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姐姐來信了?”葉睞娘聽說葉書夏的信到了,急忙從自己的院子裡過來。
“嗯,”張氏意興闌珊的將手中的書信遞給葉睞娘,“你姐姐挺好,只是,唉~”
因張延爲和秦氏說兩家兒女年紀都不小了,所以書夏的婚期訂在了今年四月,開春張氏便攜家回到了洛陽,幸而嫁妝什麼的是自小就開始着手的,只是看着添了些布匹衣料,時新首飾,倒也辦的風風光光。
八月份張如彬參加了今年的鄉試,原指望小登科後大登科,結果卻名落孫山,雖然一早就知道了,但張氏現在接到信,依然提不起精神,兒子科舉無望,她把希望都放在了女婿身上,誰知道又敗北了。
“姐姐沒說什麼吧?”葉睞娘接過信,信目看了起來。
“能說什麼?只是你八舅母不怎麼高興罷了,又不是我們家急着辦婚事,我還想多留女兒兩年呢~自己兒子不爭氣,”張氏有些憤然,真是“手不溜怨襖袖兒”,現在倒說是自己女兒耽誤了她兒子。
唉,兒媳婦不好當啊,葉睞娘輕輕將信放在桌上,“姐姐也沒說什麼嘛,不是說八舅母對她還好,她又不用管家,還說姐夫很疼她,”有什麼比不用當家,手裡還有銀子,又得到丈夫的疼愛更舒心的?
“嘁,”同一封信張氏和葉睞娘看的角度和得到的推論是不同的,“我那個糊塗親家,兒子考不上,怨你姐姐耽誤了,現在又說你姐姐嫁過去半年了,竟然還沒有懷上!”張氏發完牢騷才意識到眼前這個不過是個十二三的小姑娘,“咳,不說了,說了你的不明白。”
葉睞娘抿嘴一笑,她什麼都明白好不好?“姐姐也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哪裡有說舅母抱怨了,伯母您想的太多了,若不是在孝期,您就過去看看。”
六月裡趙氏就撒手西去了,這下好了,又是三年,確切的說是二十七個月,葉睞娘要明年纔出了父孝,這下祖母的也一起守了。
趙氏的走倒是讓張氏鬆了一口氣,她與這個婆婆已經沒有多少感情了,當初怕的也是她走在女兒婚期前,現在葉書夏出嫁,葉志恆還小,她一個寡婦,在那兒守不是守,沒了頂頭的婆婆,反而可以與葉向榮一家撇清了聯繫。如今她都是每日呆在家裡,料理一下家事,與葉睞娘一起聊天作伴。
“是啊,要說你姐姐也不過嫁出去才半年,我這心,”張氏想起女兒,說不出的思念。
“姐姐一走,我都覺得空落落的,何況姐姐這些年一直沒離開過您身邊,現在咱們只能希望她和姐夫過的好了,”葉睞娘勸慰道,“不過姐姐不是說姐夫對她很好麼,要是還不放心,您準備些東西派人給姐姐送去,也順便看看姐姐在那兒過得怎麼樣?”
“我也是這麼想的,”張氏一下來的精神,“今天吳家來送信的人說年前他們還有人上開封去,咱們打點好了,託他們再捎一趟。”
“是吳家人幫姐姐捎的信?”葉睞娘道,這個吳家也太會拉關係了,現在不但與張氏處的不錯,兩家女眷常來常往,連開封那邊也掛上了關係,怪不得人家生意越做越大呢。
“對了,說起這個,今天吳家來的人還問呢,”張氏直起身子,“你大伯好像要賣了西院。”
西院是三房的宅子,因爲葉向荃去世前已經明確了是要送給長房二子葉志達的,現在怎麼葉志達沒住呢就賣了,葉睞娘鼻子一酸,“長房很緊張麼?要賣多少銀子?”若是可能,自己就把它買下來好了,只是怕要上萬兩。
張氏嘆了口氣,心思從女兒身上轉了過來,“我知道你捨不得那處宅子,但要買下來可不是小數,再說了,你還是個孩子,怎麼出頭來買?今天吳家送信的人來提起,是他家少爺看上了那地方。”
葉睞娘當然聽出了張氏的意思,她不想插手,若是她不肯出手的話,自己別說拿不出這麼多錢,就算能拿出來,也買不了,這算什麼世道,葉睞娘腹誹,明明是自己的合法遺產結果卻眼睜睜的落到別人手裡,而落到自己手裡的也只能藏着掖着地裡埋着,“侄女知道了,只是沒想到大伯會把它賣了,那地方多好,和正院也是一牆之隔。”
葉向榮的生意現在是每況愈下,從來報帳的掌櫃那兒張氏也知道一些,雖然心裡挺痛快,但理智上講,這也是張氏不希望看到的,“你大伯最近確實是手上緊,已經賣了座莊子了,現在,唉!”
“二哥也同意?”葉睞娘知道自己問的很多餘。
張氏嗔了葉睞娘一眼,“這叫什麼話?哪兒能輪到你二哥願不願意?”
