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我是雲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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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靈透的眼睛看着院子裡比劃唱戲的姐姐大花兒,一舉一動都這樣的優雅動人,直瞧得小花兒一臉羨慕,早前她也學過的,可卻沒有唱歌的天份,倒是舞蹈極好。玉傾城輕嘆不已,便不再逼她學唱戲,只說由着她性子,讓她跟在雲羅身邊,想讓她也學一技之長。
大花兒,是玉傾城長女的小字,風塵世家的女子,成人時才另取花名,即便是清倌人亦是如此。
二月十五,花無雙佯裝無事回到錢塘,一進府就聽說雲羅的事,先是愣怔之後就哭了起來。
就如雲羅猜測的那樣,蔡氏聽說花無雙這幾年一直教雲羅琴棋,便留她下來繼續教初雨、初冰,許是雲羅太過聰慧,竟顯得這兩個姑娘越發笨拙,好在花無雙做了二十來年的琴師,什麼樣的小姐都接觸過,沒幾日就習慣了。
揚州,某別苑。
雲羅女扮男裝,身邊站着一襲幹練、嬌美女裝的繡桃。
杏子瞪大眼睛地打量着:“你真是小姐?是我小姐?”她摸了摸頭,在鄉下的時候,她天天盼着學好廚藝,這樣就可以早些回到雲羅身邊服侍,今兒一早有人從鄉下莊子裡將她接到了揚州城內。
雲羅微微一笑:“從今日起,你得喚我公子爺。”
杏子搖了搖頭,“可你明明是女子……”
繡桃走近杏子,緩緩蹲下,杏子打小就比雲羅長得快,而今幾年沒見,杏子經歷一遭賤賣分別之後,又吃了好幾月的藥將養,這纔好了。如今比雲羅矮了半個頭兒。
杏子驚呼一聲“我認得你”,指着繡桃道:“你叫繡桃,你是繡桃對不對?”
繡桃勾脣笑道:“其實我姓韓,叫作韓採菱。”她伸出手來,輕拍着杏子,道:“你以後叫我一聲韓姐姐。”
杏子欠身行禮,但這分明就是繡桃,看來是改了名兒,問:“小姐,那我呢,我叫什麼?”
雲羅道:“你母親原姓柳,忘了自己的名字,被蔡大太太賜了個柳兒的名,你爹原姓樑,因是蔡家的家奴,賜了蔡姓,我瞧你就叫樑杏子。”她重申道,“記住了,從現在開始,但凡見我着男裝,便喚我一聲公子或公子爺,要是我着女裝,你們就喚我小姐。”
二人齊齊應聲。
二月初八,杏子永遠都忘了不這天,在與自家的小姐分別幾年後,她又回到了雲羅身邊服侍,她知道自家的主子有了一個名字“雲五公子”,而就在半年後,這個名字被更多的人知曉着、讚揚着,就連她也越來越用一種近乎對神靈的膜拜而仰慕着、敬重着。
杏子知道石頭,不,現在他是李萬財,是江南人手裡蕭府底下商人之一,杏子知道李萬財並不是她的親表哥,但她還是習慣喚他爲“表哥”,在揚州僻靜的別苑住了沒幾日,李萬財就到了別苑。
杏子一路小跑,“稟公子,李爺到了。”
石頭抱拳喚了聲“妹……”還沒說完,就見韓採菱在一旁擺手示意,立馬改作了“賢弟。”
雲羅點了一下頭,算作是打了招呼,桌案上正擺着幾頁稿紙,採菱正在用筆記錄,雲羅可不想傷了視力,能不動手時,就讓採菱錄筆,自己口敘,待得寫完了,她再行整理。她移着可男可女的步子,“大哥,我想好了,準備重新裝修花玉樓,我想了名字,喚作百樂門。集客棧住宿、吃飯酒樓、戲院歌舞於一體,我去瞧過花玉樓,地方很寬敞,再有一個多月契約就要滿了,正好裝修出來。”
石頭撓了撓頭,“賢弟的想法自來比我多。”
雲羅道:“到了請夏候庶做謀士的時候,這件事就交給大哥着辦。近來數日,我要與玉班主等人商議百樂門裝修事宜。”
石頭微微一笑,笑得誠懇而有信心。
雲羅道:“你不會是已經請他下山了吧?”
他憨憨地傻笑,通常這個笑,要麼是不好意思,要麼就是已經辦成。
採菱捂嘴笑着。
杏子急了,道:“表哥與公子回句實話?”
