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寧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繁忙,導師將一半公差都交給了她不說,甚至介紹她到一個報社打工,美其名曰實踐學習。宋嘉寧心裡其實是很感動的,導師不僅給她餬口的機會,更一直在爲她的未來鋪路。
有師如此,何其幸運。
宋嘉寧馬不停蹄地跑了幾個雜誌社的人物專訪,又得兼顧繁忙的課業,還時不時被一些博士級別的師兄師姐抓去幫襯。
眼看着就要到金秋十月了。
宋嘉寧坐在花壇邊,微微怔愣。時間過得真快啊。落葉飄落在校園,更有一種傳說中唯美小清新的感覺。只可惜宋嘉寧還沒來得及享受這難得的美好時光,就被一張紅撲撲的小臉極其興奮地打斷。
梅語遠遠揮舞着胳膊,大聲叫着宋嘉寧,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宋嘉寧忽然想起來,她和梅語其實也算是失散多年又重逢的親人吧。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梅語極其豪邁地一揮手:“咱們倆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我以後會罩着你的!”那個時候,梅語鐵了心的不認她爸爸,差點害得宋嘉寧以爲她真的是孤兒。
沒有想到,只隔一年,一語成讖。造化弄人。
一切如昔又不如昔。
“嘉寧姐!”梅語氣喘吁吁地在宋嘉寧面前站定,劈頭蓋臉就問:“最近你都去哪裡了?我好幾次打你電話不通。”
宋嘉寧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梅語,邊說:“最近正式課比較少,一直在校外實踐。”
梅語在宋嘉寧身邊坐下,神秘兮兮的問:“不接我電話,那你有沒有接許其遠的?”
“梅語,不要直呼人姓名,好像你跟他多熟似的。”宋嘉寧嘴上說着,其實心裡有些心虛,雖說她沒有答應許其遠每隔兩個星期去看他一次。但是總感覺好像欠許其遠什麼一樣,怪怪的。宋嘉寧歸之爲她被許其遠虐待慣了,落下心理陰影了。
“現在是不熟,可不代表以後不熟啊。”梅語嬉笑,惹得宋嘉寧要去擰她,梅語尖叫着躲開,兩人又是一番好鬧。
宋嘉寧打量着或匆忙或悠閒的同學們,對梅語說:“說吧,這麼着急找我什麼事兒啊?”
不提還好,一提梅語就上火!
“姐,鄭帥前不久出院了!”
“出院是好事啊,你幹嘛氣成這樣?”
梅語拿着礦泉水瓶的手一揮,滿臉怒氣:“他不辭而別!我去醫院找他的信息吧,醫院說不能隨便透露病人信息。”
“所以你就來找我,讓我通過許其遠幫你查到鄭帥的信息。”宋嘉寧實在太瞭解梅語的套路了,隨口就接上了。
梅語嘿嘿一笑,諂媚地搖着宋嘉寧的胳膊:“姐你就幫幫我嘛,我可是你唯一最後取暖的親人了,你捨得看我爲了追一男人弄得面黃肌瘦的嗎?”
宋嘉寧鄙夷地瞪梅語一眼,面黃肌瘦還真沒看出來,見色用姐倒是看出來了!
“姐~”梅語忽然拔高聲音,宋嘉寧戒備地望着她:“你想怎麼着?”
梅語攬過宋嘉寧的胳膊:“你這叫兩全其美啊,你不也很久沒見那兩毛一了嘛,趁機還能和他碰個頭。”
“跟他碰什麼頭,你不要胡說八道,毀我清譽。”
梅語撒氣嬌來:“那你當解救單身女同胞了嘛,我只要知道鄭帥駐地在哪兒就好了。求求你啊哎喲……”
宋嘉寧舉手投降:“我幫你問問,但是不保證能問出來。”
“這麼着吧,你把我帶到準姐……不是,許其遠的駐地去,我當面問。”
宋嘉寧白眼:“你又不是沒去過,幹嘛還非要我帶你啊?”
