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柳色見小姑只是不接口,笑着對睞娘道,“睞妞兒帶了姐姐到院子裡轉轉,你姐姐從來沒來過這麼好的院子,讓見識見識去。”
葉睞娘已經大抵猜出舅母的意思了,她有些無奈的帶了絮妞兒出去,這個十幾歲的女孩子讓她有些心疼,原因無他,只是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絮姐姐全名是什麼?”
“我,我叫柳絮,”柳絮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垂頭跟着睞娘,也不敢四處亂看。
“絮姐姐在家常做活麼?”葉睞娘看着她滿是凍瘡的手,這都三月了,她手上的凍瘡竟然還沒好。
“嗯,”問到了柳絮最擅長的事,“洗衣做飯,織布紡花,還有,餵雞,還有,帶孩子,我弟弟妹妹都是我帶大的,”
“嘻,”桃子一個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我,沒有,”柳絮被桃子笑的滿臉通紅,她已經被眼前的富貴庭院嚇住了,現在一個小丫頭都那麼有氣派,想到來時姑姑教她的話,柳絮汗都下來了,這樣的人家怎麼會看上自己?
“桃子,你去跟三哥說要他先走,我和絮姐姐說會兒話再上學去,”葉睞娘臉一板吩咐道。
“你看我這個侄女怎麼樣?”正房裡柳氏有些忐忑的問,“那腰那屁股,只要舍下些糧食好好養幾日,定是個好生養的。”
連氏看着嫂子略帶討好的臉,這個女孩確實挺讓人心疼的,但與相公爲妾卻是不合適的,一來兩家沾親帶故的,以後有什麼事都是糾紛,二來這麼差着輩兒呢,“嫂子,絮妞一看就是個好孩子,但這差着輩兒呢。”
“什麼輩兒不輩兒的?”柳氏大手一揮,都快沒活路的還說這個,“我跟你明說吧,我也是可憐這個沒孃的孩子,想着你是個善心的,進了你們家裡,總比她那個黑心的後孃將她賣了強些,而且也不怕她不跟你一心。”
“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連氏頷首道,“雖然這是我們三房的事,但上面終歸有個老太太,你將絮妞兒的八字留下,若是不成,待她出嫁時,我這個姑姑給她送上幅妝奩。”
柳氏見連氏這麼說,也就不再多言,轉而說些家長裡短。
“娘,今兒舅母來給想把絮姐姐送到咱們這兒吧?”葉睞娘從博望軒回來一頭紮起連氏懷裡。
“這纔多大?這那是你個姑娘家能問的?”連氏放下手中的帳本嗔道,“可餓了,今兒家裡蒸包子。”
“您就跟我說說嘛,您覺得絮姐姐怎麼樣?您可同意了?”葉睞娘放不下這件事,撒起賴來。
“你覺得呢,”連氏吩咐晴雪擺飯,女兒是個極明白的,見識比那些十幾歲的姑娘還強些,這次雖說是給葉向荃納妾,但所爲不過是子嗣,並不爲情愛,因此連氏也不避她。
“我看還是算了吧,”葉睞娘由連氏親自帶了淨手,小聲與母親道,“您還是找個理由拒了舅母吧。”
沒想到女兒竟與自己想的一樣,連氏心裡一喜,蹙眉道,“爲什麼?那柳絮長的不錯,也是個能幹的,看着話也不多。”
葉睞娘抿嘴一笑,母親在自己面前這個爲難的表情還真是浪費了,“女兒和絮姐姐聊了一會兒,確實像娘所說的,絮姐姐人很老實,也很能幹。”
“但是,娘,咱們不是挑奴婢,而且我聽說那絮姐姐的後孃極是潑辣,而且人也惡毒,這樣的人家咱們還是不沾的好,”看到母親眼中的讚許,葉睞娘還是有些小小得意,“再者,絮姐姐人也太老實,咱們家這種情況,她要是讓人誑了…”
沒想到小小的女兒竟然能夠想到這一層,連氏都不知道該是欣慰還是傷懷了,“是娘對不起你爹和你。”連氏將女兒摟在懷裡,聲音帶了幾許哽咽。
“娘您說什麼?您是爹的好妻子,是睞孃的好孃親,”葉睞娘反手摟了連氏的脖子,這年頭就算是有了好丈夫,好兒女,女人怎麼還是那麼不容易呢?
