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圍了六安侯府!
哪怕陳榕貴爲皇子親王,這會兒亦是失態到霍然站起身來,竟厲聲喝道:“怎會有這種事,我出宮的時候也沒聽說過!”
楚媽媽被陳榕這一喝,方纔慌忙屈膝跪下,卻是連連磕頭後滿面悽惶地說道:“奴婢斷然不敢欺瞞殿下,外頭一個個軍士騎馬跨刀,領頭的便是錦衣衛指揮使滕春,他說是奉旨行事,已經帶着手下闖了進來!”
“滕春!”陳榕一想到自己人在這裡,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居然還敢爲所欲爲,一時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腦際,一想到自己蒞臨,六安侯府上下和其他賓客都是恭恭敬敬給足了面子,如今這撥人一來,無異於當衆在自己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他當即恨恨說道,“他又不是第一天當這個錦衣衛指揮使,早不來晚不來非得這個時候來,他是存心和我過不去!”
眼見陳榕不管不顧往外頭衝去,別說顧鈺張琪等人,就連太夫人也因爲受驚過度而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章晗心道不好,慌忙扶着太夫人的手低聲說道:“太夫人,得勸着殿下!若沒有聖旨,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必然不至於非得挑在這種賓客雲集,又有淄王殿下和趙王世子到了的時候!”
沒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這時候一大堆錦衣衛涌進來,若沒有聖旨,那滕春就是再張狂,也絕不會挑在這時候率人發難,這得得罪多少人!
太夫人叫了一聲殿下,見陳榕恍若未聞,情急之下,她索性又叫了一聲十七郎,見其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她才慌忙由章晗攙扶着快步上前,緊緊抓住了淄王的手,滿面急切地苦苦勸道:“殿下天潢貴胄,和一個臣下相爭,縱使贏了,也不是什麼體面光彩的事,而那滕春口含天憲,若是真的事情鬧大,殿下在皇上面前也不好自處!如今不知道事情究竟如何,還請殿下稍安勿躁在這兒等一等消息,看情形發展再出面不遲!”
陳榕也是一時的惱怒,此時人到門口,被太夫人這番話一勸,他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到底,一下子醒悟了過來,面色竟是蒼白了許多。~
他今日出宮是在父皇面前領命,不論滕春是事先領旨的也好,事後領旨的也罷,都說明父皇讓自己到這兒走一遭的時候,就已經有意對六安侯府下手,倘若如此,他這一趟出來又算什麼?想到這裡,他滿心盛氣都化作了烏有,心底反而平添無數惶然,竟是緊緊攥着太夫人的手不願鬆開,老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話。
“外祖母,我聽你的……”
顧鈺和張琪都是最初的震驚還未過去,就見原本氣沖沖要出去的陳榕被太夫人勸了回來,一時都覺得腦袋有些不夠用了。而彷彿也是驚呆了的趙王世子陳善昭則深深凝視了一眼章晗,等太夫人拉着陳榕坐下,章晗挨着太夫人侍立在那兒,他這才皺了皺眉說道:“許國公都已經歿了,如今六安侯兄弟幾個還年少得很,錦衣衛怎麼會找茬找到他們頭上來了?”
此話一出,屋子裡更是一片靜寂。然而,沒過多久,門簾一動,就只見滿面倉皇的崔氏拉着年幼的王廣衝進了屋子。還不等她開口說什麼,外頭就傳來了一個乾巴巴的聲音。
“淄王殿下,趙王世子,卑職滕春求見。”
崔氏聽到這聲音,就猶如一身的力氣全都被抽乾了似的,一下子跪倒在地,卻是衝着太夫人哀聲說道:“嬸子,求求嬸子救救廣兒!”
見原本一身大紅猶如小金童似的王廣,此時此刻滿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懵懂,太夫人雖本能生出了一絲憐意,可看到陳榕的勃然色變,她不禁一下子陷入了兩難。而章晗見崔氏突然重重在地上磕起了頭,帶着哭腔的聲音中滿是哀求,一時鬼使神差想到了當初在百善道驛時聽到的那鞭鞭着肉聲。不同的是,那時候是鞭笞在人身上,此時卻好似鞭笞在人心裡。
什麼富貴榮華,什麼錦衣玉食,一旦聖眷不在,不過是砧板上的魚肉罷了!
“太夫人快起來吧,事情還沒個準,何必這樣作踐自己。”說話間,陳善昭卻是站起身來,竟親自上前扶起了六安侯太夫人崔氏,隨即笑嘻嘻地摩挲了一下王廣的腦袋,這纔回頭看了一眼陳榕說道,“十七叔,叫那滕春進來吧?”
陳榕雖不知道陳善昭緣何要護着崔氏母子,但他這時候方寸已亂,想到三哥趙王又是北地強藩,陳善昭一個趙王世子,說話分量不比他這個親王輕,因而他也顧不得這許多,點點頭後鎮定了一下心神,便出聲說道:“進來!”
