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定奪(還債)
“往側面突擊,不要去攻打王宮和府庫,那裡必然是要封存的。”莫戶袧騎在馬上,一臉的氣急敗壞。“都說了,不要往前突擊,你們到底長得什麼腦子?給我去分割城區, 搶佔那些貴族府邸,那裡面油水最多!”
“不要強暴女人,給我去拿東西,有錢了把女人買回來給自己生一堆兒子不好嗎?!”
“不要亂殺人,這些人都是要送到漢地爲奴的,殺多了將軍會生氣……但是反抗的, 無論男女都給我直接砍了!”
“時間,時間你們懂不懂?安利號貨棧上斗大的字你們都忘了嗎?時間就是金錢!不用擡梯子了,那邊就有圓木, 給我撞門!”
“我莫戶袧怎麼就帶了你們這羣蠢貨?!到底懂不懂我的話?!”
“兄長!”刀光火影,雪花血泊之中,滿臉是血的莫戶驢忽然一臉驚慌的從一個特別大的宅子裡跑了出來。“我又闖禍了!”
“這時候你還能闖什麼禍?!”莫戶袧一臉的不耐煩。“趕緊把這個宅子給我清理乾淨,值錢東西一樣都不能放過,門口上的銅字也要給我撬下來!”
“我剛纔砍了一個人。”抱着自己兄長大腿的莫戶驢急的眼淚都要出來了。“砍完了他才說他是安利號公孫大娘的義子……這不是闖禍了是什麼?”
“什、什麼玩意?!”騎在馬上的莫戶袧目瞪口呆。
“他說他是啞啞可慮的兒子,彌儒的侄子,安利號在高句麗的總上線,自己剛生下來就被公孫大娘收了當義子……”莫戶驢幾乎要崩潰了。“我是不是害了整個部落,咱們這次是不是一個五銖錢都拿不回去了?”
事關高句麗,所以奏章上來便被分入了負責管理異族藩屬事物的客曹中,而由於是兩位兩千石聯署,所以負責處置的文書的人赫然是客曹尚書崔烈本人。
“子幹。”劉寬起身扶住對方。“我沒有苛責你的意思,但你也不必對文琪他們過苛。若是整個天下被我們這些長輩梳理的乾乾淨淨,萬事清明,而文琪他們依然還有邪念,那自然是他們的過錯,當老師的自然也要嚴厲督導。可是,若我們自己都沒有這個世道理清楚,以至於爲惡者青雲直上,爲善者死無葬身之地,那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學生這樣那樣呢?”
話到此處,盧子幹站起身來,走到堂中,然後恭恭敬敬的朝劉寬行了一禮:“劉公,正如你所言,我今日過於失態了。”
而稍傾片刻後,公孫珣與劇騰已然是打着白馬旗來到了高句麗王宮前,卻是不由齊齊搖頭……原來,眼前火勢雖然已經被雪花和軍士們聯手撲滅,但磚木結構的王宮卻早已經燒塌了,那高句麗大王和彌儒更是齊齊死在了宮中。變成半焦半糊的狀態。
“劉公這纔是老成謀國之言!”
“高句麗權臣當道,內亂不休,以至於驚擾邊界。”公孫珣有些百無聊賴的答道。“而我這個襄平令受劇公、高公兩位太守所託,領兩郡兵馬攻取坐原以求威懾,不料高句麗人不自量力,舉國來爭,又被我一戰而覆滅了國中所有男丁,此乃戰之罪也,非是你我不仁……”
總之,對於劇騰而言,若真是能混到一個侯爵,不求如隔壁公孫珣岳父那樣的鄉侯,也不求亭侯,便只是個列候,那也可以不枉此生了吧?甚至只是個關內侯,憑功勞獲得的關內侯而非是那種買來的不可傳世的關內侯,也足以讓他昂首挺胸了吧?
“其實不妨做個邊郡都尉,過渡一下。”曹節倒是又笑呵呵了起來。“此職務不顯,等過兩年再履任正職。”
但很有意思的是,等衆人將文書傳示了一圈後,一時間,代表了中樞權威的諸位大人物居然無人開口。
ωwш ◆тt kán ◆℃o
“還是那句話……”劉寬不由失笑。“天底下哪有老師要放縱學生爲惡呢?公孫氏在塞外獨大,文琪又是個有本事的,放任他在塞外折騰,怕是天下太平之時都能被他弄出一個國中之國來,我身爲漢臣,又怎麼能忍呢?而若是如公孫伯圭這種水準,也就隨他去了。”
“不錯。”曹節也是微笑言道。“甭管如何,真到了刀兵相見之時,劉公、盧公這個學生倒是一個可以依仗的人物。”
盧植心下黯然……其實,這正是他難以接受的地方!