石頭道:“辦成了。”
“辦成了?”雲羅驚呼,還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繼續撓頭,頭髮已經長出來了,和所有紅塵男子一樣,挽着漂亮的髮髻,又用了綸巾,沒帶富商方帽時,倒真像個翩翩少年郎。
“其實,這次能順遂請夏候先生出山,多虧了賢弟。”他撓着頭。
雲羅微眯着眼睛,只覺他似有事瞞她,多虧了她,她可什麼也沒做:“怎麼回事?”
石頭笑道:“第一次去藏龍谷,沒見着人,夏候先生的書僮說他探親去了,可我明明聽到了極優揚的琴聲。第二次再去,我送了二十壇最好的美酒和賢弟的《白蛇傳》書,又一本戲本《白蛇傳》,更有賢弟所寫的《大商論》,留下了‘雲五公子來訪’。第三次再去,他便問我‘你可是雲五?’”
石頭曾聽人說過,拜訪夏候庶的人即多,多是興致勃勃而來,掃興而歸。
雲羅指着石頭:“你……”感覺被人給賣了,拿着她的東西到處張揚,她喜歡低調。
石頭無辜笑着,“我告訴他說,我不是雲五公子,但我與雲五公子是極熟的。”
一本白蛇傳可證明雲羅的才華,《大商論》是他見過最特別的文章,而石頭卻不知道,這一篇文章確實經過空慧、杜繹等人修訂過的,裡面有條有據,說應當如何做好一個有仁道的商人,而商亦可富國,發表了自己的一番觀點。
《白蛇傳》讓夏候庶眼前一亮,而《大商論》卻讓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人才。
雲羅冷聲道:“所以呢……”
石頭答道:“所以,我便告訴他,要是他爲我所用,便與他引薦賢弟。只是現在賢弟雲遊四海,居無定所,只怕得過些日子才能再見。”
雲羅道:“夏候庶乃是長者,又是當今天下的智者,你居然敢騙他,小心回頭他治你。”
石頭故作無畏地道:“且騙一時算一時,夏候庶當真是個厲害的,如今替我想法子搭上了神寧大公主府,又尋着了中人,若是妹妹想……”
雲羅不想出面,而是微微一笑,道:“如此投靠大公主府,豈不讓人小瞧了去。”她扭頭對韓採菱,“你回頭去寺裡,尋個高僧挑吉日,算作百樂門開張的吉日。未來半年的事還多着呢。明兒玉班主就到了,得請她出面裝修,在開張一月前,不得走漏了風聲,只說這百樂門是個最有趣、最雅俗共賞的去處。”
戲,原想再磨幾年,可這只是雛形,想一下子與她穿越前的一般,這不可能。
前世,她在大一時曾接手了一件關於重合三大戲劇團的案子,她雖是策劃師的助手,卻學了不少東西,爲了成功應對自己的工作,她接連三個月往返劇團,對戲劇也做了一番較深的研究。
石頭賠了個笑臉,“賢弟頭腦最是聰慧,我今兒來是向賢弟請教法子,我認識了一位沈老闆,他真心求助,願意出讓五成紅利,只求重振沈家綢緞莊。”
這又是雲羅做的另一單生意,運用她穿越前的專業:危機應對處理,而這個專業就要求大家必須得見多識廣,每接一單都要對那行進行深入的瞭解,也便用最快的時間想出最好的應對法子。
雲羅沉默着。
石頭與一位白衣女子使了個眼色,這是袁小蝶,相傳祖上是先帝時的左相袁崇林,後袁崇林被當今的王丞相所害,滿門抄斬,而這女娃便是袁家的倖存者,如今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學有一身武功,一年前她所拜的師父仙逝,再無人可依,她離開山野茅屋,想爲袁氏滿門報仇,行刺了一回,險些丟了命。
去歲石頭入京做生意,無意間救下了袁小蝶,因看她武功不俗,便留她在雲羅身邊,雲羅許諾了她“小蝶,給我幾年時間,我助你報仇!”
