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饒是章劉氏已經在無奈之下儘可能地把事情往章晗頭上推,也漸漸左支右絀支撐不住了。好在又過了數日,宮中終於頒了賜婚的旨意,將周王幼女,年方十五的安陽郡主陳瑄賜婚給了章昶。
衆多提親的人從前倒是開玩笑地提過章昶就是尚個公主也使得,卻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皇帝居然真讓章昶娶了郡主,而且是周王的女兒。而經此一事,衆人更是想到了年初諸王朝覲的時候,除卻那些早就被留在了京城的世子和郡王之外,諸藩不少業已成年的郡主也都被留在了京城和公主們爲伴。當時誰都沒往心裡去,可現在來看,皇帝分明是早早就已經做好打算了!
“居然是安陽。她是周王妃三十出頭得的女兒,因而備受寵愛,聽說讀書都是和幾個兄弟們一塊讀的,後來嫡出的那幾個都被留了京,周王就單獨給她請了先生講讀經史。聽說熟讀詩書,猶善書畫,在開封極有才名。”說到這裡,陳善昭便嘆了一口氣說道,“起頭咱們就都想到了是宗室女,但沒想到居然是位郡主!即便娶了家去不用和公主似的供着,可我和安陽沒見過幾次,卻還記得她有些傲氣,只希望章昶鎮得住她。”
陳善昭和陳瑄沒見過幾次。更談不上相處,而章晗雖是東宮太子妃,但陳瑄年初才留在京城,再加上其他的宗室郡主也不少。她頂多就是記得那張臉,記得其在傅氏千秋節時送過一幅寶象端方的觀音圖,其他的都沒太多印象。然而,打探下來陳瑄除卻有些才女的傲氣之外,並沒有太多讓人敬而遠之的壞脾氣,她好歹稍微放心一點。再加上事情是章昶自己捅出來的,那自然得他自己負責。
“總算不用娘再敷衍那麼多人家。也不用我得罪人,而安陽郡主至少是你我見過的,知道些脾氣,這已經是萬幸了。”
而婚事落定,不論是否滿意,章家那賓客紛至沓來的景象終於告一段落。章劉氏當初對於自家出了一個東宮太子妃就已經是措手不及,如今又要多一個郡主出身的兒媳,那種不安就更不用提了。於是。私底下對於宋清盈這個長媳,她想着長子長年累月不在京城,上次入京述職也就是一月即歸。如今又要討進一個郡主作弟婦,她不禁存着深深歉疚,直到一日宋夫人齊氏過門拜訪的時候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才安心了下來。
皇帝下旨賜婚,又點了章昶隨行北巡,算算日子怎麼也不可能趕在日子之前把事情辦了,而周王不在京城,眼下已經成婚有了兒子的周王世子陳善睦作爲長兄,在和章家過了小定之後,就預備等皇帝北巡迴來再辦親事。從前油嘴滑舌最是話多的他現如今雖不曾變得淮王世子陳善宇一般沉默寡言。但隨着年紀增長,還有諸王地位漸漸改變,爲人已經是內斂了許多。對於一母同出胞妹的這樁婚事,他倒是滿意得很。
不說章家是貨真價實的勳貴加外戚,就說章鋒鎮守開平章晟鎮守榆林都是功勞赫赫,章昶又中了傳臚。一家門風顯而易見。章劉氏聽說爲人綿軟,長媳宋氏的父親如今是東宮左春坊左諭德,從五品的官銜,不算高,要欺壓自己的妹妹自然力有未逮。相比嫁入那些家族錯綜複雜的其他勳貴之家,皇帝賜的這一門親事簡直是妹子燒高香了!
