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桃子在門外道,“太太派了清寒姐姐過來。”
葉書夏從榻上抱起圢哥兒,“讓她進來,可是母親有什麼事?”這纔多大會兒,母親又有什麼事?
“是湯家送來貼子,說是襄國公夫人明日要到相國寺上香,請咱家夫人同去,”清寒與這位已經出嫁幾年的二小姐並不太熟悉,聽她在屋裡問,也不敢直接進屋,恭敬的答道,“太太說明日少奶奶還有二小姐也都去。”
“知道了,桃子送送清寒,”葉睞娘有些不解,“這襄國公夫人怎麼又來了,京城離這兒可是不遠。”
其實襄國公夫人也沒有像葉睞娘以爲的經常到開封來,只不過這次是襄國公帶了夫人一同回鄉祭祖,“這次輔國將軍府也來人了,”葉書夏補充道,“不過咱們認識的李大人沒來,他的夫人李家六少奶奶倒是跟着婆婆來了,說是帶媳婦來見見祖裡的老人兒。”
李大人?葉睞娘遲疑了一下,笑道,“你說李璡吧?還李大人,李家的後人不都是李大人?”李璡不知道混得怎麼樣了?
“他怎麼一樣?”葉書夏已經是婦人,李家又是開封的名門,八卦知道的自然多些,“去年太后終於還政了,聽說李大人是皇上的人馬,雖然只升了一級,但是聽說以後入閣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聽說襄國公家還沒有死心,想讓他承宗呢~”
葉睞娘撲哧一笑,“姐姐哪裡來的那麼多‘聽說’啊,不過輔國將軍府怕是不會肯的。”這過繼的事怎麼還沒糾結清楚?
“那是,現在治國哪能靠那些勳貴?李大人也算是權貴子弟裡的一號人物了,將來會要光宗耀祖的,輔國將軍一脈怎麼會放人?當然,”葉書夏意猶未盡,“話再說過來,輔國將軍一脈沒有幾個成器的,家裡也是一攤子散沙,祖業早就被那些不肖子孫折騰光了,若是李璡希圖襄國公的家產,承宗也是一樁美事。”
去做襄國公的兒子,既能繼承家業,又可以擺脫自己那羣不成才的親戚,葉睞娘輕輕拍着已經困了的圢哥兒,猜想李璡會怎麼做?
第二日葉睞娘隨了張氏先到了張氏長房所居的正院,張老夫人已經在四年前故去,現在正院當家的就是長子張如楦的妻子朱氏,因和李家是姻親,長房的女兒湯夫人也早早的到了張家,她與侄媳看着遠遠過來的張氏一行,心裡冷笑,若不是張延用現在正得勢,李夫人上香哪會想到請這些人?
“都來啦,快上車吧,咱們是主人,可不能讓李夫人她們久等了,李夫人還想燒頭柱香呢~”湯夫人指揮慣了,又是朱氏的姑姑,因此不等衆人見禮,擺擺手吩咐道。
到了相國寺葉睞娘才發現,李家這次來的人可是不少,各房的李夫人李太太足有十幾個,幸而人家對她也沒有什麼興趣,只是泛泛的和張氏打了招呼,便一同往相國寺內而去。
“記得當年咱們來時,還有一羣小姐姑娘相伴,”葉睞娘看看周圍,姑娘小姐的倒也有,但一個也不認識,想想也是,當年那些小姐,怕都已經成了“某奶奶”、“某太太”了,而現在的小姐們,也多沒有與自己結識的興趣。
“是啊,”葉書夏今天是隻身前來的,秦氏對兒媳的這種應酬持支持態度,況且見的都是官面上的夫人太太,“當初怕嫁不出去,嫁不好,現在才知道,還是做姑娘時最無憂無慮。”
葉書夏的日子算是過得好的了,公婆明理,相公體貼,子女雙全,竟然也有些感慨,葉睞娘頷首道,“誰說不是呢,一家子的吃喝拉撒,親戚們的迎來送往,哪還會像做女兒時只想着自己高興就行。”
“書夏,”張氏與幾位李夫人閒話過後也漸漸落到後面,“一會兒你與你弟妹到觀音殿去拜拜,她不認得路。”
自古觀音就有送子的功能,葉睞娘瞟了一眼蘇璃微紅的臉,這是伯母着急了,變相施壓呢,可是兒子豈是壓了就有的?
相國寺內古意深深,葉書夏領着蘇璃與葉睞娘信步而行,“這會兒說不定人多呢,既然來了,咱們各處走走再去。”頭一年她可沒少跟着婆婆進來燒香。
葉睞娘有意落在後面,與桃子研究碑刻和題詩,葉書夏與蘇璃這對姑嫂,以爲要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早些聯絡下感情的好,何況她已經有了一女一子,給蘇璃傳授下經驗也不錯。
“小姐,這裡不知道有沒有月老閣,”桃子湊近道,“若有咱們就去拜拜,保佑小姐得個貴婿。”
“呸,你個沒見識的,”李子自小與桃子打鬧慣了,“和尚廟裡哪來的月老閣?月老歸玉皇大帝管好不好?無知!”
