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正門平時不怎麼開,葉三一家到正院請安多走的是正院與西院相通的角門,當然路是遠了一些,睞娘帶了自己的保姆常媽媽和丫頭連枝、桃子急匆匆的往金安堂給趙氏請安,其實睞娘並不太喜歡有一羣人成日跟着自己,這次更是想讓已經十三歲的連枝去給母親幫忙的,但連氏不放心睞娘,沒有同意。
“這是怎麼了?誰在哭?”走到海棠院,睞娘聽到一陣細細的哭鬧聲。海棠院曾經是葉睞孃親祖母的住處,早就不住人了,怎麼會有哭聲?
常媽媽望了望四周輕聲道,“二太太昨晚就住在海棠院裡,恐怕是恆少爺在鬧呢~”
這恆哥也忒寶貝了些,擱旁人家裡,五六歲的娃兒都能出去放羊了,有錢人家裡恐怕也要去學堂了,這恆少爺可倒好,現在還像個吃奶孩子,動輒哭鬧,常媽媽頗有些得意的看着自己一手帶大的睞娘,自己帶大的妞,不但長的乖巧,還聰明懂事,比已經過了七歲的桃子還強些,“咱們走吧,我看這恆少爺還要有陣子哄呢。”
睞娘細細的眉頭一皺,這海棠院甚是偏遠,而且自祖母搬走,正院的大祖母就讓這院子荒了,現在怎麼將剛剛回來的二伯母安排到這兒了?“咱們還是進去看看吧,聽三哥哥哭成這個樣子,媽媽你是個有經驗的,說不定還能幫個忙。”
睞娘鬆開常媽媽的手,率先進了院子。
因葉向高的靈柩昨日已經停好,家眷們是要在靈前哭喪的,張氏一早就和女兒到前頭去了,恆哥還小,又長途跋涉纔到洛陽,而且一到就要經歷大事,張氏早上不忍叫醒他,想着趁弔唁的人還沒到要他多睡上一會兒,也好養下精神。
“恆哥兒,恆哥聽話,把這孝服穿上,媽媽給你做了好吃的,”沒進堂屋,睞娘就聽到程媽媽輕聲細語的勸說葉志恆。
“三哥哥還沒起牀麼?”葉睞娘將小腦袋探進屋裡,“我來喊哥哥一起到祖母那裡去。”
程媽媽看到站在門邊的睞娘,頗有些不好意思,手卻使勁兒想將葉志恆手裡的一件袍子給拽出來,“三小姐來了,恆少爺才起,不如你先到老太太那裡去吧,我們恆哥兒穿戴好了就去。”
葉志恆長得眉清目秀,只是瘦的很,目光也不像同齡的小孩子那樣靈動,睞娘走到他面前,看葉志恆小臉憋得通紅,手裡緊緊抓了一件織錦的團花袍子不肯丟手,便知道他是要穿這件衣服,自閉症患兒對某樣事物會形成一種依賴,這件衣服花團錦簇的,顏色鮮嫩亮麗,想是葉志恆十分喜歡,可實在不適合孝子穿,睞娘招手叫過桃子,在她耳邊輕言幾句,桃子應命而出。
“三哥哥,一會兒我給你一樣好東西,你和我一起到前院去給奶奶見禮好不好?”睞娘有些感謝自己才四歲了,這樣的年紀和身高,恆哥兒更容易接受自己。
程媽媽卻不想睞娘看到恆哥兒的樣子,再加上睞娘不過是西院的女兒,面上的不悅就帶了出來,“三小姐還是請先行一步,我們恆哥兒這幾天累着了,晚上也歇不好,要過上一陣子才能去給老太太行禮。”
睞娘怎麼會看不懂程媽媽的心思,只是她想接近恆哥兒就不能與這位乳母交惡,“三哥哥可是晚上時常醒來?那媽媽一定也很辛苦,只是下來三哥哥還要守靈,恐怕二伯母也無法分身照看,睞娘年紀小,雖然大祖母讓我幫着照看三哥哥,不過以後還是要程媽媽多勞神。”
程媽媽本想拉下臉將葉睞娘趕走,但聽葉睞娘把老太太的話搬了出來,也不好再說什麼,尤其聽到“守靈”二字心中一動,她是開封張家出來的家生子兒,自然比這葉家的奴婢多些見識,這百善孝爲先,以後這些天雖然有他大伯打理,但恆哥兒這個嫡子卻是躲不過去的,若是遲遲不到,以後這個不孝的名聲可是能把人毀了去的,更何況做爲唯一的兒子,將來摔盆兒打幡兒的事都要他來,難道要說自己養的小主子是個“傻子”?恐怕二太太也不會饒了自己。
“姑娘說的那裡話,我們恆哥兒就是因爲二老爺故去才傷心過度,早上一醒來就開始哭了,”程媽媽是個聰明人,面上帶出“緬懷”的神情,這件棉袍還是老爺在時做的,這麼,恆少爺愣是捨不得丟下。
“三哥哥,你看這是什麼,”睞娘也不去判斷程媽媽這番話的真僞,接過桃子遞過來的東西,在葉志恆眼前晃了晃,古代的玩具到底是花樣少了些,但願這個有用。
葉志恆呆呆的看着睞娘手中花花綠綠的紙片,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雖然一直盯着但並不伸手,睞娘心裡一嘆,他們不能用眼神或表情來表達自己的感受,也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意思,“這是關公,看看漂不漂亮?”