最終葉向荃拗不過連氏,擡了丫頭祥雲爲通房,原本連氏是想一鼓作氣將祥雲開臉做姨娘的,但正院婆婆百般阻撓,一會兒說祥雲長的不行,一會兒是性子不好,再來就是八字不宜生養,真真是花樣百出,令葉睞娘瞠目結舌。
連氏也不急,直接拿了幾個小戶人家女兒的庚帖去找趙氏,讓她幫着挑上一個。
趙氏看三房這回是鐵了心,只能說祥雲好在知根知底,其實打的主意很簡單,與良妾相比,丫頭出身的祥雲更好下手一些,所以不肯依連氏的意思,只說待有了身孕再升姨娘。
而那個可憐的姑娘柳絮,有柳色在,連氏也不能不會做人,排排場場送了一套包銀的頭面和一匹緞子,讓柳氏幫着她物色婆家。
祥雲跟了連氏多年,雖說只是個通房,連氏也不肯委屈了她,擺了幾桌酒在西院熱鬧了熱鬧,而葉睞娘則暗自留心正院有什麼舉動。
果然沒有幾日,羅姨娘和旺姨娘便請了祥雲過去說話,祥雲也是個機靈的,去是去了,但堅決不肯沾牡丹院的任何東西,回數多了,兩個姨娘也就死了心。只等着祥雲有了身孕再想辦法。
秋去春來,葉睞娘已經是個七歲的小小少女,雖仍通身稚氣,但行動間也頗有幾分亭亭之姿。
“睞娘,這次是你第一次出遠門,要處處小心,聽你二伯母的話,”連氏依依不捨的將女兒送上馬車,又跟張氏道了別,纔看着葉家的馬車出了東門。
五月裡二房三年的孝期剛過,張氏的孃家就派了人來請自家姑奶奶回門省親,因爲張氏的親兄張延用三年任上期滿報了卓異,現在已經回到開封祖宅,想接妹子和外甥們回家小住。
葉睞娘沒想到張氏竟然提出要帶着自己同去,當然這個意思一提出來,就在葉家引起了不小的騷動,首先是長房十分不滿,但這次送二房到開封省親的是三房的葉向荃,他們又啞了聲,葉向榮太忙走不開,葉志遠倒是身份合適,但張氏還擔心這個不靠譜的東西出門給自己招惹,便委婉的跟連氏提了提,第二天葉向荃便說要到開封辦貨,任葉志遠抓耳撓腮也沒有用。
張氏這兩年雖然足不出戶,但她不是糊塗人,年底結帳時發現二房名下的產業出息竟然大不如前,想問但看婆婆趙氏不說什麼,而二房恆哥兒還小,自己又是個寡婦,以後依靠長房的地方還多,心下懷疑卻也只能認了,只在暗地裡慶幸當初思慮的長遠,讓孃家兄弟幫着再次確定的產業,現在吃些虧也好過將來被整個吞了強。
與三房處的久了,張氏也看出葉向荃夫妻是有情有義之人,私底下與連氏商量了,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銀子交給葉向荃在外面幫着另置了鋪子,又派了自己的陪嫁出去打理,兩年來竟然比葉向榮手下的鋪子還要紅火,只是這些事必須要瞞着正院母子。
吉向荃幫着張氏在洛陽開了個繡品鋪子,不過是將開封的汴繡販到洛陽來賣。自古都是外來的和尚好唸經,因開封和洛陽太近,汴繡在洛陽並不太吃香,受歡迎程度趕不上蜀繡、蘇繡和湘繡,但葉向荃走的是大衆路線,又借了張家在開封的關係,貨進的便宜,生意倒也說的過去。
這次帶睞娘出門,除了有恆哥兒的緣故外,張氏也起了投桃報李之心,睞娘現在年紀不大,但就相貌看,日後也不會差到那裡去,加上父母疼愛,自己也是個善解人意,守禮聽話的好姑娘,張氏也很有意將她帶出去給親戚們看上一看,沒準會有什麼意外之喜。
張氏的祖宅並不在開封城裡,而是在城南一個叫淺河的地方,張家人依着東邊的運糧河世代而居,數百年繁衍生息,漸漸成了一個鎮子
葉睞娘是頭一次出遠門,以前在洛陽,最遠也不過是跟着母親和張氏到白馬寺,奉先寺這些地方去上個香,偶爾由父親帶着到城裡鋪子上去轉一轉,這次去開封,她算是真正開了眼界,見到了真正的黃河。
馬車一路跟着張家來接的張延爲一行到了淺河村外,葉睞娘連忙安慰一路都在觸景生情的二伯母,直到張延爲來請她們下車,張氏才收住了眼淚扶了葉書夏和睞孃的手下來。
看到那高高的牌坊葉睞娘嚇了一跳,這貞潔牌坊葉睞娘前世出去旅遊時見過,沒想到今生也能見到。
“這是我們老夫人也就是書夏的太姥姥的,朝廷表彰她貞孝,”張氏聲音中除了自豪還略有幾分感慨。
“嗯,”葉睞娘點點頭,她可不像葉書夏那樣滿臉神往,彷彿這個高高的石牌樓都在閃着聖光,這又冷又硬的東西可是拿一個女人的青春血淚換來了,若是自己,葉睞娘暗地裡撇撇嘴,可要好好想想,反正這個時代寡婦再嫁並不會被萬人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