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而連氏一身天青色滾白邊的褙子,頭上只有一隻素銀長簪,手上兩隻白玉鐲,都說葉向荃擅經營,紅玉暗暗癟嘴,她爹孃幫葉家管着洪山的莊子,也算是葉家的老人了,聽說當年傳着是分給三房了三成的家產,其實有強悍的正院老太太在,這三成裡,鋪子是偏僻不掙錢的,土地是貧瘠不打糧的,真正折成銀兩,恐怕連葉家的兩成都沒有,所以這三房也不過擔着個有錢的虛名,平時過的比長房還要慳吝。
連氏迎上是旺兒擔憂的目光,“知道了,請兩位姑娘先走一步,我們換了衣服就來。”
正院老太太這個時候叫自己想是和中午的事情有關,待紅玉出去,連氏幫睞娘換上一件素色的夾襖,叮囑道,“若是大祖母說什麼,你就當沒聽見,莫要回嘴。”
葉睞娘雖然不到五歲,卻像個大孩子懂事明理,可是這個時候,連氏寧願她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
“是不是爹又惹正院的祖母生氣了?”葉睞娘忽閃這長長的睫毛,中午葉向荃回來時她就注意到自己父親面帶鬱色,看來是正院又提了什麼非分的要求,把母親和自己叫過去,肯定是在父親那裡沒有討到便宜,要拿他們撒氣了。
“唉,”連氏愛戀的捏捏女兒白嫩的臉頰,只要有女兒陪在他們身邊,什麼都不重要,“其實我也勸過你爹讓一步的。”
“那您就更要告訴女兒發生了什麼事了?免得我到時亂說話一不小心被大祖母罰了,”葉睞娘做出害怕的樣子,搖着連氏的手撒賴。
連氏嘆了口氣,她知道女兒聰明,但因爲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和正院的孩子也不親近,因此也沒有發現葉睞娘比別人家的孩子有什麼不同,便上去正院的路上把事情跟女兒一長一短的說了。
原來葉向榮此人沒本事出去掙錢,在自家人面前把錢算到骨頭縫裡,因爲看到今年洛陽縣竟然讓他們長房出了丁役,還額外要多捐出一份官府施粥的銀子,便知道沒了葉向高,葉家又成了個沒有依靠的普通財主,因此便備了一份厚禮給莫高升送去,希望能夠和這個父母官搞好關係。後來後偏又肉疼送出去的銀子,就找了葉向荃要兩家把這禮金給平攤出來,理由是他送禮也是因爲葉家的鋪子以後好過一些,所以做爲葉家老三的葉向荃也不能光享福不出力。
“咱們家往年出不出丁稅和舍粥的銀子?”現在已經初夏了,地裡的小麥即將成熟,農人即使青黃不接,也可多以野菜爲食,此時舍什麼粥?“舍粥不是要在冬春時候嗎?”
“以前分家時你大伯就說了,既然分家了葉家就不能學那些小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讓我們自己交納各項賦稅,你爹好歹也有個秀才的功名,所以平日交得也是商鋪的銀子,”連氏讚許的看了女兒一眼,如果是個男孩多好?“這個莫高升根本就是要離任了,藉着由頭想再撈一筆,那個丁役也是說要疏通洛河。”
人不要臉真是天下無敵啊,葉睞娘翻了個白眼,“娘,既然這樣,爹不同意是對的,不管大祖母說什麼,咱們也不能答應,要知道有一就有二,如果這次答應了,以後就沒有頭了。”
“你爹也是這個意思,”連氏點頭笑道,“反正我是個無知的婦人,你又是個小孩子,咱們是一問三不知的。”以前葉向榮還有個大哥的樣子,雖然對家產分割很是不忿,但也只是停留在口頭上,三房不過是聽些刺心的話,忍一忍也就過了,現在竟然張嘴就是五百兩銀子,那丁役和樂輸三房也不過掏了十五兩。
連氏雖然也明白葉向荃的用意,但那邊畢竟也是母親,有些話葉向荃不可能像葉睞娘說的這麼直白,娘倆商定好了對策,手拉手的向金安堂走去。
“三太太過來了,”旺兒一早候在門外,趁着給連氏挑簾子的功夫輕聲道,“今兒老太太氣性不好,您小心點兒。”
葉睞娘衝旺兒甜甜一笑,這丫頭從喪事開始,對她們三房的態度就有了明顯的變化,而且是極力在三房面前表現,這不才傳了話,又候着打簾,這世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爲什麼會這樣,葉睞娘等着看呢。
“見過母親,”連氏給居中坐的趙氏行禮,“母親這陣子氣色好多了。”
“睞娘見過大祖母,祖母萬安,”葉睞娘一本正經的給面色不善的趙氏行禮,從她的認知裡趙氏是個強勢的,精明的,從來不讓人佔便宜,但也不去佔人便宜,這次是怎麼了?