這套《三國志》的畫片是葉向荃給睞娘買的,畫上的關公綠衣紅臉,紫髯長眉,睞娘將畫片遞在葉志恆眼前讓他仔細看了一會兒,然後塞到他的手裡,看他盯着那畫片不再哭鬧,鬆了口氣道,“媽媽給三哥哥換衣服吧。”
程媽媽看睞娘竟然哄好了恆哥兒,連忙把他手裡緊抓的衣服拿了過來,給葉志恆換上了斬衰。
趙氏痛失愛子已經起不了身,早上不過虛應了兒子媳婦的請安,如今恆哥兒來請安時她正在由丫頭旺兒服侍着喝藥,看到一身斬衰的小孫子被乳母抱着進來,不由悲從中來,捶牀痛哭,自己是老年喪子,恆哥兒是幼年喪父,還有誰比他們更可憐?
睞娘看趙氏涕淚交流的哭得不成樣子,而葉志恆仍然一臉懵懂,只是手裡緊捏着那張畫片,任趙氏又拉又拽就是不肯上前,硬着頭皮安慰道,“祖母,您一定要先養好身子,二伯母和三哥哥得指着您呢~”
趙氏是個控制慾極強的人,這一點睞娘心裡很清楚,雖然她對自己父母不好,但對二房來說,有這個婆婆給撐着,大房不至於太過分了。
“放心,我死不了,”趙氏看着只顧往程媽媽懷裡扎的小孫子,提了口氣道,沒了老二,她還有老大,而心愛的小孫子卻失去了依靠,還有誰比他更可憐?“我自己的孫子,我不但要養好了,還要再教出個官老爺來,這纔對得起我那苦命的兒子~”
她不喜睞娘,雖然知道這小丫頭說的對,但也不假辭色。
一大早葉家就四門大開,遣人到各親戚相熟人家報喪,葉家的所有鋪子也都掛了白幡,告知全城東家有喪。因葉向高一歿葉向荃就遣人向家中報了消息,所以還沒等他們扶靈回來,家中的一切都準備停當,連靈棚都已經找人搭好了,鑑於上次葉老太爺過世時的規模,葉大又做主搭了幾間祭棚,力爭讓族中上下看到他的辦事能力和魄力。
葉睞娘陪了葉志恆跪在靈旁,絲毫不肯偷懶,一身重孝的張氏看了心裡一軟,這長時間跪下來,自己都受不了,何況是個四歲的小人兒?
“睞娘,你隨媽媽去用些點心,”張氏柔聲道。
“伯母,”看張氏跟自己說話,葉睞娘抓了機會連忙勸慰,聽自己母親說這位二伯母自伯父過世就經常一人垂淚,“今天奶奶說她不能看着三哥哥將來被人欺負,要等着三哥哥做官,都喝了一大碗藥呢!”睞娘連說帶比,小手在空中比出那藥碗的大小來。
雖然每個來拜祭的親友都是這樣勸自己,要自己爲了孩子打起精神來,但從一個只有四歲的小孩子口中說出的,卻是另一種意思,不能讓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負了,張氏轉過頭看着恆哥兒身後的女兒,若自己頂不起二房,女兒和兒子還不是任人揉-搓?
想到這兒張氏愛憐地撫了撫她鬢邊的碎髮,“伯母知道,也明白你二姐和恆哥兒都指着我,只是…”在這孩子那明亮澄澈的目光中,張氏忽然有一種傾訴的衝動,有些擔憂她一直壓在心裡,根本沒有合適的人可以訴說。
“咳,”張氏的貼身丫頭素心輕咳一聲,“太太,這會兒沒人,你要不要更衣?”趁着沒有人來,素心想讓張氏也起來走動走動,順便也打斷她的話。
張氏恍然明白過來,扶了素心的手道,“也好,結香留在這裡,睞娘也進去暖和暖和。”
後幾日各府紛紛上門拜祭,只忙的葉家上下人仰馬翻,葉家老大領着恆哥兒在外面迎客,各府內眷則由小趙氏招呼,一時忙亂不一而足。
有道是“孝子頭便地流”,意思就是喪事期間孝子是見人就要磕頭的,恆哥兒起初不會也不肯,慢慢的被保姆程媽媽和睞娘教會了,但又根本不看人也不看時機,一個人傻傻的在那兒不停的磕,睞娘只得在沒人時儘量找其他的事物來吸引他的注意力,將他從“磕頭遊戲”中解救出來,可來了人葉志恆又不知道要去磕頭了,幸虧葉志恆比同齡的小孩子生的矮小孱弱,來的外客還以爲是個三四歲的小兒,也不去追究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只是張氏看着躺在棺木中已經冷硬了的丈夫,再看看已經五歲多了卻任事不懂的兒子,雖然身邊有素心和結香不停勸慰,還是挺不過去一病不起,小趙氏迎來送往忙得無暇顧忌,又將張氏扔給連氏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