王丞相陷害忠良,看來也非賢臣。
早前,袁小蝶只想尋個住處,可數日相處下來,發現雲羅與其他女子不同,她聰穎又善良,敢作敢當,就連石頭也時不時來請她拿主意。
呆得久了便信了雲羅的話,安心留在身邊。
雲羅不拿袁小蝶如侍女對待,反視爲朋友一般。與袁小蝶一起的,還有個最會彈琴奏曲的小花兒。袁小蝶只知小花兒是乳名,只聽說小花兒的母親、姐姐也是雲羅的人。
她們在一處,彼此信任,相依相偎,後來又來了玉傾城,花無雙則留下促督弟子排練新戲,一時間忙得不可樂乎。
夜裡,雲羅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與母親漫步在田野,看着自家種下的菜苗正茁壯的成長,她幫襯着母親餵食着蠶兒。
謝如茵低頭親吻翻蠶移簸箕的雲羅,一臉的幸福平靜。“雲羅,待娘賣了繭,給你做身新衣服。”
終於,母親賣了蠶兒,扯了幾尺花布回來,在她身上比來比去,越瞧越覺得好看,“我家雲羅穿上這個一定跟小仙女一樣漂亮呢。”她笑着,計劃着夜裡就給雲羅剪裁出來。
然,就在謝如茵到外面洗衣的工夫,馮氏與凌學文闖進了西屋。
凌學文扯着嗓子:“奶奶,我要新衣服,娘給妹妹買花布了,我要新衣服,你說過我纔是家裡最要緊的。”
馮氏翻尋了幾處,沒找到花布,一把抓過雲羅大聲吼道:“那花布放哪兒了,一個賠錢貨,還花這些冤枉錢作甚?”
雲羅不說,馮氏狠狠地在胳膊上擰了一把。
凌學文卻等不及答案,在四下翻騰了起來。
他在西屋唯一的櫃子發現了一塊花布,抓在手裡大叫:“奶奶,我不幹,這是女孩兒穿的,我要天藍色的花布,像學順哥那樣的新衣服……”
馮氏一面哄着,一面拉了凌學文離去。
入夜後,原本給雲羅買的花布就奇蹟般地變成了一塊天藍色的布,馮氏義正言辭地道:“我與你說了多少回,那是個丫頭,不用置新衣服給她,得緊着學文使,不許再花錢了,今兒爲了擾那塊花布換成天藍色的,我可又使了十五文錢出去。”
謝如茵道:“婆母,雲羅三歲了,至今也沒穿過新衣服呢。”
“小孩子家穿什麼新衣服,沒讓她光腚就算不錯了。你不想給學文縫,我給他做。”
夜裡,謝如茵含淚把自己只穿了幾回的花布剪了,做成了雲羅的新衣服。
馮氏爲這事,又將謝如茵給訓斥了一頓。
她靜靜地偎依在被罵得沉默的謝如茵懷裡,“娘,別難過了……”
“不,娘不難過,娘只是心疼雲羅,長這麼大了,連一件新衣服都沒穿過呢。”
“可是娘把自己最喜歡的衣服剪了。”這是她嫁給凌德愷時的嫁衣,很漂亮,那大概是雲羅見過最美麗的衣服,她曾聽豆兒說過,豆兒就摸了她孃的嫁衣一回,就被她娘追着打了幾下荊條,下狠重,因爲那嫁衣是她娘最珍愛的衣服,哪怕只穿過一回。
娘……
她從夢裡驚醒,再一次淚溼錦衾。
案前,還放着石頭飛鴿傳來的書信。
娘,是你嗎?仇人的女兒就要得到幸福,仇人的一家過了十幾年幸福快樂的日子,可娘卻冰冷地躺在地下,那樣的無助,那樣的孤獨。
她移身到菱花鏡前,鏡子映出一張素顏:瑩肌如雪,青黛遠山,顧盼生輝,驚世容顏發出逼人的淡淡光輝,任誰也地無法忽視她的美。華麗的素錦裹在她纖瘦婀娜的身上,矜貴無倫。
這一張帶着冷意的臉,沒有笑容,只有冰冷。
一頭慄黑色的緞發披散至腰身,順直如瀑,細膩如緞。
物華苒苒,光陰似箭,彈指一揮間,她已長成了一個美麗的少女,而她更喜歡一襲男裝行走於江湖。
六年裡,雲羅做了很多,甚至有人知道,百樂門的大東家擁有另一種才華,便是爲所有難以維持的商家擬定《經商策略》,但凡照着她的法子進行經營的,都能起死爲生,雲羅覺得這是運用了自己的專業,可他們卻認爲是經商的奇才。
杜繹得曉蕭初雲殞於大火,難過了一場,但他看到商人間流轉的《大商論》時,心頭一沉,專程前往江南尋找李萬財,在他的帶領下再見到雲羅,他忍不喜極而泣,抱住雲羅直喊“我的乖學生啊”。
而之後不久,石頭領着夏候庶來到別苑,夏候庶以爲雲五是杜繹,二人相見恨晚,聊到最後,夏候庶忍不住喚了聲“雲五”,杜繹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與他引薦了雲羅。
夏候庶千百次地想過,這也許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不曾想竟是十多歲的半大孩子,驚得手裡的羽扇不停的搖晃,搖晃,搖起風起,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相處數日後,夏候庶對雲羅對算經的精通,竟不在杜繹之下更是刮目相看,處得越久,便越是喜歡雲羅,竟搶着要雲羅拜在自己門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