這李子說話真是越來越“現代”了,葉睞娘好笑的看着她們兩個,“等咱們到了京城,你們打聽哪裡有月老廟,咱們求去。”
“小姐,”桃子警惕的看看周圍,“您可不能說這種話,小心被人聽到了。”
“那你怎麼還說,難道奴才沒規矩,人家會認爲主子有教養?”李子瞪了一眼桃子,打敗桃子對她來說是件得意的事。
“我不是悄悄說的嘛,”桃子回敬了李子一眼,“看你比我小,不跟你一般見識~”
“嗯,桃子還真有姐姐的樣子,”葉睞娘脫口讚道,她這兩個丫頭雖然都不是什麼漂亮溫柔的,但最可貴的都保留了一份赤子之心,對她更是忠心耿耿。
“裡面有人,咱們等下再過去吧,”一路走來,蘇璃已與葉書夏熟絡了不少,當着人面求子,她有些做不出來。
葉睞娘看到前面兩個人不肯進殿,走上前道,“怎麼了?不讓進?”
“是李家三少奶奶,”葉書夏壓低聲音道,“咱們等等。”
煙秋月一個人跪在觀音像前的蒲團上,面前高大的觀世音法像將她壓得更加瘦小,絳紅的背影透着濃濃的孤寂,她不快樂,葉睞娘看到殿中擎着一柱香專注的喃喃自語的女子,腦海裡冒出一個認知,“六少奶奶沒有生子?”
葉書夏拉着葉睞娘與蘇璃站得遠了些才道,“聽說生了,但是兩歲上夭折了,以後再沒有開懷,唉,出身高門,嫁得貴婿,竟也這般不如意,這幾日見她那婆婆似乎對她也不假辭色。”
蘇璃也被殿中的氣氛恍了心神,喃喃道,“真可憐,那她怎麼辦?”
能怎麼辦?來求子嘍?葉睞娘無奈的看着一臉失落的蘇璃,不要這麼快就聯想到自己好不好?葉書夏也很能體會蘇璃的擔憂,安慰道,“放心,這裡的觀音很靈驗的,沒準小李夫人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煙秋月從觀音殿裡出來時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葉書夏幾人,她想起似乎與這位婦人有過交集,只是並不熟悉,遂只是淺淺的點了點頭,大家到這裡來的目的不問而知,也就不必過多寒暄。
自隨了公公婆婆到杞縣祭祖,煙氏就沒有消停過一天,婆婆齊氏生了個有出息的兒子,自然是走路帶風說話高聲,而煙氏,也成了她炫耀的另一個法寶,連累的她常被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戚圍着,而成親多年只生過一個早夭的兒子,則成了她們關心煙氏拉攏關係的藉口,但這撕開自己心中最大傷口的關心,都是在往煙氏心中再插上幾刀。
觀音院裡種了兩棵古柏,朝陽之下亭亭如蓋,“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三千尺,”煙秋月巡視四周,能在這古柏之下偷得半日浮生也是一樁樂事。
“六少奶奶,”葉睞娘看煙氏走過來,起身見禮。
“你是葉家的三小姐葉知秋?”煙氏一眼認出了眼前這個清麗女子,“是隨姐姐一起來的?”她也想起了剛纔在殿門處碰到的葉書夏。
“是,沒想到少奶奶還記得小女,”葉睞娘赧顏一笑,自己也不過與這煙秋月有一面之緣,想不到她竟然記得自己。
“外子曾跟我說起過小姐,小姐年紀不大,卻聰慧過人,”葉睞娘今天出來也是精心妝扮了的,梳着個小流雲髻,插着一對貓眼石的珠花,鬢邊插了金銀絞絲白玉花長簪,身着鵝黃繡長枝花卉的薄鍛褙子,腕子上一對銀絲纏翠玉鐲子,俏麗青春如枝上初蕊,到底還是年輕好啊,煙秋月看着玉骨冰肌的葉睞娘,覺得自己心情也好了許多。
葉睞娘也在打量煙秋月,單論相貌,確實是李璡吃虧了些,但煙秋月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卻是別人比不了的,只是她氣色看起來不大好,兩眼下的烏青水粉也遮蓋不住,人看着憔悴蒼老。
“聰慧不敢當,”葉睞娘俏臉微紅,李璡竟然跟自己老婆說她,“睞娘與李大人也不過數面之緣,當不得他如此評價。”
“坐吧,你姐姐她們想要要過一會兒才能出來,”煙秋月一指石几,“我也是想在這兒躲會兒懶兒。”李璡甚少與自己提起別家的事情,更不要說是別人家裡的女子,煙秋月有心與葉睞娘多聊幾句。
觀音院的知客僧看貴客在自己禪院小坐,知趣的送上茶水,請兩人品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