後了,這裡她還是頭一次來,光看這正堂的鋪設,就知道李璡混的還真是不錯。
正中一張黃花梨夾頭榫開光透雕雙螭紋翹頭案,案上紫檀木底架上設有一枚御賜翡翠三鑲白玉如意。案兩旁各一鉤雲紋嵌黃楊木卷書搭腦太師椅,地下兩面相對十六張酸枝描金如意紋扶手椅,椅背都搭着一色玉色綢裡彈墨椅襖,底下各有一副束腰嵌螺鈿腳踏。
椅之兩側各有一對木芙蓉泥金彩漆高几,几上的影青蕉葉紋飾大瓶插了幾支仙客來,東側立着青銅饕餮紋獸足雙耳瑞獅紐蓋方鼎,因天氣熱,四廂軒窗洞開,並沒有焚香。
“誠先怎麼來了?”李璡看向葉睞娘,今天的葉睞娘一身煙霞色及膝單衫,外罩湖水綠的紗緞暗紋褙子,玉色繡折枝堆花裙,正含笑望着自己。
“是妹妹有話跟以行兄說,我擰不過,就來了,”葉志恆知道葉睞娘要跟李璡說什麼,只是一個女子插手這樣的事,葉志恆並不贊同,但終是拗不過妹妹,只得隨着過來。
“是外面的事?”李璡望向葉睞娘。
“你先看看這個,”葉睞娘將一個灰布小袋遞給李璡。那天在莊子裡,人多眼雜,她事先這沒有準備,所以今天特地來了。
李璡從袋子裡倒出一把黑黃的大米,不用湊近,便能嗅到一股黴味,“這是什麼?”
“這是官倉裡每年放出的來的陳米,”葉睞娘正色道,“葉家有米糧鋪子,這次我從掌櫃那裡才知道,官倉是三年一放,可李大人您看,這是三年的米麼?”
三年的米是什麼樣子,李璡還真的不清楚,他嘆了口氣,僉都御史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葉睞娘是想告訴自己這洛陽官倉不乾淨,甚至是戶部也有人不乾淨,“你將知道的都跟我說說。”
葉睞娘細細將自己從邦叔那裡知道的事情講了,“這些米確實可以裹腹,可是人吃了這些東西,有可能出現發燒,腹痛、嘔吐的症狀,嚴重的半旬之內就危及生命,”
食用被黃麴黴毒素污染嚴重的食品後可出現發熱、腹痛、嘔吐、食慾減退,嚴重者在2至3周內出現肝脾腫大、肝區疼痛、皮膚黏-膜黃染、腹水、下肢浮腫及肝功能異常等中毒性肝病的表現,也可能出現心臟擴大、肺水腫,甚至痙攣、昏迷等症狀。這些書本里講過,但葉睞娘無法一一向李璡解釋,“我的掌櫃說,這些東西大部分賣給了貧民,那些三餐不繼的百姓,就算是出了意外,也未必會想到是米出了問題,還有一部分會賣給制酒的作坊,那種酒長期飲用,對身體也很不利,”而喝這些劣質米釀造成的黃酒的人,怕也是窮苦百姓居多。
“你拿來的應該是放的年頭長的,若是沒有放那麼多年呢?會怎麼樣?”李璡沉思道。
“若只是一年,不過算是陳糧,人吃了是沒事的,就怕是三年五年堆放,”葉睞娘道,“那些人做這些年不是一兩年了,想來這種一本萬利循環生意各地奸商都會看到的,只是苦了百姓們。”
“過了三五年就不能吃了?”李璡搓着手裡的黃米,還沒用力,那米就在手裡化做粉粒,他想的更遠,這樣的米若是像葉睞娘說的賣給百姓和酒坊,才能得多少利?但要是流入軍中,會是什麼情形?李璡前些年也常到各地的駐軍中去,也知道兵士們比起無何止的訓練,常說還不如打仗來的痛快,若是平常碗裡再是這些東西~
“睞娘,謝謝你,”李璡抱拳一禮。
“這是我在洛陽時讓下面掌櫃查到的,吳家做這門生意多年,雖然防範的緊,但常在河邊走,自然就會有風聲透出來,”葉睞娘將幾頁賬冊遞給李璡,“我想着一個河南一年才能出來多少陳糧?以行兄若真是要做這件事,怕是,”
“放心,”李璡已是成竹在胸,“我還你個公道。”
“我承認,若沒有前幾天的事,我不會這麼急着將這些東西送到你的手上,”葉睞娘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懷疑與李璡說了,“但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早晚我都會來告訴你的,”當她看到邦叔送來的陳化糧時,對付吳均的心思已經放到了最後,這種明末時吃觀音土有什麼區別?而這樣的傷害只是因爲有一批人爲了自己的私慾,葉睞娘自忖自己無法當什麼都不知道。
