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太祖皇帝從稱王之後開始,便廣納妃妾子嗣衆多,當今皇帝陳栐的後宮要簡單得多。,!皇后傅氏之下,封妃的便只有陳善恩的生母賢妃,另兩個小皇子的母親只封了昭容和淑儀,至於其他的婕妤美人也就四五個,連東西六宮的院子都沒填滿。正因爲如此,賢妃獨佔了從前顧淑妃的長寧宮,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她素來便是懦弱膽小的人,儘管皇后這一病,身邊的內侍宮人多有慫恿她在皇后面前多多逢迎,將來興許能和從前太祖皇帝時那三妃一樣協理後宮,可她是最怕事的人,生怕走錯一步,見皇后點了太子妃打理宮務,她反而鬆了一口大氣。
這一日從坤寧宮探了皇后請安回來,她一回到長寧宮東暖閣,就忍不住輕輕吁了一口氣。儘管她如今已經是賢妃,是太子諸王的庶母,可站在陳善昭和陳善睿面前,她總感覺很不自在,因而每每呆上一會兒就回來。此時此刻,她讓人打了水來洗臉,正斜倚在榻上輕輕屈着手指計算皇帝走了幾天,突然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娘娘,範王殿下來了!”
乍然聽到陳善恩來了,賢妃立時坐直了身子,可驚喜勁頭一過去,等到陳善恩進了屋子行禮拜見,她便忙不迭地說道:“這時辰還早,太子殿下和燕王都還在坤寧宮,你怎麼就一個人到我這兒來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可出錯,我這兒好得很,不用你過來瞧。”
見年過五十的生母額頭已經是三根深深的橫紋。看上去竟比年長兩歲的皇后傅氏更蒼老,而兩鬢也已經露出了一根根刺眼的銀絲,身子早不見當年的窈窕。想起之前過冬的時候賢妃才病過一場,那時候御醫調治可不如現在對皇后那般盡心。可終究最後養了過來,他便微微笑道:“沒事,是太子大哥瞧着我一直在坤寧宮侍疾。也沒顧得上娘,讓我來瞧瞧您。”
賢妃聽說是陳善昭的吩咐,心頭終於微微一鬆,但還是拉着兒子的手囑咐道:“皇后娘娘這一病,宮裡宮外事情又多,你一定要好好輔佐太子殿下,千萬不可出什麼紕漏。這些年你父皇對你讚賞的次數多了。挑刺的時候少了,對你還是看重的。你膝下又兒女雙全,我已經沒什麼其他奢求了。就是這會兒兩眼一閉登了天,心裡也沒什麼牽掛……”
“娘!”陳善恩臉色一沉,見賢妃雖打住了話頭。但面上仍是一貫那謹小慎微的樣子,他那滿腔的話頓時再也說不出來,只能輕聲說道,“娘,你說得這些我都知道,外頭的事情我有分寸,你不用擔心。你當初也苦了這麼多年,今後享福的日子還長着呢,說什麼讓人笑話的傻話!趕明兒我讓王妃把孩子們帶來讓你瞧瞧。你就是留他們住幾天也使得。”
“那不行,宮中沒那個規矩。皇太孫當年是長孫,又是東宮嫡長子,不一樣的!”賢妃連連搖頭,沒看見陳善恩眼睛中閃過的那一絲陰霾,旋即又笑着說道。“只要你和王妃和和美美,多給我生幾個孫兒孫女,那就夠了。”
從長寧宮出來,陳善恩一直在低頭沉思。傅氏的病他當然不是不關心,甚至可以說關心得很,院使院判和幾個御醫那兒,他也不知道和陳善昭陳善睿質問過多少回了,得到的答覆也從皇后本就體質偏弱所以風寒入侵,改口到了皇后還是趙王妃時身體幾度受損,再加上操勞過度,哪怕冊封皇后之後,也都不曾鬆懈休養過,因而如今這風寒不過是引子,身體油盡燈枯纔是真的。聽到這些話,別說陳善昭和陳善睿兄弟都是火冒三丈,就連他也嗤之以鼻。
傅氏貴爲中宮母儀天下,每旬都是照例請平安脈,要真的油盡燈枯,養了這麼多御醫就一直都沒人看出端倪?分明如今束手無策,便把責任都推在了傅氏早年受過的損傷和勞心勞力上!說起來,皇后傅氏的賢名直追當初的孝慈皇后,就是從當初還是趙王妃時開始的,爲了這賢名,多年勞碌辛苦,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重!古往今來的賢后很不少,傅氏非要學文德皇后長孫氏,非要學孝慈高皇后彭氏,卻不知道學陰麗華那樣比光武帝劉秀更長壽的!就算一世賢名萬古流傳,命卻只有一條!
今日坤寧宮輪值的是陳善睿,此時此刻,他也懶得再去坤寧宮中去和陳善睿這個親生兒子比孝順,索性便徑直出了宮。然而,他纔回到範王府,心腹小廝便報說有一封密信。他本打算去看看兒女,聽到這一茬也顧不上別的,立時轉往了書房。當看到書桌上那個小巧玲瓏的巧匠所制銅筒,確定封條完好無損,封口的印泥上,那枚印章亦是清晰可辨,他方纔坐了下來,用小刀搪開印泥,取出了裡頭那一張薄薄的紙箋。
只看了一眼,他的臉上便露出了變幻不定的表情,最後眉頭緊蹙。
皇太孫失陷虜中,下落不明!皇帝正下令迅速進兵!