此時此刻,章晗見顧鈺和張琪都有些呆呆愣愣的,連忙站起身去拉了兩人,迅速地疾步避到了中間那張羅漢牀背面豎起的八扇紫檀木八仙過海圖案的大屏風後頭。三人剛剛站定,就只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佩刀摩擦環鉤的敲擊聲,好一陣子那聲音才依稀停了,料想應當是人已經到了外頭衆人身前。
見張琪緊張地捏着腰間絲絛,而顧鈺則是死死咬着嘴脣,章晗突然想到了此前趙破軍說的那些話。他區區一介百戶怎會知道這麼多隱秘,料想是趙藩消息靈通!於是,她忍不住透過屏風縫隙去看外頭的動靜。儘管只能依稀瞧見趙王世子陳善昭一張側臉,可相較於別人那故作鎮定的樣子,他按着王廣肩膀親切說話的樣子反而更爲醒目。
“卑職滕春,拜見淄王殿下,拜見趙王世子!”
四十出頭的滕春個子高大,人卻精瘦,蓄着濃密的髭鬚,乍一眼看上去其貌不揚。只看面目,很難想象這是如今這幾年最最炙手可熱的天子寵臣。此時此刻,他進了屋子只是躬身大揖,隨即不等身前兩位天潢貴胄出聲示意就直起腰來。瞥了一眼一手攬着王廣滿面驚恐之色的六安侯太夫人崔氏,他的嘴角往上微微一挑,隨即就朗聲說道:“卑職奉皇上旨意,下六安侯兄弟詔獄,不想恰逢淄王殿下和趙王世子在此,所以方纔驚擾了。”
果然是天子旨意!
章晗只覺得一顆心狠狠收縮了一下,使勁用指甲刺了刺手心,這才竭力保持着鎮定。眼見那滕春背後的兩個錦衣校尉大步走上前去拿王廣和崔氏,她就只聽身邊傳來了一聲低低驚呼,側頭看去,只見顧鈺立時伸手去捂自己的嘴。即便如此,那兩個錦衣校尉仍然是聽到了動靜,往這兒瞥了一眼這才又逼近崔氏母子。正當此時,她又聽到了一聲輕叱。
“退下!”
陳善昭緩緩站起身來,滿臉不悅地說道:“滕指揮使,就算是皇爺爺的旨意,讓你拿六安侯府的人,何至於累及這今天剛滿四歲的小童,難道王家人有大事還會和他商量不成?而且,旨意是讓你拿六安侯兄弟,與其母什麼相干?再說,是讓你下人詔獄,不是立馬推出去問斬,你居然徑直追到了十七叔和我跟前,不問我等就先令屬下拿人,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公侯伯見親王,尚且伏地拜謁,你就算奉旨在身,對十七叔如此不敬,你難道不是藐視皇族?”
一連幾個反問把滕春逼得臉色大變。而這時候,陳善昭彷彿出了心頭一口氣,徑直坐下就看着陳榕說道:“十七叔,侄兒氣盛,若真是皇爺爺怪罪下來,都是我承擔。”
從最初的氣惱到之後的驚惶,再到此時的茫然,陳榕只覺得人生十七年都沒經歷過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此時此刻,見陳善昭竟是如此說,他愣了一愣,終究那一絲皇子的氣勢佔了上風:“滕春,你真的要在我二人面前拿人?”
這幾年間,倒在滕春手下的公侯伯少說也不下十家,所以他已經習慣了睨視這些看似不可一世的勳貴。然而,眼前叔侄倆終究不同,他思來想去,最後打定主意回去稟告皇帝再作定奪,當下便恭恭敬敬行禮道:“殿下說笑,既是您和趙王世子如此說,卑職告退就是。”
滕春來得快,去得更快,當他就此告退離去,不過一會兒,出去查探消息的楚媽媽就進來報說錦衣衛已經全數退走,並未立時抄家,屋子裡的所有人彷彿都長長鬆了一口大氣。頭一次親身經歷這一幕的章晗覺得身上半分力氣都沒有,拉着張琪正要出去,一旁的顧鈺卻先走了出去。
“淄王殿下,多虧了您,這才把那滕春驚走了!”
陳榕原本已經面色漸漸由白轉紅,一聽這話,他頓時又是臉色鐵青。還不等他說話,太夫人就怒喝道:“還不住口,朝廷大事哪有你開口的餘地!”
劫後餘生的崔氏看着如今身邊僅餘的幼子王廣,一時悲從心來,眼淚奪眶而出。然而,她須臾就反應了過來,拉着兒子跪下給陳榕和陳善昭磕了頭,隨即方纔看向了太夫人。見太夫人滿面愧疚,她苦笑一聲便上前說道:“嬸子,不論如何,今天都是託您的福,這才保住了廣兒。”
“別謝我,我對不住你,我什麼都做不了。”太夫人一把攥住了崔氏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六安侯他們兄弟三個都年輕,就算處置也不會太重,你不要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