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體鱗傷的韓珂盯着少年遠去的身影,內心一陣憤懣的情緒涌上。這皇后娘娘找來的人就是這樣救人的嗎?也太侮辱人了吧。目光移向身邊瑜妃派來的兩個女官,看他們直直的看着自己卻也不敢再下毒手,重重了吐了口氣以示放鬆,不想卻咳嗽起來,向來是之前的捱打導致氣血不順,小郡主的身體自是受不住的。
暮色降臨,韓珂在兩個宮人的看守下,乖乖在長門殿門口跪着。雖說方纔睿王對她下手極重,但睿王畢竟只是個少年,手上的力道比起那些宮人要相差太多,因而韓珂此事神智尚清醒着。
韓珂畢竟是個現代人,不懂古人罰跪的技巧,在冰涼的地上直直地跪着,下身很快便痠痛難忍,偏偏這小郡主的身子生得細皮嫩肉,想必從未受過如此嚴厲的刑罰,渾身的骨骼都好似散了架一般,眼前一片黑暗,好幾次都要昏死過去!
“郡主……您可得跪直了,睿王爺可不是好得罪的!”每每韓珂想要放鬆身子,兩個宮人便會督促她跪直。韓珂對那陌生少年的怨恨便多了一分。
“睿王爺乃南朝嫡子,姜皇后親子,你心心念唸的皇后娘娘不來救你,反而尋來了他的兒子來欺侮你。難道到此時郡主心裡還不重新打算嗎?”怕是這初瑤郡主身份有價值,瑜妃的人始終希望她能屈服投誠。
韓珂冷哧一聲,道:“祖母是祖母,睿王是睿王。孰是孰非,我自會分辨。你們也不必再費脣舌!”
“你……真是不識好歹”
韓珂知道,今時今日,也容不得自己變節。即便現在倒戈屈服於瑜妃,也逃不了姜皇后日後的夾憤報復。
不一會兒,韓珂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擱着腳,伸手探了探,竟摸到了一枚墨黑色的棋子。這偌大的長門殿怎麼會有棋子?
方纔那陌生少年的面容從她腦海裡一晃而過,她這才記起,睿王來的時候,手中是夾着一枚棋子的,倒真是有興致。韓珂的嘴角抽了抽,將棋子緊緊握在掌心,暗暗發力,似要將它捏碎,才能一解心頭只恨!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雲邊泛起了黑色的煙霧,濃墨一般瞬間將雲彩染黑,大雨將至。韓珂苦澀地扯扯嘴角,這個陌生的國度連天氣都同她作對,方纔她明明瞧見了晚霞,按現代人看雲識氣候,怎麼說這會兒都不可能下雨啊!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豆大的雨點狠狠砸下來,絲毫不含感情,決絕地撞向地面,隨即碎裂成四散的水珠,濺得韓珂滿身泥土。
“嘶……”韓珂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混雜着淤泥的雨滴觸碰到她背上的傷口就好似有人灑了一把鹽在傷口之上,疼得雙眸眯成一線,牙關緊抿,蒼白的雙脣之上很快被咬出了血痕。
瑜妃的人自然開心,有睿王的吩咐,她們不敢動這個小郡主,可長門殿的女官執掌後宮刑罰數十年,倒不至於偏袒瑜妃。女官從香案上取了把傘,朝韓珂走過去,而後替她撐了傘,長嘆一聲道:“陛下吩咐下來,郡主倘若不肯認錯便不能起來,這其中的意思郡主應該明白。只要郡主認錯,奴婢便立刻放你走……”
韓珂感激地望了女官一眼,繼而逞強地笑笑:“我沒有錯,爲何要認錯?!”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見慣了風雲,女官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着,替她撐着傘。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個少年朝着長門殿的方向狂奔而來。
“初瑤!”
遠遠地,他喚着這小身體主人的名字,額上的熱氣凝成了晶瑩的汗珠,順着兩鬢流淌,晚霞的折射下,映出絢麗的色澤。臉上驚到雪白,一雙秀目如月夜寒江,波光流麗含了淚花,瞧見那七歲的女童還安然跪在雨中,他心頭又是一突,不覺軟了口氣,臉色裡透出蒼白,緊緊閉了眼。
來人正是睿王,韓珂隨即警惕起來,她可不想再被他的長鞭抽上幾十下!
他明明應該是狠絕無情的,可是爲什麼此時瞧見他汗如走珠的側臉,似是夾雜了幾許擔憂呢?韓珂狠狠搖了搖頭,好讓自己放清醒一些,萬萬不要被敵人的外表所迷惑!
“我已經求了父皇免去你的責罰,現在便隨我回未央宮吧。阿姐正等着你回去。”少年急促地拉起韓珂的手,想要扶她起來。
“你走你走!給我滾!”
韓珂卻覺得又氣又惱!誰要他求情?!誰在乎?!方纔還要打死自己的人,轉眼又來救自己,這讓韓珂覺得簡直就是對她的人格侮辱!
少年瞬間明白了女童的心思,他溫柔地笑笑,接過女官手上的油紙傘,俯下身來,勾脣到韓珂耳畔,親暱道:“瑤兒,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舅舅。”
“打我一下,再跑來替我揉一揉,這樣很好玩嗎?”韓珂揚起臉,一雙憤怒的眼眸對上了少年的視線,“要我叫你舅舅,想都別想!”
“唉。”
少年嘆息一聲,睫如蝴蝶,那雙瑰麗寶珠般的眼必是在靜靜枯萎,雖然它曾經清冽嫵媚,如炎夏烈日下僅存的一脈幽泉,令人偶一注目,便要碎了魂魄。
韓珂只覺得身子一輕,已經被人溫柔地打橫抱起。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韓珂對着少年拳打腳踢,身上沒傷的地方都在不停地扭動。想起生前歐陽對自己的百般呵護,而自己卻相愛不能愛;想起現今的自己,雖親人滿周圍,卻沒有一人可以真正給予安慰。心中愈來愈委屈,強忍了那麼久的淚水,終於洪水決堤一般噴涌而至。她再也不壓抑自己的心情,放聲大哭,鼻涕淚水蹭了少年滿懷。
少年以爲她是被疼哭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別哭,有舅舅在,舅舅找宮裡最好的太醫幫你治病。”
聽他這麼一說,韓珂哭得更兇了!
韓珂的雙手雙腳越來越不安分,少年只得將她背在身後,軟聲細語地哄着:“很快就可以見到你阿母、祖母了,你若是再這麼哭下去,她們一定會擔心的。”
韓珂怔了怔,見到那清冷的少年突然變得如此溫柔,忍不住失了神,鼻子一酸,竟忍不住回了一聲“好”。趴在少年的背上,感覺很溫暖,不知不覺的,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