作爲一個幽州出身還親自剿過匪的人,他盧子幹怎麼可能在意什麼夷人發不發爲奴?儒家經典裡也沒有那本書教他要把戰俘供起來當祖宗。
“不知。”盧植也是端起酒杯一口而下。
“既然已經議定了戰後高句麗故土分割之事。”一直沒開口的司空袁隗等到諸人議論完畢後才忽然言道。“那也該議一議封賞之事了吧?玄菟劇騰、遼東高焉……還有此戰主將公孫珣,都可以封侯了吧?”
盧植微微一怔,倒也是老老實實的跟了過去,二人一同鑽進了劉寬的那輛牛車,然後由着劉寬家中的那名老僕驅趕着老牛,晃晃悠悠的往劉府上而去。
劉寬低頭搓了下自己的黑手,微微一笑,卻並未直接回復二人:“不管如何了,此事既然已經已成定局,我們身爲中樞主政之人,就應當儘快拿出應對善後之策,一來好上報天子,二來好安撫有功將士。”
“封侯可以!”盧植掃視房內衆人一圈後厲聲應道。“但一碼歸一碼,身爲尚書檯吏部曹尚書,我絕不會再放任這小子肆意妄爲!”
“還請劉公細細道來。”
“那文繞公又是怎麼答的呢?”盧植不免追問道。
“盧公說的好!”一片沉寂之中,又是趙忠忽然言道。“既如此,就當把這跋扈將軍檻車入洛,以示中樞不可欺!”
衆人一片無語,而盧植雖然死死的盯住了趙忠,卻終於是無可奈何。
當然,有人卻不怕。
他在意的是,公孫珣居然可以以一名縣令的身份輕易調度兩郡兵馬攻打高句麗,而且還能戰而勝之,還且還能在戰後拿出戰利品去拉攏整個塞外五郡的民心。
“不是他說如何就如何。”楊賜也是忽然開口言道。“而是兩郡太守,軍中上下都如此說,而高句麗那邊卻已經消亡殆盡,莫非要因爲你我心中的無端猜度而無視遼地諸位的功勞嗎?!”
“我就不說他一個襄平令如何成了兩郡聯軍主將了,又如何去的坐原。”盧植面色如常,緩緩言道。“畢竟高太守和劇太守都已經認下了。只說,他身爲軍中主將,居然坐視高句麗內亂,王室死傷殆盡,須知道高句麗王爵乃是世祖光武所赦……”
周圍人見狀驚慌不已,諸如闕力等心腹更是趕緊上前死死抱住自家頭人。
就這樣,等到三公、黃門監,與尚書檯各曹尚書齊至以後,曹節方纔把這份文書傳閱了下去。
趙忠冷笑不語。
衆人一時無言。
“你還怪我了?!”莫戶袧愈發氣急敗壞。“人在何處?是死是活?旁邊可有其他人?”
“那該留多少人呢?”公孫珣不由嘆氣道。“留的少了,信不信他們自己跑了,或者會被沃沮、濊貊給覆滅了?留的多了,他們會不會以此爲根基重新聚攏,以至於捲土重來?劇公,不是我不懂你的意思,只是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就要把事情做絕,萬萬不能再做搖擺。”
“不可!”
“年紀太小,焉有弱冠的兩千石君候?”
“自欺欺人!”盧植氣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在罵誰。“自欺欺人!”
盧植緩緩頷首,卻又搖頭問道:“可若如此,文繞公爲何又要到天子那裡助我一臂之力,壓制於文琪呢?”
盧植愈發茫然:“莫非他在信中與你有所徵詢?”
房中諸公俱皆無聲,只是定定看着盧植,等他解釋。
“不錯。”
不過另一邊,一國都被滅了,軍情重事擺在那裡,所以便是大雪也沒有阻擋呂範、審配、婁圭等人妙筆生花,還有劇騰、高焉的先後用印……年後不過十幾日,一封遼東、玄菟二郡太守聯名的長文奏疏便直入洛陽尚書檯!