“哼,死不了,”趙氏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眼皮也不擡的道,“去坐吧,這次喊你過來是有話要問。”
連氏帶了睞娘坐在下首,迎上張氏狐疑的目光,半福道,“恆哥兒想是上午玩累了,吃了中飯一直在睡,程媽媽在陪着呢。”
想到葉志恆自回來後,臉上有了罕有的笑容,還長了點肉,張氏滿心感激,看來帶孩子上,自己確實不如三弟妹,“有勞弟妹了,改日到金桂院去坐坐。”
“吭,今兒叫你過來是有話講,”趙氏很不喜歡看到她們妯娌和睦,打斷道。
連氏對趙氏這種處事態度已經習以爲常,“母親請講。”
“你大哥爲着這個家,折了臉面去給莫大人送禮,你們竟想着坐收漁利?”趙氏已然是滿臉憤懣之色。
三房這些年根本沒有沾到免除雜役的便宜,想到這兒趙氏底氣有些不足,但又一想大兒子說的也對,他讓三房出一半銀子也是爲了給三房一個臺階,以後大家互相關照,好好將葉家發揚光大,沒想到三房只看到那些蠅頭小利,抱着銀匣子不肯出錢。
“母親也是知道的,相公在外面的事從來不跟我提的,”連氏臉一紅,爲難道,“我也不懂這些,想來怎麼做相公自有主張的。”
“弟妹說這話我可不敢信,”小趙氏又忍不住了,今兒說的可是大筆的銀子,“誰不知道你們夫妻最是恩愛,有什麼老三不都是聽你的主意?”
“大嫂這麼說不是在罵我麼?”連氏一下子站了起來,彷彿受了極大的冤屈,“自古是男主外女主內,我們做女子的只管相夫教子,料理家務,外面的事自有男人做主,那有我們女人張嘴的地方?大嫂是想說我連清雅不守婦德麼?”
說罷連氏一不做二不休跪在趙氏面前,“還請婆婆給媳婦做主,媳婦在家幼承庭訓,三從四德還是知道的,大嫂給的罪名我不敢認!”
“起來,起來,誰說你不守婦德了?”趙氏心裡恨得真咬牙,這個老三媳婦真是滑不溜丟,自己不過是想敲打敲打她讓她勸勸老三把銀子拿出來,誰知竟被她扯到什麼婦德不婦德上了。
連氏並不起身,抽出帕子哭的嗚嗚咽咽,“二嫂你是大家出來的,規矩自然比我們小門小戶的通達,你給評評理,做女子是不是該不問外面的時事,專心持家,撫育兒女?”
“那你是說我不賢惠了?”趙氏一下子抓住話頭,“我可是一手一腳幫着你公公置下的這份家業!”
葉睞娘在一旁配合的抹着眼淚,心中卻暗贊母親這歪樓的功夫,哈,自己又學會了一招。
“媳婦怎敢說婆婆的不是,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婆婆年輕時出了多少力,受了多少罪我們這些做小輩的自是不能比的,但現在葉家已經不是從前,婆婆不也常教導我們不要插手男人們的事麼?”連氏頭也不擡,繼續哭道,但該說的話卻說得字字清楚。
這話趙氏還真是說過,她做媳婦時恨不得把家中的一切事務都攬在自己懷裡,她當了婆婆卻不希望兒媳婦這個樣子,小趙氏喜歡對葉向榮指手畫腳,她看不慣,便睜隻眼閉隻眼由着葉向榮納了個妾回來,又氣張氏仗着孃家勢大,壓兒子一頭,更是恨不得耳提面命要媳婦謹守女子的本份,現在連氏這麼說,張氏就在旁邊坐着,她還真不能否認。
“你莫要哭了,你不知道,這不怪你,我今天只是想跟你說明白,雖然外面的事女人不能插手,但也不能這麼一問三不知,有時男人粗心想的周全,當媳婦的也要常常勸着些。”趙氏示意喜兒將連氏扶起來。她現在是要哄着這個老三媳婦把錢拿出來,只要她應下了,葉向荃就不能不給!
“你二嫂那次得罪了莫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如今你二哥不在了,那莫大人想尋咱們的事,還不是易如反掌?你大哥不過是怕莫大人爲難咱家,纔想着走到頭裡,送些禮去緩和一些關係,莫大人高興了,咱們日子不也好過些?”
趙氏一反常態的語重心長,讓葉睞娘心生警惕,她費這麼多口水,恐怕這禮送的不輕,分到自己三方的銀子必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