“我也明白,”李璡挑眉一笑,學了她的樣子正色道,“我做這件事也不是因爲要給陷害自己的人一點顏色瞧瞧,當然,”他眼裡閃過一抹暗色,“摟草打兔子的便宜事我也喜歡幹。”
至於寧家在裡面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他也會順勢弄個清楚,“還有大寧夫人說的話,你只當沒聽過,你的親事,還輪不到外人置喙。”
“我也這麼想,”葉睞娘面不改色。
“公子爺,老夫人知道葉家姑奶奶來了,想請她過去說說話,”門外有丫頭報道。
“我這就過去,”葉睞娘衝李璡一笑,“我也許久沒見老過夫人了,原該去拜見的。”
“嗯,”李璡一想到母親那日在莊子裡時的囉嗦,有些赧然,“她現在都留在家裡,也想找個人說說話,麻煩了。”
“不麻煩,我最擅長的就是聽人說話,”
“我也是,”李璡忽然想到葉睞娘在拂雲塔上的樣子,望了一眼葉志恆輕聲道,“你有什麼事只管使人來跟我說。”
“睞娘來了?快坐,清潭給葉姑奶奶上茶,”在莊子裡齊氏已經和葉睞娘處的熟了,今日的她纏攢珠富華勒子,只着家常蓮青洋緞團花五福褙子,靠着織金聯珠對鹿紋錦靠背,“我這一向身體大不如以前,這次搬家也沒有請人過來,真是怠慢了你了。”
“老夫人說的哪裡話,您多像上次那樣出去走動走動就好了,”葉睞娘看着一身玉蘭花枝窄袖衫,月牙白掐牙背心的清潭,她怎麼到了齊氏身邊服侍?“我看今日夫人的氣色就很不錯,現在李大人深得帝心,好日子在後頭呢。”
“唉,還提什麼好日子,能這麼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就行了,”煙秋月的去世對齊氏的打擊很大,裡面固然有懼怕煙家的緣故,但好端端的一個人,還是曾經給自己生過孫子的女人,就因爲自己侄女的一念之私,生生送了性命,想到煙秋月最後那幾個月,齊氏也是滿心愧疚,“我現在一想到秋月,這心裡啊~”
清潭熟練的絞了帕子與齊氏淨面,“葉姑奶奶,我們家老夫人其實最是口硬心軟的一個人,您最會勸人,又與我家奶奶要好,您說說,要是我家奶奶在,必定不會怨夫人的是不是?”
你倒是又找到靠山了,葉睞娘淡淡一笑,在莊子裡她已經感覺到齊氏的轉變,“煙姐姐最是孝順不過,又怎麼會對老夫人有怨懟之心?老夫人還是往開裡想吧,你總是這麼難過,李大人心裡也不舒服不是?”
“我就愛聽你說話,”齊氏抹了一把眼中的淚水,“一會兒不要走了,就在這兒陪我用了飯,我們在你莊子上叨擾了一頓,也讓我還個情。”
從清華堂出來,清潭偷眼看了葉睞娘幾回,才鼓足勇氣道,“我竟不知道我家老夫人在莊子裡與葉姑姐姐遇上了,不知道葉姑奶奶找我家公子爺有什麼事?”從輔國將軍府出來,齊氏正式成了老夫人。
“這好像不是你該問的吧?”葉睞娘理解清潭對自己的窺視,但她實在是逾矩了,“碧波呢?現在好不好?”
“她,她好的很,”葉睞娘沒有放過清潭眼中那一抹厭惡,“碧波姑娘如今在老爺書房伺候,一般人可是得罪不得。”
“清潭姑娘不也挺好麼?成日在老夫人跟前服侍?”
“我麼,也就是這府上沒有了主子,爺讓我幫着料理些家務,”清潭強按自得,“也替爺在老夫人跟前儘儘孝?”
“原來清潭姑娘竟然可以替李大人盡孝心了?”這個清潭到現在也只是個通房,以前也是一副安靜恭順的樣子,所以煙秋月纔會選了她,誰知現在竟然輕狂到了忘記自己身份的地步,真是時勢造英雄啊,“想來姑娘升姨娘的日子不遠了,到時候我一定送份薄禮給姑娘道喜。”
“這個,”說到姨娘的名分,清潭有些踟躕,按說李璡讓她幫着老夫人料理家裡的內務,升她的名分也是常理之中的事,可是一年多了,李璡根本提都沒提,她在葉睞娘面前雖然表現的似乎很得李璡的歡心,其實闔府上下都清楚,自己不過就是個掛名的通房,幾個月李璡都難得想起來她一回。而這個葉睞娘,清潭自己是個女人,而且還是煙秋月和李璡身邊的女人,她已經深切的感到了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