“只是這奏章上說,高句麗四十萬人口,青壯俱喪,貴族內亂,連他們的大王和王宮都被燒了,塞外幾郡已經準備移其民入內了?”
“做個襄平令便能滅了高句麗,若是做了邊郡都尉豈不是要再打一遍彈汗山?”盧植不由冷笑。“依我看,繼續做兩年縣令便可,去趙國做個邯鄲令就很不錯,等到了二十五歲,再從內地郡國的都尉做起,若是依然出色,我又豈能阻他在三十歲前做得一任太守?”
盧植博聞強記,所以當即恍然若失。
曹節回頭看了看趙忠,發現對方只能陰沉着臉一聲不吭,又看了眼劉寬,卻發現這位海內長者居然已經昏昏欲睡,便不由在心中一聲長嘆……兩個老師一個不聞不問,一個卻又努力壓制自己學生的仕途,反倒是讓自己和趙忠無處着力了。
“這倒是怪了。”盧植不由低聲嗤笑,然後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下。“到底怎麼講?”
當然了,高句麗整個國家從軍隊到官吏,從大王到貴族,基本上是全部覆沒,而漢軍佔據了高句麗都城後,後援也從遼東、玄菟、坐原、紇升骨一路暢通無阻,那接下來也無外乎是等開春雪化後慢慢拾掇而已。
這些舉動,或許眼前的一衆帝國中樞精英都能想得到其中的不妥,但卻又都覺得不太在乎……畢竟,又有誰能如自己這般清楚,自己的這個學生是個無君無父之人呢?!
公孫氏本就沿着渤海周邊多有分佈,安利號更是如此,而公孫珣這個無君無父之人到了遼東後反而是如魚得水……遼東五郡,他岳父執掌兩郡,從他能夠調動遼東玄菟兩郡人馬去攻打高句麗來看,怕是這兩郡也能被他輕易擺佈,而偏偏他又是個極有本事的人,一萬打一國,愣是能滅其國亡其種!
若是萬一天下有變,這廝起了野心,那一舉席捲整個塞外怕也是輕而易舉吧?到時候,他盧子幹算是什麼?!
盧植一聲感慨,不復再言,二人各自坐回,也是一醉方休。
“王宮剛剛撲滅,怎麼那邊也起火了?”剛剛入城的劇騰不由好奇指向了冒煙的地方。
劇騰無語至極:“就不能給人留下些許人口祭祀?到了這份上我也不說什麼興亡繼絕了,畢竟彼國王族已經是蕩然無存,只希望你處置手段不要如此激烈……”
劉寬緩緩搖頭,不置可否:“我非是爲文琪才進此言,只是見子幹氣血上頭,數十年涵養今日盡喪,不想讓你失了分寸,這纔去面見天子的。”
“王八蛋!”莫戶袧拿着刀鞘劈頭蓋臉的就往莫戶驢身上砸了下去,弄的自己親弟弟滿頭滿臉都是血。“這是能不能拿回去錢的事情嗎?你要害死咱們莫戶部嗎?!”
但是,這還沒完。
盧子幹這才鬆了一口氣,復又看向了劉寬:“倒是文繞公先見之明讓人敬佩,文琪也確實需要打磨一二。”
不過相對應的,公孫珣也好,劇騰也罷,還有上萬大軍都只能被困在高句麗過年,倒也是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了。
莫戶袧聞言心中微微一動,卻是不由看向了自己的心腹闕力。
既如此,此人還有什麼廢話可說呢?
“範滂拜別老母后對自己兒子交代道:‘我希望你以後作惡人,可是天底下卻沒有教兒子爲惡的道理;我希望你以後行善,當一個道德君子,可是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就是做道德君子的緣故,所以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教你!’”話到此處,劉寬難得有些黯然。“於是,我在信中對文琪說,張元傑如今怕是和當日範滂差不多的,也是明白世道艱難,曉得乾坤顛倒,所以不知道該教別人爲善還是爲惡,好在塞外所有人都跟他沒關係,可以索性不說……”
這個誓言,雖然屢次遭到破壞,比如宦官封侯和公開販賣關內侯,但總體上而言依然算是把持住了的,在大漢朝,對於一個非劉姓人而言,侯爵依舊是爵位上的最高峰,而且含金量依舊十足。
扎着髮辮,渾身都是肌肉的闕力也是微微一怔,然後旋即反應過來,便立即拔出刀子領着人衝入了院中。
“還是那句話,子幹今日失態了。”劉寬不禁緩緩搖頭。“而且你也不必爲此心憂,我因爲早有預料,所以今日午後專門留了心,去面見了天子,並當場與天子直言,文琪乃是我的學生,正有意打磨於他,所以天子也是沒做更改,文琪依舊封亭候,改任邯鄲令!”