梅語哭喪着臉說:“我也想自己進去啊,但是有了上次翻牆的教訓,我哪兒還敢啊,沒有接領人我又進不去。所以我都找你這麼多天了……”
“那你叫陸菁師姐帶你進去也行啊,她男朋友就在那個駐地的。”
梅語咕噥了一句,宋嘉寧沒聽清楚:“什麼?”梅語連忙擺擺手,“哎呀陸老師最近授課很忙的,哪裡有功夫搭理我。”
宋嘉寧疑惑地盯着梅語,梅語急忙說:“你剛剛都答應我了!”陸菁和她一起去,哪裡有宋嘉寧的面子大啊。
許其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宋嘉寧的面子上,肯定會告訴她鄭帥的消息的。
宋嘉寧被梅語拖到駐地門口的時候,值班室的少尉眼睛一亮,激動的不得了:“哎呀嫂子你可算來了!”
嫂子?可算來了?怎麼聽着跟盼着她來似的?宋嘉寧有點沒反應過來,她……好像不認識這個少尉吧?
“額……你好。”出於禮貌,宋嘉寧還是問了好。
少尉轉身去打電話。
其實她不知道,自從她被許其遠在駐地拖了一圈之後,她就真的是聲名大噪了。當日有人偷拍下照片,是以宋嘉寧是全駐地最火的“嫂子”。
加上許其遠抓訓練之餘,總會到駐地門口晃盪兩圈,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少尉掛了電話,熱情地招呼宋嘉寧坐下來,這才注意到一直窩在宋嘉寧身後的梅語,不由臉色一變。
這幾天都是他在值班,梅語天天來。
“那個……我找師偵營的……”
“許老大!”少尉接着宋嘉寧的話說,“我剛打了電話,許老大馬上就出來接你,嫂子。”少尉說完之後,一臉無奈地望着梅語問:“你怎麼又來了啊?今天還想玩什麼花樣?”
梅語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我今天有人接的。”
“好啊,說一下接你的人的姓名、所屬營區,我打電話叫人來。”少尉有些驚訝,但還是秉公辦事。
梅語衝着宋嘉寧努努嘴:“這是我姐,接她的人就是接我的人~” 少尉疑惑地看了一眼宋嘉寧,宋嘉寧尷尬地點點頭,聽少尉的語氣,梅語這幾天沒少往這兒跑啊。
“不好意思,她給你們添麻煩了吧?”
少尉連忙擺手:“沒事沒事,姑娘你要早說你找許老大,我一準給你叫去啊,前幾次來也沒見你提起啊。”
梅語撅嘴嘟囔道:“我一個人來,人也不見我啊。就算見了,也不一定告訴我想知道的東西啊。”
少尉一頭霧水,不知梅語在說什麼。
宋嘉寧拉過梅語,示意她閉嘴,梅語乖乖閉嘴。
“她是不是前幾次影響到你們工作了?真是對不起啊。”
少尉扯扯嘴,勉強笑笑:“沒事嫂子,你妹妹她……挺活潑的,挺逗的。”
梅語驚喜:“真的?謝謝啊。就昨天那遊戲,你們要想玩,我以後還來啊。”
少尉臉色一變:“嫂子我得去外邊桌子那兒看着,你們先坐,先坐啊……”然後逃也似地跑出去了。
宋嘉寧瞪梅語:“你昨天干什麼了?人家跟避瘟疫似的躲你?”
梅語嘟嘴賣萌:“沒什麼啦……我就是開個小玩笑。”
之前她來這裡,一直都被攔住不讓進。昨天她又來,也不跟站崗的和值班的打招呼,直接就往裡邊走。當然被攔下了。
然後她就一臉驚異的問攔下她的士兵:“你能看見我?”
士兵當時就懵了,什麼意思,大白天見鬼了不成!另一個士兵過來查看情況,梅語又一臉驚異:“你們倆都有陰陽眼?”成功又嚇到一個。
然後剛剛那值班少尉也過來了。
梅語如是說:“哎呀你們活人都進化得這麼快呀。”
最後還是梅語沒憋住氣,噴笑破了功,三人才反應過來他們被梅語耍了。
“梅語!”宋嘉寧低斥梅語,怎麼能跟單純的解放軍同志們開這樣的玩笑!
“哎呀好了嘉寧姐,又不能怪我。他們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堅定的馬克思主義無神論者,竟然被我一小丫頭兩句話給唬住,何況我前幾天還來過好幾趟。是他們腦子轉的慢啊!”
