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子,”王相卿笑着擺擺手,“你是我的兄弟,他們也是我的兄弟,都一樣。我去請張老三,不僅因爲他的本事,而且確實是我有負於人家。哎,其實我知道,老三今兒個沒答應,一是因爲得要個面子,當初是我趕他走的,這不能我幾句話他就回來吧,怎麼着我也得學學劉備三顧茅廬啊;二是,他恐怕還在擔心他那幫手下,那些人,咱大盛魁是不能要的,可他若是一走,他們在馬橋的飯碗也砸了。要想讓張老三回來,就得給他那幫兄弟找個出路。”
“這,咋找啊?”錢寬子撓了撓頭。
“再讓我尋思尋思……寬子,時候不早了,你還是快去休息吧,明兒就出遠門了。”
幾天後,王相卿讓趙大有將歸化各大馬店掌櫃都請到了大盛魁。
“王大掌櫃,”東昇馬店的楊掌櫃先開口了,“不知今日找我們來,有何指教?”
“諸位,”王相卿笑道,“我可聽說,現在要上馬橋做生意,不大容易咧。”
衆掌櫃低頭不語。
“這話直說了吧,”王相卿繼續道,“這張傑強佔馬橋,是不是驚動了諸位的買賣?”
“驚動了又怎樣?”楊掌櫃嘆了口氣,“惹不起啊。”
“楊掌櫃,原來您在馬橋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啊,也怕那張老三?”
“不敢。”楊掌櫃擺擺手,“這張三爺的能耐,別人不知,您還能不曉得?呵呵……”
“若我帶人去砸他的場子,”王相卿忽然擡高聲調,“諸位同仁能不能幫着助威?”
衆人全愣了。
“這,這是好事啊。”楊掌櫃緩過神來,“不過那張傑,可是您的結義兄弟,王大掌櫃會不顧情面?”
“欺行霸市,遲早得砸!”王相卿毅然道。
一片稱許的議論聲響了起來。
“王掌櫃一片公心,在下佩服!”鴻記馬莊的馬掌櫃讚歎道。
“馬掌櫃過獎。”王相卿面色凝重,“談不上公心,我就是要教訓教訓那小子……”
“大掌櫃,我們來啦!”隨着一聲叫嚷,韓六十三帶着他的堂弟韓六十八闖進客廳,“甚時候去砸張老三的場子?要不就今兒個?”
“你們等等。”王相卿笑着搖搖頭,又轉向衆掌櫃,“諸位看看,就算我不砸,肯定也有人要去砸呀。”
“唉,這馬橋是個錢袋子,哪個都惦記啊!”楊掌櫃嘆道。
“楊掌櫃說得對!”王相卿正色道,“在下請諸位來,其實還要商量一件事,那就是一起爲馬橋今後的生意定一個萬全之策。”
衆人又是不解、又是期待地望向王相卿,只見其微微一笑。
“在下已經有了一個點子……”
第二天上午,面對出奇冷清的馬橋,張傑陰沉着臉,嗑着麻子。
“哥,”孫凱湊了過來,“今兒這是咋了?沒人來啊!”
張傑皺了皺眉頭。
“是不是城裡出事兒了?”
“哼!只怕是有人……”
張傑的話被他一個跑過來的手下打斷了。
“大哥,不好了!來了,來了……”
“哪個來啦?!”張傑不耐煩地擡頭一看,卻是一怔。只見一羣人大步向馬橋走了過來,爲首的正是王相卿,他身後跟着東昇馬店的楊掌櫃、鴻記馬莊的馬掌櫃,以及歸化各大馬店的掌櫃,還有韓六十三、韓六十八和一幫扛着扁擔的夥計。
“哥,他們這是要作甚啊?”孫凱不由一驚。
“別慌!”張傑吐出嘴裡的麻子殼,迎上了已經走到木欄杆前的王相卿等人,“王大掌櫃,諸位,有何貴幹?”
“張老三!”王相卿二話不說,拿出了一把利斧,“今兒大夥就是來砸你場子的!”
說着,王相卿舉起斧子,就要向欄杆劈下。
“你,你敢……”孫凱剛想衝上前,卻被衆人的怒視嚇了回去。這時,張傑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衆人皆是一怔。
“王掌櫃,”張傑瞟着王相卿,“原來你看我活得好就這麼難受?行啊,既然你想要這馬橋的買賣,我便讓給你。兄弟們,咱們走!”
張傑拉着孫凱轉身就走,王相卿的大嗓門響了起來:“老三!我這是幫你呢!砸了你這欺行霸市的生意,回大盛魁跟我做堂堂正正的買賣!”
張傑理也不理,繼續走着。
“你忘了咱們敖包結拜時都說甚啦?!”
王相卿這句話讓張傑停住了腳步。
“你也忘了咱們兄弟說過,”王相卿漲紅了臉,“要擰成一股繩、幹一番大事業嗎?”
“是我不跟你幹嗎?”張傑猛地轉過身,“是你轟我走的!”
“對,我知道。”王相卿的口氣緩和下來,“我一直說這是我的錯,可你咋就不原諒呢?”
“我不能回大盛魁。”張傑也平靜了,“我得在這兒照顧我這幫兄弟的買賣,若是我走了,姓韓的還會來找他們的碴兒。”
“張掌櫃,我可沒說……”韓六十三剛想嚷,王相卿擡手製止了他。
“老三,就算你在,又能保證你這幫兄弟這碗飯一直吃下去?老韓他們會來,難道別人就不會來麼?如果來個比你更狠、更厲害的,把你們一個個都打得斷胳膊斷腿的咋辦?”
“既然出來混,”張傑一字一句道,“就得認這個世道。有本事欺負人,沒本事就受欺負。但是,只要他們還叫我一天大哥,我就得幫他們一天,不像有些人,就會動嘴皮子!”