“至於說文琪征伐高句麗一事。”劉寬復又言道。“子幹可知道,數月前文琪曾有信與我?”
崔烈與劉陶等路人面面相覷,他們這才反應過來,盧植是對自己學生動了真怒!
這種安排,幾乎是把公孫珣的仕途在‘合理’程度上壓制到了某種極致!
盧植登時一怔,連酒杯都不及放下,卻是憤然問道:“文繞公是說,趙忠直接在天子面前改了尚書檯的決議?!”
楊賜冷眼看了對方一下,卻沒有吭聲……他是帝師,而且年齡擺在這裡,若是曹節發問他還會回覆一下,一個還沒正式接管內廷權柄的趙忠並不足以嚇到他。
“盧公未免強詞奪理了一些。”崔烈聽到一半便不由皺眉反駁。“世祖冊封又如何?早一百年就反了!之前十年間兩次攻打坐原的難道不是本朝兩千石邊郡太守?之前二十年,吞併遼河上游數百里土地,逼迫我大漢放棄數座城池的,難道不是這個奏疏上所說的高句麗執政明臨答夫?乃至於五十年前,高句麗大王聯合三韓、濊貊圍攻玄茨城時,狼狽向扶余人求援的難道不是我們漢軍?百年恩怨,是敵非友,這時候說什麼冊封不冊封豈不是自欺欺人?我不曉得盧公是何看番,反正我們客曹這裡,早五十年就把高句麗當敵國來對待了!”
而到了劉府,進了堂上,二人也不專門擺開宴席,只是在兩把太尉椅中的高腳几案上擺上了一壺酒,兩個小菜,兩個杯子,這才就着堂中溫暖的地龍說起了閒話
“子幹今日失態了。”劉寬雖然是笑眯眯的,但一開口倒也不客氣。
片刻後,又是一團青煙直上雲霄。
“那麼就是真的了?”尚書令、大長秋曹節這時才恍然應道,彷彿剛剛確認了文書真僞一般。
“立下殊勳,本就該有所升遷……”
“我們不興王道之舉,不做興亡繼絕之事,洛陽那裡難道就會有說法嗎?”公孫珣終於是忍不住一聲冷笑。“區區一個高句麗,亡都亡了,難道還要治我們的罪?”
“眼前這一戰也無礙大義。”公孫珣忽的指向腳下的焦屍凜然道。“他們高句麗本國大王、執政、貴族因爲兵敗之事起了爭執,以至於全都死於內亂,還自己焚燒了都城……關我們什麼事?而彼國中既然沒了大王,又沒了貴族,男丁也死了個精光,我憐惜他們國中老弱無所依,便將他們遷徙到漢境中以保存性命,這難道不是兵者仁心嗎?!遼地百姓和眼前上萬大軍人人得利,難道誰還誠心要與大家爲難不成?興亡繼絕……劇公不妨去問問你手下玄菟郡郡卒們樂不樂意!”
“可惜啊!”公孫珣也是看着一具屍首一時感慨。“沒想到彌儒,還有那個路邊的於畀留也都是有些血性的人,一個自戕一個自焚……不過亡國之人,還能如何呢?”
“文繞公其實是想說,你其實也和範滂一樣不知道該教他公孫文琪爲善還是爲惡吧?”盧植不由一聲長嘆。“爲善沒有好下場,爲惡卻不是老師該教的,所以你也只能在信中寫一寫別人的故事了!不過以文琪的聰慧,大概也是收到劉公你的教誨了……正如我今日也是承蒙教誨。”
“曹公放心,絕無此事。”袁隗低頭應聲道,然後復又轉向了自己妻子的師兄。“子幹,此事不妥!”
一直端坐在公房中,宛如木雕的盧植,聞言終於有了聲音:“高焉、劇騰,本就是兩千石重臣,又有滅國之功,自然少不了封侯之賞,可公孫珣卻可再議!”
也不知道破石在遼地過得如何?芷兒又有沒有跟趙忠的侄女起衝突?