“你還有理了!”宋嘉寧哭笑不得,難怪剛纔那少尉一看見梅語就沒好臉色。
梅語趕緊轉移話題:“哎,許其遠來了!”
宋嘉寧順着梅語手指的方向望去,真的來了,許其遠也看見她們了,來了個緊急剎車,氣定神閒地朝着值班室的方向走來。
梅語捂嘴笑,然後光明正大地譏諷:“嘉寧姐你看你,把解放軍同志折磨成兩面派了都快,剛纔還迫不及待的模樣呢,眨眼就氣定神閒了。”
宋嘉寧也笑:“別瞎說,你以爲解放軍同志都是兩面派啊。”也就只有許其遠這麼幼稚。不過……很可愛。
“許老大!”少尉起身敬禮,宋嘉寧一聽,才知他是師偵營的兵。這麼說,剛纔他一眼認出她,也算合理吧?可是怎麼感覺有點不對勁呢……
“行!你忙,我進去領他們登記。”許其遠往下拽拽軍裝,揹着手進了值班室。兩邊站崗的兵,原本目不斜視的眼神,嗖嗖地都飛到許其遠身上。被少尉瞪了兩眼之後,才趕緊站好。少尉卻輕咳一聲,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和凳子分離,仰了身子往值班室瞄去。
“這就是你那表妹吧?”許其遠邊往出入薄上登記信息,邊問宋嘉寧。上次他住院的時候,宋嘉寧提到過梅語。
宋嘉寧點點頭:“她想……”
“啊呀嘉寧姐!我的事兒不急,不急,咱們到裡邊說去吧~”梅語有些興奮地打斷宋嘉寧的話,好不容易來一回,她得把上次沒看成的師偵營,好好看足!
“登記一下你身份證號。”許其遠把出入薄往梅語面前一推,遞給她一支筆。
梅語“哦”了一聲,提筆正要寫,“咦”了一聲看向許其遠和宋嘉寧。許其遠催道:“發什麼呆,快寫。”
梅語趕緊埋頭寫,完了又把身份證拿出來放到出入證件壓存的架子上。
宋嘉寧順手也要去登記信息,被梅語攔住:“他幫你登記好了。”
許其遠咳咳兩聲說:“你身份證不是我和你一起去辦理的嗎?我那時候隨便看了一下,就記下來了。”欲蓋彌彰。
梅語用一副“我懂”的表情調侃道:“隨便一看就能記下來啊,那你剛纔看了我的身份證號一眼,有沒有記下來啊?”
許其遠被嗆了一口,胡亂接話說:“我、我那時候記性好……”此地無銀三百兩。
梅語賊賊笑着。
宋嘉寧趕緊低頭,不讓許其遠和梅語發現她的異樣。差一點,淚就奪眶而出。許其遠篤定地守着她的一切,只是堅信她會再回來。如
果他們真的就再也見不到了呢?許其遠難道就打算守一輩子嗎?
“好了嘉寧姐,別害羞了,咱們趕快進去吧~”梅語挽着宋嘉寧的胳膊,她以爲宋嘉寧因爲害羞低頭。
宋嘉寧抽抽鼻子,擡起頭,明亮清澈的眼睛對許其遠笑:“走吧。”
許其遠微微一怔,好像這是他和宋嘉寧相逢以來,宋嘉寧第一次對他笑的像六年前,溫和、沒有敵意。
也許這眼神裡還有什麼東西,但是許其遠覺得已經足夠了。六年來,他不過是等這一張魂牽夢縈的臉,再對他展顏。
內心的狂喜,無法比擬。
“嗯,走吧。”
一進駐地,梅語就東瞅西看,跟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宋嘉寧拉都拉不住,只好跟許其遠解釋說:“梅語最近在寫有關軍旅的小說,所以才……你不要介意。”
梅語從後邊躥到前面說:“纔不會介意呢,我又不會泄露什麼軍事機密,對吧姐夫?”說完就又興奮地亂瞄去了。
許其遠被“姐夫”震住,他看着宋嘉寧,她雖然當做沒有聽見,可也沒有出言反駁。於是許其遠笑着說:“不介意,就算有軍事機密,也不會擺在這兒讓人觀察吧。”
這樣……好像挺好的。
路過訓練場,梅語讓許其遠和宋嘉寧先走,扒拉着場外的鐵鋼絲,看得津津有味。
宋嘉寧無語,只好跟着許其遠先到他辦公室。
“你最近很忙吧?”梅語不在他倆身邊跟着,許其遠沒有像宋嘉寧預料一般,出口質問她爲什麼不來找他,而是問起宋嘉寧最近的狀況。
宋嘉寧點點頭,一件一件慢慢跟許其遠說了,她沒有意識到,她的神態和語氣,就像在跟親人嘮家常一般。
許其遠注意到了,心裡不斷冒出喜悅的小泡泡。他們之間,仍然有這般美好。
“你呢?胳膊好得怎麼樣了?有沒有按照醫生的叮囑按時吃藥?”
