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 設局
袁小蝶微微凝眉,思量片刻,答道:“屬下以爲,在御花園裡被發現的‘四公子’屍體是假的。”雖然穿了一樣的袍子,背後插有一樣的箭羽,但那臉已經被荷花池的水泡得變形了。
雲羅不由得“哦”了一聲,“說說你的看法。”
樓下守着虎妞,繡閣外的小耳房裡坐着做女紅的海棠,水仙與虎妞等人在樓上正低聲說話。
袁小蝶道:“屬下不相信豫王世子遇害了,也不相信四公子被殺,更古怪的兩人一死,發現的死屍變得面目全非,認不出人來。只有讓世人以爲他們死了,他們纔是最安全的。”
慕容祉雖說年紀不大,但比五公子、六公子更爲沉穩、圓滑,沒道理明知有危險還往上撞,如果他真能闖,只能說明他是故意的,只是他爲什麼這麼做?除非是爲了掩藏什麼,或者說是要人相信豫王府已不足爲慮。
雲羅吐了口氣,“你是說,一切都是豫王府設的局?”
袁小蝶點頭,“護國公、樂慶大駙馬、嘉勇伯皆手握兵權,但百萬雄師的兵符在皇上手上。皇上將豫王府四、五、六三位公子安插入三衛,爲甚在最關鍵的時候卻突然爲蜀王府的人讓道?屬下以爲,只能有一種狀況,那便是一切皆在豫王府的掌控之中。”
雲羅能想到的事,袁小蝶也想到了。
袁小蝶擡頭,堅定地望着雲羅,“門主應該相信豫王世子。”
她是該相信,可要做百密無疏這是何等艱難。
袁小蝶繼續道:“有件事……門主不覺得奇怪麼?”
“什麼?”
袁小蝶道:“蜀郡東溪縣四月時,鬧的那幾樁怪事。”
這事有袁小蝶參與的影子,能看出李萬財的手筆,甚至還有謝如茂參與過的痕跡,但李萬財就是一介商人,而謝如茂雖是文人卻無法做到讓凌德愷與神寧遺臭萬年,這個法子夠狠,雖不殺人,卻勝過取人性命。
雲羅道:“這後面佈局的人是李盟主。”李萬財是她義兄,他們自小是視彼此如親兄妹一般長大的。
袁小蝶道:“這便是豫王世子的高明之處,爲防門主疑他,他反裝出懷疑門主的樣子,如此門主懷疑不到幕後真正相助的人是他。屬下想了很久,李盟主是找屬下談論如何助門主復仇的事,以屬下對李盟主的瞭解,李盟主沒有這等環環相扣的心計和魄力,屬下再三思量,唯有豫王世子能做到。”
蜀王世子非質子,卻因護送冰狐而再入京城,就似冥冥之中,有人故意在誘他入京,又似他的入京就是爲了與慕容禕爭奪,亦或者說其實真正的用意是想保慕容禕一命,或是想借着這機會將蜀王府一網打盡。
雲羅一想這事不由得渾身打顫,此人的心計和手段令她發寒,與他相鬥她就沒有勝算的把握。
慕容禎竟是一早就布好了局,步步爲營,從他未入蜀前就設計好的,一環扣一環,既助了她,又助了他自己。
慕容禎給人的印象:自小不算拔尖,才華也只是一般。可雲羅與他接觸頗多,他的棋藝遠在慕容禕之上,這心機算計更是令人不寒而慄,他似乎從來就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沒入他眼的人和事,他只是淡淡地應對,若看入了眼便再也跑不掉。
以慕容禎的性子,知曉昌隆帝的病情,只怕昌隆帝應在哪幾日會駕崩也在他們的估算之下。局中局,棋中棋,怕是連她也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當雲羅與袁小蝶細談時,慕容禎正呆在城外軍營中,雙手負後,身後站着慕容祉,遙望夜色中的皇宮,離開時,他說的那些話,她到底又能悟出幾分。
他既佈局,就會護住所有他看重的人:兄弟及支持他的所有文武大臣。“讓我們的人少說話,做做牆頭草也成,只要他們保住自己的性命。”
二公子輕聲道:“大哥,我們的人或告病在家,或在宮裡爲皇上守靈。”
慕容祉則隨着慕容禎的視線,知他心事,“大哥放心,雲羅公主是聰明人,定會猜到大哥已經無礙,再則這宮裡還有我們留下的暗衛與細作。”
慕容禎搖頭,“皇上比我們預想早駕崩兩日。”
慕容祉面露哀傷,“鄭貴妃死前提過遺詔,皇上要大哥繼位,遼王世子慕容祺這會兒正在貴妃宮裡四下尋找遺詔。”
一個文弱書生從軍營裡出來,輕聲道:“蜀王世子逼宮,害死皇上,罪證確鑿,蜀王也得獲罪。遼王世子心懷叵測,勾結武將,奪京城、困皇宮,其罪當誅。湘王世子就是個牆頭草,無論他支持蜀王世子還是遼王世子,已犯重罪……”
二公子一臉敬佩,“大哥一招引蛇出洞,將一干心懷叵測之人盡數除去,弟佩服之至。”
慕容祉微微凝眉:“我不明白的是,大哥爲什麼要放出風聲,說雲羅公主手握的財富遠不止只百樂門一處,你這麼做……”
身後的書生輕聲道:“世子這麼做就是增加賭注,加重無論是誰都不會動傷害雲羅公主之心。他們想得帝位、天下卻也不會舍了巨財。”他討好似地笑道:“世子爺,小的猜得可對?”