“既如此,”努力擺脫了這些繁雜念頭後,曹節忽的斷言道。“大略便依此次論事而定吧!勞煩各部尚書行文,然後直接交與黃門監趙常侍,請他帶入北宮,由天子決斷!”
盧植不由一滯。
劇騰徹底無言以對,或者說他也不想再多言了。
衆人紛紛頷首認可……城市和老百姓雖然沒了,但土地卻可以分拆讓三郡消化,而且這樣的拆分方案又能讓三郡各有專一職責,應該是目前最好的臨時處置方案了。
然而過年期間,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近在咫尺,然後早該有所反應的公孫大娘卻一直悄無聲息,既無信件也沒有親自‘移駕’來慰問,便是母子之間應該有的正常問候也是毫無動靜,倒是讓公孫珣捉摸不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文琪,你既然懂我的意思最好。”劇騰認真勸道。“我何嘗在意這些?只是多行王道之舉,洛陽那裡纔不會有什麼說法……”
“我意……”劉寬攏起雙手微笑言道。“事已至此,不必再有所苛求,不妨順手推舟。”
“看看那邊是誰,喊人去滅火。”公孫珣隨口吩咐了一句,卻又依舊向前。
曹節與趙忠幾乎是齊聲駁斥。
其實,一場厚實的降雪外加一場短促的寒流,從農耕角度來說是件大好事,但對高句麗戰後的善後工作卻起到了嚴重阻礙,以至於很多行動都被迫暫停下來。
“公孫氏與安利號勢力遍佈塞外,這個我倒是早有猜度。”盧植愈發搖頭。“塞外孤懸,一家獨大,怎麼可能沒牽扯!不過且不說這個,他問張儉何事?”
“高句麗是敵非友。”劉陶依舊是迎難而上。“騷擾邊境百餘年,此乃公論。而一戰滅敵國,又覆沒四五萬之衆,焉能不封侯?!”
“不如文繞公萬事寬以待人。”盧植依舊顯得心情不渝。“萬事皆不動容。”
司空本就是御史大夫改過來的三公之一,理論上總攬天下糾察之責,袁隗這麼一問倒也是合情合理。
“就在院子裡,還有氣,不過聽到這話的高句麗人不少,得有七八十個,應該就是專門等在這棟宅子裡的……”莫戶驢趕緊答應。
“天下不得兩千石者,只是一個公孫珣嗎?”盧植咬牙駁斥道。“如何便服不了天下?等他二十五再做兩千石又如何?”
“算了,且不說此事,”劉寬端起酒杯來一口而下,卻依舊笑道。“你可知我去找你時,是從何處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寬緩緩搖頭道。“我想給文琪說的,乃是範滂被逮捕入洛處斬時交代給自己兒子的那兩句話。”
慘叫聲當即響起,莫戶驢也是陡然反應過來,然後也要轉身衝回去,卻又被莫戶袧在馬上狠狠瞪了一眼,這才又老實跪了回去。
“文琪之功如何要再議?”鬚髮凌亂的劉陶當即蹙眉,也轉身直面起了盧植。“子幹莫不是真的在避諱?恕我直言,滅國之功,主將若不得公平賞賜,怕是下面上萬將士們也有會怨言的。”
“盧公,”劉陶也是無奈勸道。“以文琪當日在彈汗山的功勞,其實早就已經可以封侯了,當時便是覺得他年輕,然後有所壓制……但你這是何苦呢?壓得了一時,壓得了一世?他今年二十有三,你壓上兩年,等到二十五,還能不給他兩千石?!洛中各公族、侍中子弟,哪個不是年紀輕輕便兩千石,與文琪的功勞比起來,他們算什麼?!”
將來有一日,後世青史昭昭,他盧子幹當日刻意所爲又算什麼?!
“可惜啊!”眼見着一具屍首上還戴着王冠,劇騰當即惋惜的不得了。“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這要是能把這個在位幾十年的高句麗大王送到洛陽去,那可是名載史冊的盛事,怎麼就這麼死了呢?”
“我也是聽兄長你吩咐,”莫戶驢一把血一把淚的跪在雪地上解釋。“不要耽誤時間,誰敢反抗就砍了誰,我進去讓他們都趴下, 就只有這個人站在那裡自顧自的說話,我一個不耐煩就剁掉了他一個胳膊, 然後才聽明白他剛纔話裡說的是啥……”
“不錯!”