許其遠微愣,吃藥?吃什麼藥?
宋嘉寧微微咬牙:“許其遠!我從醫院出來給你說的話你都沒聽進去是不是!”
許其遠眨了一下眼,恍然大悟:“你說胃炎的那些藥啊?我吃了!”
“真的?”宋嘉寧完全不相信。
許其遠生怕宋嘉寧生氣,一着急,竟然舉手保證:“我發誓,不信你去問任軍醫!”
“……吃了就好。”
說曹操,曹操到這句古語,還是很具有普遍性的。
任珏笑眯眯的從營部大門出來,眼神在許其遠和宋嘉寧之間瞄了幾個回合,許其遠乾笑兩聲,推着任珏就往一邊走。
宋嘉寧白眼,就知道他沒有吃藥!還現場找人幫他圓謊!罪加一等!
任珏嚷:“你推我幹嘛呀!看來宋嘉寧在醫院把你養的挺好的嘛,這半個月不見,你都壯實了……”
許其遠僵住。
宋嘉寧黑着臉,瞪着他。
編啊!敢人家任軍醫從他出院都沒有見過他!還什麼任軍醫可以作證!
任珏見許其遠不動了,索性繞回來,在宋嘉寧面前站定:“我這半個月都沒見過許老大一面,他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少吃了什麼藥,我可不負責的喲。”說完竟然還吹了個口哨,才揚長而去。
許其遠瞪着任珏的背影,氣的牙癢癢,這人成心挑事是不是!
宋嘉寧哼一聲,徑直甩下許其遠邁進大門,許其遠趕緊追上去:“我、我忘記吃了,但我發誓啊,我絕對不是故意不吃的!”
宋嘉寧還是不搭理他,直接就往大樓去。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進去直接左拐,一腳踢開的正是許其遠的辦公室。
不過來過幾次而已,就已經刻在心裡。
許其遠趕緊上前伺候,倒了水放在宋嘉寧面前:“你先喝水消消氣,聽我給你解釋啊。是這樣的,營裡邊來了一批國防生你也知道,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得顧着……”
“許其遠!”宋嘉寧幾乎是低吼着打斷許其遠的辯解,“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你爸媽怎麼辦!健康是能拿來開玩笑的嗎!”
兩句剛完,淚就現成的落下來了。
宋嘉寧抹了一把淚,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你任性,會有多少人跟着擔心你……”
許其遠微微嘆氣,將坐着的宋嘉寧圈入懷中:“也包括你嗎?”
“是。”宋嘉寧在許其遠懷裡蹭了蹭淚珠,仰起臉:“我很擔心你,從六年前我離開那一天起,就不停地在擔心你,擔心你有個頭疼腦熱,擔心你訓練受傷,擔心你生病……”
“我知道了。”許其遠又將宋嘉寧毛茸茸的腦袋塞回懷裡,“我以後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你擔心。”
宋嘉寧終於拋下所有矜持和猶豫,緊緊抱着許其遠,嚎啕大哭起來。
爸爸犧牲,媽媽隨之自殺,讓她更珍惜身邊的所有人,因爲她怕,怕有一天忽然醒來,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不敢放下過去,可也不敢時刻想着過去。她怕她過於依賴過去的溫暖,她怕她觸碰到現實的冰涼。
最難熬的時候,她只祈願像現在一樣,可以在許其遠的懷抱裡,大哭一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