慕容禎勾脣淺笑,只是一瞬,“而今,是敵是友,是真心擁護還是忠於我,一目瞭然。”
慕容祉面露失望之色,“整個謝丞相府除了謝疇,其他人都站在了遼王世子那邊,就連南安也想嫁給遼王世子爲妃。”出了這事,他不會再娶南安了,他近距離地仰望着比他高出大半頭的慕容禎,“大哥準備什麼時候動手?”
“且先讓慕容祺張狂兩日,很快,我的人就會接管百萬雄兵,遼、蜀、湘三地藩王也得落入囹圄,唯有此,我纔可以真的安心。”他還得看看這羣文武官員都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到時,他正好可以進行利用,將那些不作爲、只爲溜鬚拍馬者除去。
腦海裡,掠過他最後一次見到昌隆帝的情形。
那時的昌隆帝已經病得很重了,當慕容禎步入太極殿,昌隆帝微眯着雙眼,想要瞧過仔細,卻只瞧見一團模糊的身影。
“臣侄慕容禎拜見皇上,萬歲萬萬歲!”
昌隆帝朗聲道“平身”,音落卻止不住地輕咳起來,直咳得面容通紅,他招了招手,示意慕容禎走得更近些。昌隆帝賜了座兒,對左右道:“都退下!”
大殿上空無一人。
昌隆帝努力想將面前的慕容禎瞧得分明,倏爾笑了,“像,的確像當年的六弟,轉眼間,朕老了,我還記得那年你父王給你擺百日宴,你躺在你母妃的懷裡,這麼小……”他一面比劃着,忍不住笑得更燦爛了。
“皇伯父正值春秋。”
昌隆帝連連搖頭,“老了,不服老都不行。”他突地斂住笑容,“朕遲遲未立你爲儲君,你可在心裡怨朕?”
“臣侄不敢!”
昌隆帝笑道:“你若保不住帝位,便是朕給你,早晚也得被奪去,你若有能耐,若是落到旁人手裡,也能被你搶來。”他無奈地搖頭,“朕這一生,殺過不少的人,貪官、污吏、佞臣,卻獨獨沒有沾上親人的血,各藩地親王做了什麼,朕這心裡跟個明鏡似的,這也是爲什麼朕會在五年前把趙家堡交到你父王手裡的緣故,朕要告訴他,也是告訴你,這皇帝不易坐,登基容易,坐穩難呀……”
昌隆帝從一開始就是偏着與自己同胞的弟弟與侄兒,但正因爲如此,他早前幾年前就開始謀劃,明着對各地藩王一視同仁,背裡到底還是偏着他們的。
昌隆帝正色道:“你父王遇刺,你告訴朕這是真還是假?”
慕容禎坦然地迎視着他的目光,“是真的,有人走漏了皇上龍體欠安的消息,藩王第一個就想到除去我父王,只怕下一步要對付的就是我。”
昌隆帝神色一凝:“是遼王還是蜀王?”
慕容禎道:“無論是誰,絕不能留下禍患。”
昌隆帝微微點頭,“太醫說,朕的身子支撐不了幾日,禎兒,轉告你父王,這天下、這大燕的江山就交給你們父子,朕願意爲你父王再做最後一件事,去吧,做你認爲對的事。”
慕容禎抱拳起身。
昌隆帝連連擺手,他剩的日子不多了,他只想與鄭貴妃朝夕相處,相扶相守地過完最後的日子。
慕容禎這一生有兩個父親:一個是生他、養他的親生父親豫王;另一個便是昌隆帝。他們兩人,給了他不一樣的父愛,豫王含辛茹苦地將他養育成人,而昌隆帝卻教會了他爲君之道。
昌隆帝雖留下了遺詔,卻要慕容禎守護自己的東西,若他守不住還不如不登帝位。
但他沒有告訴昌隆帝,豫王遇刺只是有驚無險,死的是豫王身邊的侍衛與內侍,他依舊按照計劃回返豫郡。
從洛陽回京城遇刺,這只是他佈下的局。
遼王有異心、蜀王有野心,就連湘王也在尋找機會,唯一沒有野心的唯有徽王府,徽王父子甘於一隅,只想做一個閒散的親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