“子幹,”楊賜環視四周後,也是適時開口。“我們不是不懂得你爲人師者對學生的期許,但是私心歸私心,國事歸國事,如今是你教學生的時候嗎?文琪雖然行事有些操切,但如此情景下,懲戒他一人斷不可爲……懲戒他,要不要懲戒同在前線的劇騰?要不要懲戒他的直屬府君高焉?兩郡兵馬盡皆受他統屬,要不要一併懲戒?塞外五郡俱受高句麗夷奴,是不是也都要懲戒?朝廷給高劇二人封了候,又怎麼可能拉下這位軍中主將呢?‘非功不得候’,仗是誰打的?”
於是乎,一衆中樞大佬你一言我一語,又添了些細節,總算是將高句麗國土善後一事給弄出了一個大略方案,倒是可以上報給天子了。
不過,稍頓片刻後,劇騰終究是沒有忍住:“文琪!”
“是謊報軍情嗎?”良久後,倒是黃門監趙忠眉毛一挑,忍不住惡狠狠地開口質問道。“一個小子,領着兩郡湊出來的一萬人馬,一個月滅了一個立國一百餘年的國家……四五萬大軍一戰俱喪,可能嗎?”
“好了。”曹節適時喝止了爭論。“就事論事,都不要動火氣。盧公,大家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高句麗是敵非友,此戰是功非過,你還有什麼話說?”
劇騰仰頭無語,半響方纔答道:“這些話固然能湊出來,但盡發一國爲奴,我總覺的瞞不過洛陽諸公……”
“既如此的話,高句麗故地該如何處置?”劉陶蹙眉正色詢問道。“若是彼國尚有生存之道,直接將紇升骨城以及高句麗國都劃撥玄菟郡,再分一城讓高句麗人興亡繼絕,以爲屬國,然後依舊讓玄菟郡主管扶余、沃沮、濊貊諸族事物,豈不正好?可按照如今奏報上的說法,他們已經開始將高句麗餘民子女分散安置了……別的倒也罷了,馬訾水下游兩岸熟地豈不是要荒廢?”
“盧公的意思是……你要調文琪入洛?”劉陶當即一怔。“就近管教?”
“這種事情如何謊報的了?”既然趙忠表態了,那中都官曹尚書劉陶自然要憤起反駁。“一國覆滅,國都淪陷,大王身死,青壯俱喪……如此事情便是編出來,又如何能瞞得過天下人?趙常侍,你久在宮中,怕是認不得天下英雄,一萬人馬滅一國又如何?當日班超在西域,三十六人滅一國豈不是神話了?”
衆人旋即散場。
“自然是真的。”客曹尚書崔烈也是出言肯定道。“其實仔細想想,這件事情的關節主要還是在於坐原一戰,高句麗人陡然失去了坐原,傾國來攻卻不能持久,以至於被公孫珣窺得戰機,趁對方退軍時揮軍掩殺,方纔伏屍百里。這種固守反撲,以少勝多的戰例,其實也是屢見於史冊的。”
哪怕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難道就能問心無愧嗎?!
一念至此,盧植當即就在尚書令的公房中豁然起身,他的身高在這麼一圈人中簡直是鶴立雞羣……當然,若是嵇康能知道此事的話,必然會樂意將這個比方拱手讓出來的。
“我就知道盧公會舉賢而避親!”趙忠聞言微微一怔,倒是不由乾笑。“比有些人強多了。”
“不錯,”崔烈也是當即頷首。“高句麗終究只是撮爾小國,一戰滅了四五萬青壯,亡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況且現在彼國都亡了,說這些也沒用,尚書檯應當着重議論此戰之善後!”
“何須瞞過他們?”公孫珣不以爲然道。“我在洛中大半載,對洛中局勢也有所知,朝中諸公,只要能給他們個說法,又有幾個原意一究到底的?而且再說了,咱們將這高句麗國中財富三分之一都奉與天子,我就不信,天子會不心動……不管不如何,到時候能少的了劇公一個侯爵?!”