是啊,古代老子活着,兒子哪有什麼財產權,葉睞娘苦笑一下,“吳家是打算買下了。”
“吳家買了比賣給別家強些,吳家怎麼說也是本分的生意人,”張氏現在對吳家的態度轉變很多,尤其是吳家對二房的生意多有照顧之後。
“那盒子裡是你姐姐捎給你的,你拿回去吧,”說了半天話,張氏也有些累了。
“小姐,咱們出來的時間不短了,還是回去吧,”桃子輕聲道。自從知道西院要賣出去後葉睞娘一直就鬱鬱不樂,今天實在忍不住就和張氏說了過來到西院看看。
常媽媽也一臉悲色,她在這西院也住了十幾年了,現在卻物是人非,轉眼間連姓都要改了,“唉,小姐您想開些,這天兒也冷了,還是回去吧。”
葉睞娘看着一片荒蕪的小花園,以前母親精神好時挺喜歡侍弄花草,這園子里名貴的沒有,但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還是種遍了的,“管園子的人都走了麼?這花兒都枯死了。”
李子撇撇嘴,“哪裡還有管園子的?大老爺早將人都遣散了,就留了個看門的老蒼頭,真是糟蹋人。”
葉睞娘信步往正屋去,這一路上還算乾淨,“老張叔還時常在打掃,待會兒出去時給他點酒錢。”
窗下的大炕上依然是那張西番蓮的炕桌,記得自己就坐在母親身邊,趴在上面跟着她學描花樣,西側是父母的臥室,天氣冷時自己最喜歡過來幫母親暖被窩,那張羅漢牀很大,冬天母親在上面鋪了厚厚的狗皮褥子,還要再放上兩個湯婆子,根本不需要她來幫着暖,其實她是喜歡與父母在一起的幸福氛圍,一家人有說有笑,父親的後背是堅實的,而母親的懷抱永遠是綿軟溫暖的,讓自己這個幾十歲的人還情不自禁的裝做小孩子窩在裡面。
“爹還說將來在南邊給娘打一張檀木的拔步牀呢~”葉睞娘強忍着眼淚喃喃道。
“小姐,別看了,將來咱們再照這樣子置上一處,”常媽媽抹了抹眼淚,“老爺太太若是看到你這樣子,怕也要傷心的。”
“小姐,有人來了,咱們…”李子耳朵靈,遠遠聽到有人說話。
“走吧,”葉睞娘試了試眼眶,有些東西不是憑自己的力量就能留的住的,父母都不在了,哪裡還是她的家?
“誰叫你們過來的?!”葉向榮看到廊下的葉睞娘,面色一沉,“大姑娘了還到處亂跑,你二伯母怎麼教得你規矩?!”
“見過大伯,見過吳公子,”葉睞娘彷彿沒有聽到葉向榮的質問,“侄女只是聽說大伯要將父親送給二哥的宅子賣了,所以過來看看,畢竟是侄女長大的地方。”
葉向榮這一年來瘦了許多,因爲要成日在外面料理鋪面上的事,所以只是在醬色的袍子裡頭套了件麻衣,聽到葉睞孃的話,葉向榮老臉有些掛不往,當爹的要賣叔叔給兒子的財產,也夠沒出息的了,但自己一旦週轉過來,再給兒子置辦不就得了?“呃,這裡沒事了,你們退下吧,好好跟你二伯母學學規矩,看看哪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吳均抄手站在葉向榮身邊,他今天是隨了葉向榮來看宅子的,沒想到竟能在這兒遇上葉睞娘,真真是意外之喜。
算下來兩人快兩年沒有見面了,葉睞娘又長高了許多,雖然仍是一身麻衣,已經初顯少女玲瓏的樣子,如雲的秀髮在陽光下有些泛着褐色,但極有光澤,十字髻上只用白色的緞帶束髮,真是女要俏一身孝,她身姿如竹盈盈而立,星眸如水,平靜的沒有一絲漣漪,吳均發現她只是靜靜的站在自己眼前,他竟會歡喜莫名,彷彿自己今天來就是爲了見她一般。
“咳,葉大老闆,咱們還是先看宅子吧,”吳均又看了葉睞娘一眼,衝她善意的一笑,“天氣涼了,小姐慢走。”
“不知吳公子準備買了這宅子做什麼用途?”葉睞娘並沒有急於離去。
吳均微微一笑,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聲音也輕淺如一片飛羽,“沒什麼,只是看這宅子地段很好,總比落到不知根底的人手裡要強,若是小姐他日想收回,也少了許多麻煩。”
葉睞娘緊緊盯着吳均臉上那幾不可見的紅雲,也想從他臉上尋找說謊的證據,可是沒有,難道?葉睞娘嘴角微抽,她現在寧願自己只是個十二歲的小蘿莉,可是她聽明白了,吳均對自己有意!就是說,十六歲的的吳均看上了十二歲的自己!
“謝謝公子,小女先走一步。”這發現讓葉睞娘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