他捏着那張信箋,心中一時轉過千萬個念頭。他不知道這個消息來得比陳善昭陳善睿的渠道,要快多少!他只知道,若是這個消息散佈開來,無論是對於東宮還是對於皇后傅氏,都是極其沉重的一擊。他的父皇對於征伐有一種說不出的狂熱,所以兄弟幾個當中,陳善嘉和陳善睿這兩個戰場勇將深受信賴,尤其是父皇一手教導武藝軍略的陳善睿。而他的長兄陳善昭雖爲皇太子,若非昔日得寵於太祖皇帝,這東宮儲位險些就爭輸了,而坐穩那個位子的關鍵,才具器量之外,那個小小年紀卻文武兼習,人又冰雪聰明的皇太孫,無疑是關鍵!倘若陳曦有什麼閃失……
“父皇,你一輩子都忘不了馬背上打仗。這次卻太託大了!還有大哥,你只知道讓長子跟着父皇,便能重複當年你獲寵於太祖皇帝的故事,可這次要是有什麼閃失。你還能如此穩坐釣魚臺否?人算不如天算……”
當章晗被陳善睿從坤寧宮硬是請回東宮休息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儘管端茶遞水餵食服藥的事情,並不是都需要她一個人來做。但如今坤寧宮那種沉甸甸的氣氛卻讓她很不好受,踏進麗正殿的一刻,神情有些恍惚的她甚至被門檻絆了一下,若不是左右攙扶得及時,她一不留神險些摔倒。幾個宮人慌忙把她攙扶到臨窗的大炕上,緊跟着,她就聽到耳邊傳來了一個清亮的聲音。
“娘。您沒事吧?”
睜開眼睛見是陳皎,章晗便強自露出了一個笑容。見女兒擔心地看着她,繼而便脫了鞋上炕,到了她背後跪下,一言不發就輕輕揉捏着她的後頸和肩背。她便輕聲說道:“明月,你別忙了,娘只是剛剛一時不留神,沒什麼大礙。這些天兩個弟弟都是你看顧着,你還要料理宮中上下各色事情,我都沒來得及問你可忙得過來。若是事務繁雜,我去對母后說,讓賢妃……”
“娘,沒事。女兒應付得過來!”陳皎撒嬌似的緊緊貼在了章晗的後背上,又輕輕用手從後頭箍住了她的脖子,“女兒也已經十二歲了呢,可以爲爹孃分憂了!大哥和我一般大的時候,都已經監國理政了,我就是做點小事情而已。再說。還有單媽媽和秋韻姑姑,皇祖母那兒不是還派了金姑姑來幫手?”
“好,你能擔得下這責任就好。”章晗微微一笑,便輕輕拍了拍陳皎的手,“那今天都做了些什麼事,你給娘說說。”
聽陳皎在那口齒清楚地說着今天一樁樁料理的事情,又感覺到那雙小手輕輕地擠按着肩背的幾個穴道,酸痠麻麻頗爲舒服,章晗只覺得心情漸漸放鬆了下來,漸漸竟是有了些睏意。而陳皎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動作頓時更加輕柔了下來,就連聲音也越來越低。直到發現章晗完全睡着了,她方纔躡手躡腳地從大炕上爬了下來,接過一旁單媽媽遞來的毯子給章晗蓋上,這才小聲說道:“讓娘先睡一會兒,晚飯不着急,我帶着弟弟們先吃。”
“是。”
這一覺章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感覺有人在輕輕推搡自己,她才陡然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清楚了面前那張秋韻滿是凝重的臉,她便直起腰問道:“出了什麼事?”
“太子妃殿下,是飛花從五城兵馬司那邊得的消息,杜中鬼鬼祟祟去見了金吾右衛指揮使,繼而又去找了羽林左右衛的指揮使。”
又是杜中!
章晗記得自從王凌平安產子,之後陳善睿又大病一場以來,王凌把持燕王府把杜中拒之於門外,此人便一直跟着皇帝左右不離,她都幾乎要忘記這麼一個人了。此時皇帝親征,皇后病重,此人卻偏偏趁着這個時機鬼鬼祟祟,着實可疑得很。倘若不是遷都之前,陳善昭便已經讓舒恬及其舊部上北京,繼而故技重施把人安插在了北京五城兵馬司以及順天府衙之中,此人的行跡幾乎就要錯過了!
“可報了太子殿下?”
秋韻連忙搖搖頭道:“太子殿下正在文華殿議事,路寬也跟着,所以奴婢不敢貿然打探。”
章晗看了一眼完全暗下來的窗外,若有所思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亥時了。”
聽說這麼晚了,章晗頓時霍然起身,但旋即又徐徐坐下。此刻京城九門緊閉全城宵禁,宮門也應該已經下鑰了,陳善昭怎會留人議事到這時辰?
秋韻頓了一頓,又低聲說道:“另外,七爺還讓飛花捎話進來。路公公在宮外有個養子,手頭近些日子闊綽無比。他暗中查探,其人和杜中走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