“內剛而外刃,鋒利爲天下冠。”楊賜朝身邊的劉寬幽幽笑道。“當日橋公給劉公這個學生的評價還真是一語中的。別的尚且不論,年紀雖小,可打起仗來卻隱隱有古名將的風采。”
“文琪在信中問我的乃是張儉張元傑的事情。”劉寬從容言道。“不少人都知道張元傑這些年流落塞外,卻不曉得他正是受了公孫氏與安利號的庇護,在襄平閒居教書。”
便是今年年中時天子西園賣官,也只是見他仿效安帝賣關內侯,而且這個關內侯還是不能傳下去的閹割版僞候,還真沒見他賣什麼正兒八經的侯爵。
“此言甚是。”公孫珣連連頷首,這倒是隨手而爲的事情,他也懶得再跟劇騰頂牛。“高句麗貴人死後崇尚厚葬,而且一般要葬在城外東面的東廟旁……厚葬就罷了,但一定會按照禮儀下葬,而且不止是高句麗王,便是城中其餘貴人、國人,我也會一併發葬於東廟,並讓東廟那邊的巫醫巫女好生祭祀一番再遷移走。”
站在那裡盧植居高臨下的看着屋內衆人,似乎早有預料:“那也不能讓他繼續呆在遼東!”
“文繞公怎麼講?”曹節復又看向了劉寬。“您是當朝太尉,此事又事關邊防,尚書檯這裡總是要聽一聽您的意思的。”
話到此處,崔烈稍微一頓,方纔繼續言道:“於我們客曹而言,此事終究是件天大的好事,高句麗乃遼地大敵,如今彼國陡然一亡,宛如人身陡然去一重負。自此以後,若是能夠繼續與扶余保持和睦,然後對三韓、沃沮、濊貊恩威並施,則幽州塞外的局面也就徹底打開了,遼東、玄菟、樂浪三郡更是可以休養生息。”
“劇公請言。”公孫珣立在馬上,面不改色從容應道。
“我剛從北宮出來。”劉寬倒也毫不遮掩。“子幹只知道在尚書檯以文琪老師的身份強行拿捏住諸公,卻不曾想過天子纔是定奪之人嗎?”
“高句麗怎麼說都是本朝世祖(光武)冊封的王爵,”劇騰咬牙問道。“是不是該依禮厚葬?”
“那我只再說一事。”盧植面無表情的言道。“什麼‘高句麗青壯俱喪,憂其無所養,遂移高句麗殘民入遼地各郡,各戶養一人’……這是發爲奴呢,還是充爲民?奏疏上遮遮掩掩,真以爲我們都是傻子嗎?真有漢民願意收夷人爲家屬?!何況是遼地五郡幾十萬戶?!擅自盡發一國之民爲奴,這算什麼?!四十萬人口的國家,少了四五萬青壯,真就活不下去了?!跋扈一詞,豈是對樑冀一人所表?!”
“趙忠怎麼會改呢?”劉寬登時一笑。“他可是與趙苞趙太守勢不兩立的……進言誇讚文琪的,乃是張讓張常侍。而天子聽聞奏疏中所獲高句麗財物將有三一之數奉與洛陽,也是大喜過望。”
“不錯。”劉陶也是抗聲反駁道。“而且奏疏上說的也已經很清楚了,不是我們對高句麗王室無禮,乃是大軍入城前彼國都中就已經內亂數日,他們高句麗六部的恩怨寫的清清楚楚,王宮和高句麗王也是入城前被叛臣劫持着燒掉的……最重要的是,高句麗王族早在數十年前便被權臣殺的只剩一人,如今高句麗王族絕種了,難道也要怪到文琪頭上嗎?”
“文繞公的意思是說,張儉當日年輕氣盛,連累那麼多人,如今多有自責之念?”
“這是自然。”劇騰當即肯定。“坐原一戰殺傷雖重,卻無礙大義。”
“我並未直接作答,而是與他說了範滂的事情。”劉寬一邊說一邊也是不免悵然。“當日張儉望門投止,被他牽連到破家滅門的人不計其數。而同爲黨人,範滂的行徑卻與張儉截然相反,下令逮捕他的詔書到了縣中,他獨自去投案,縣令想扔下自己的印綬,助他逃跑,他卻以不願連累任何一人而情願去死。”
“不錯。”一直愁眉苦臉的中都官曹尚書劉陶面上也忍不住多了幾分喜色。“如今國家處處都很艱難,高句麗又與我們紛擾百年,是敵非友。所以不管如何,塞外五郡終究去一心腹之患,是件大好事。只是……”
“不行!”