一邊是章家深得聖眷,另一邊陳善睿儘管讓朱逢春等人一再設法爲自己美言,但終究是在皇后傅氏一句燕王妃有孕不易之中,不得不留京陪着妻子。因爲這個,當五月初隨着陳善昭這個太子和文武百官恭送了皇帝一行人離京北行,他只覺得心裡燒着一把無名火,怎麼壓都壓不下去!於是,在次日陳善昭這個東宮太子臨朝監國之日,他便開始告了病在家中。
皇太子監國,奉天門外的常朝改在了午門之左,而若遇到雨天,則改在文華殿中御殿議事。凡在京文武衙門,遇有內外軍機及王府要緊事務,全數奏請東宮處分。而若有各處啓報聲息,即調邊軍剿捕,仍遣人馳赴行在所奏聞。皇城四門以及各城門守衛圍宿比常時更增撥官軍,每日仍照舊例操閱軍馬。如各衙門稱奉令旨調遣官軍及處分事務,所司須覆啓施行。
相比從前皇帝在京時,陳善昭這個太子幾乎一絲權力也沒有,現如今簡直是翻身做主。然而,陳善昭自然不會如某些人想的那樣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而是小事放手,大事下部議廷議,每逢處分大事都會把相應奏報轉至行在,絲毫沒有擅專的意思。如此一來,原本還在觀望東宮行事的文武衙門漸漸都放下了心,而從前因皇帝處事苛嚴,不敢動輒上書的臣子,各種奏本題本也比往日多了一倍。所幸皇帝把五個文淵閣大學士留了兩個在京城,陳善昭方纔沒有被那驟然從乾清宮轉到東宮的奏摺給壓倒。即便如此,他每日睡得也至少比從前晚上一個到一個半時辰。
晚上戌初三點過後,京城宵禁,宮中亦是下鑰落鎖,外皇城的紅鋪禁軍同時開始上值傳鈴宿衛,宮城之中的東西六宮亦是關閉夾道諸門。章晗在人稟報了春和門已經落鎖之後,便親自到小廚房取了剛剛燉好的一盅蟲草雞湯,來到了春和殿外頭的書房。才一進門,她就聽到了裡頭傳來陳善昭的一聲怒斥。
“又是草菅人命!真是無法無天!”
一個又字讓章晗頓時挑了挑眉,待到路寬親自打了簾子,她緩步入內,見陳善昭從那高高的案牘後頭擡起頭,赫然滿臉的疲憊,她便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了一旁的高几上,繼而走到了陳善昭的身側:“怎麼,又是煩心事?”
“天下之大,能奏報上來的不平事已經是鳳毛麟角,就只這些鳳毛麟角的事情就已經讓人火冒三丈,若是全知全能更了不得。”陳善昭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繼而感受着妻子的手輕輕在肩膀脖子上按捏時,那一絲一絲抽離了身體的疲勞和倦怠,他便低聲說道,“而且,諸位王叔都很不消停。因爲父王奪了他們的護衛,不少人都索性破罐子破摔恣意妄爲,逼凌百姓也就罷了,甚至還有吃小兒腦髓的!”
說到這裡,陳善昭忍不住一捏拳頭重重捶在了扶手上,臉上盡是深深的沉痛:“就算沒有護衛,他們還是貴不可言的藩王,就那麼難以滿足?”
“他們大約是想逼出朝廷的底線。”儘管章晗也被那生吃腦髓四個字而駭得倒吸一口涼氣,但在壓下這一絲驚悸過後,她便忍不住輕輕說了如此一句話,發覺到陳善昭果然肩背一僵,她輕輕又按捏了兩下,這才貼着他輕聲說道,“人心都是不知足的,貴不可言終究還是要臣服於人。更何況往日他們在藩邸無人能制,現如今布政司都司按察司都有糾劾之權,所以他們自然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得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他們!”
陳善昭**地說出這麼一句話,隨即才輕輕舒了一口氣說道:“幸好周王當年雖對父王登上大寶顯見也有些不高興,但這些年倒是安分守己,大多數時間都是和那些大夫廝混在一塊重修本草。若是這件事能做成,也算是惠及天下蒼生的大好事。要是他也和其他王叔那樣無法無天,章昶娶他的女兒還真是夠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遭了連累!”
儘管桌子上攤開了各式各樣的奏本題本,章晗卻沒有掃上一眼,只是聽陳善昭在那說着各省三司衙門稟報上來的各藩諸多不法事。待到好容易把人勸着站起身來,到一旁小几上用了那一盅蟲草雞湯,她收拾了東西正要離去,卻只聽陳善昭突然開口說出了一個她幾乎都要忘了的名字。
“張昌邕調任河南布政司右布政使已經有三年了,雖說談不上政績斐然,但總算治下也還太平,又和周王相處得不錯,這幾年黃河也不曾發過大水。照這個趨勢,他被召回朝再升一級出任一部侍郎,恐怕是時間問題。”
自打張琪嫁給顧銘,張昌邕這個父親除了述職就沒在京城多呆過,章晗更沒有再見過他,記憶中那個絕情無義而又好色狠毒的男人早已經有些模糊了。聽到這句話,她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隨即就哂然一笑道:“升降官員朝廷自有制度,要是他真能回來,那是他的本事!”
自從杜中去歸德府查訪的事情無功而返,事到如今,只有張昌邕怕她,她何懼張昌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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