“是啊,世出名門,拜得名師,又是如此功勞,若還做不得兩千石,何以服天下人?!”崔烈也是再勸。
“封侯有些過了吧?”之前還懷疑真假的趙忠忽然又凜然應道。“一個小小屬國而已。”
“他問我爲何張儉昔日鋒芒畢露,今日卻又渾渾噩噩,萬事沉默?”劉寬直言不諱。
“那劇公的意思呢?”公孫珣繼續問道道。“該如何處置纔算不如此激烈,留些許人口維持彼國祭祀就不激烈了?”
“是有所徵詢,卻也不是高句麗一事,但此時回想,也不能說不是高句麗一事。”
一時間,二人佇立馬上,各自無言,只是看着盯着天空發呆,而長白山下,雪花正大如席!
“也不必升遷!”盧植冷冷言道。“封侯足矣!”
“袁公,”曹節果然也開口了,卻是對着袁隗說的話。“陽球已死,你們現在又看中公孫珣這把利刃了嗎?”
等到已然是滿頭白髮的曹漢豐看完後,也是一陣頭暈目眩,卻又趕緊讓人去把銅駝街對面的太尉劉寬、司徒楊賜、司空袁隗和北宮中的黃門監趙忠給一起請了過來。
“還嫌上次鬧得不夠嗎?!”趙忠毫不客氣的瞪住了身旁的楊賜。“楊公也是這個意思嗎?”
但所幸的是,安利號並沒有在戰後缺位,這倒是讓公孫珣窺到了一點虛實,於是便暫且壓住了性子,靜等開春回師後親自見面再說。
“妙計!”
一白日輕易過去,到了傍晚,盧植面色陰沉的走出了尚書檯,往銅駝大街上而去……周圍同僚無一人敢多言。畢竟,平日裡不發火的人陡然一怒纔是最可怕的。
“劉公乃是中都官曹尚書,此事非你可論。”趙忠冷眼瞪了對方一眼,方纔扭頭看向了盧植。“盧公,你是吏部曹尚書,你來說!”
“當日朝廷劃分玄菟郡,乃是專門爲了連接扶余對抗高句麗,如今高句麗既然已經沒了,卻可以依舊連接扶余對抗鮮卑,我意不妨將遼東郡西側直面鮮卑的無慮、望平兩城劃撥玄菟,遼水上游土地也可以復歸玄菟,然後依舊以玄菟爲邊郡,行軍事重託;至於馬訾水下游土地,西岸自紇升骨城以下可以劃撥遼東,這樣遼東便可以免去兵事之憂,安心休養了;而馬訾水東岸土地則可以劃撥樂浪,並由樂浪郡專門負責經營三韓、沃沮、濊貊等小族……”
“焉有不是兩千石的君候?!”崔烈一個路人都聽不下去了。“盧公過激了。”
仗是你打的嗎?
“他在奏疏中說如何就如何嗎?”盧植也難得黑了臉。“天知道到底是何情形?!”
“子幹!”銅駝街上,太尉劉寬籠着袖子,笑眯眯地朝盧植喊了一聲。
言罷,二人對視一眼,卻又只好尷尬無言……死活說不到一塊去,還能如何呢?
劇騰也是一聲乾笑。
“這倒無妨。”
話說,溫暖如春的公房之內,崔烈崔尚書打開公文後只看了一半便覺得頭暈眼花起來,然後便直接起身……一邊是讓自己曹中的尚書郎、尚書長史去喊其他各曹尚書,一邊卻又親自捧着文書往尚書令、大長秋曹節的公房中而去了。
“只是如何?”尚書令曹節認真問道。
“正是。”
要知道,昔日漢高祖刑白馬爲誓,‘非有功者不得候;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我是無言的分割線——————
“範滂將就義……其母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忍之恩,勿增感戚。’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復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謂其子曰:‘吾欲使汝爲惡,則惡不可爲;使汝爲善,則我不爲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時年三十三。”——《後漢書》.黨錮列傳
PS:還有新書羣684558115大家可以加一下。
跟大家說個真事……昨晚上寫的不滿意刪掉以後,心裡特別慚愧,總覺的自己太坑,對不住大家,尤其是之前還有sao瑞君的半盟打賞和編輯給的大推薦位。於是夜裡做了那種特別有緊迫感的夢,就是不停被人追,被人攆,總是遲到什麼的……昨天具體而言是夢裡房子一日日到期,卻沒錢交房租(笑)。
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到了後半夜的時候,夢裡畫風一轉,變成了我被人砍……一羣人抓住我砍掉了我左手,說留着右手接着碼字……醒來以後一下子罪惡感就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