王相卿聽了張傑的話,不但不惱,反而笑了。
“動嘴皮子就不能幫兄弟了?難道就只能動拳腳?老三,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我不用一刀一槍,只要動動我這張嘴,就能讓你的兄弟繼續有飯吃。”
張傑聞言一怔。
“若是我贏了,”王相卿繼續道,“你要跟我回大盛魁;若是我輸了,你就接着在這馬橋上當你的山大王,從今往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好!”張傑咬了咬牙。
“諸位!”王相卿轉過身,面對着衆人,“這馬橋,是咱們大夥做買賣的馬橋,誰想霸住都不成!對不對?”
“對——!”迴應他的是一片齊聲的吶喊。
“今後哪個再敢攔這兒的道兒,收什麼保平安的錢,咱們就一起砸他的場子,好不好?”
“好——!”
“不過,”王相卿頓了頓,“俗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麼大個馬橋,總有人想過來撈一把。所以,咱也要找人護着這個場子。不如就此立個規矩,只要是買賣做成了,每一百兩銀子裡提二兩,酬謝專門護場子的兄弟,成不成?”
“成——!”
張傑和孫凱等人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老三,”王相卿從懷裡掏出一張紙,“這事由歸化各大馬店的掌櫃共同立約,你可看好了,他們都在這上面按了手印。來,孫凱兄弟,你也按一個吧!”
孫凱看了看王相卿,又看了看張傑,卻不敢伸手。
“叫你按你就按!”王相卿大聲道,“記着,今後你的這些兄弟,還有韓六十八,都歸你管。你們合夥在馬橋看場子,來了鬧事的,就給打出去!到了月底,你們便去東昇馬店,找楊掌櫃領銀子。楊掌櫃,往後我這些兄弟,就有勞您關照了。”
“王掌櫃請放心!”楊掌櫃拍着胸脯道,“還有諸位兄弟也放心,我們絕不食言!”
“嗯。”王相卿點點頭,“到時候請把銀子分成十股,每人一股。”
“他們一共只有八人,”楊掌櫃不解道,“爲何分成十股?”
“剩下的兩股,”王相卿一笑,“您攢起來,等到他們哪天不想幹了,要回鄉了,就送給他們,好去買地安家。孫凱,還愣着作甚,快謝謝楊掌櫃啊!”
“多謝楊掌櫃!”孫凱已經顧不上再去看張傑了,激動地連連作揖,“也多謝王掌櫃!”
“三弟,”王相卿望着沉默不語的張傑,“咋樣,這下你放心了吧?能跟我回去了吧?”
張傑一言不發地從王相卿手中拿過那把利斧,走到木欄杆前。只見他手起斧落,“咔嚓”一聲,欄杆頓時斷爲兩截!衆人一下子歡呼起來。
“三弟啊!”王相卿咧着大嘴直樂,“其實我知道,你早就想回來了,只是等着哥哥我給足你面子,哈哈!”
“二哥,”張傑嘆了口氣,“我命咋那麼苦呢,這輩子偏偏結識了你,唉!”
二人相視大笑。
小召后街的大盛魁小院,王相卿和張傑一邊說着、一邊興沖沖地走來。他們到了院門口,剛要邁步進去,張傑瞥見臺階旁邊有一個人,正趴在行李上打瞌睡,懷中還抱着一條扁擔。他停住腳步,上前拍了拍那人。
“兄弟,醒醒,找錯地方啦,這兒不是車馬大店!”
那人睡眼惺忪地擡起頭,看見張傑和王相卿,不由一怔,又驚喜地蹦了起來:“三弟!二弟!是我啊!”張傑和王相卿都愣了:這正是史大學。
“大哥!”王相卿反應過來,興奮地拉住史大學,“哎呀,真想不到,前兩天我們還唸叨你呢,你這就回來啦!甚時候到的?咋不進院,睡這兒了呢?”
“我,我等你們呢。”史大學囁嚅道。
“走!”王相卿沒有注意到一旁張傑陰沉的臉色,只管幫史大學拿起行李,“快進去!”
“好,好……三弟,呵呵。”
“大哥,請吧。”張傑冷冷道。
王相卿一怔。
兄弟三人一起進了小院的正房,早已等候在這裡的六七位商號掌櫃不約而同地圍住了王相卿,這個嚷嚷着要入股,那個叫喊着要供貨,王相卿被他們擠得倒退了好幾步。
“諸位,諸位,”他苦笑道,“有什麼事兒,咱們先坐下來,慢慢說……”
衆人都坐了下來,偏偏只有史大學沒座兒了,他無奈地站在門口。
“來,”王相卿一指張傑,“先給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我三弟張傑。”
“這不是威震馬橋的張三爺麼?”一位掌櫃嚷了起來,“久仰!久仰!”
張傑客氣地還了個禮。
“那一位,”王相卿又指向門口,“是我大哥史大學,剛從山西回來。”
“哦,哦。”衆人打量了一下史大學那一身寒酸,都只輕輕地點了點頭。史大學尷尬地笑了笑。
“嗯,大哥你沒座兒啊?”王相卿這才反應過來,“毛蛋!”
“大掌櫃,有甚事兒?”毛蛋幾步就跑了進來。
“給你史大哥拿條板凳。”
“史大哥!”毛蛋驚喜不已,“你甚時候回來的呀?”
“剛回來,剛回來。”史大學低聲道。
“稍等,我這就去給你找座兒!”
很快,毛蛋就扛着一把椅子回來了,史大學感激地坐下,聽着王相卿和張傑同那幾位掌櫃談買賣。
“好了!”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王相卿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諸位,剛纔說的這些事兒,就這麼定了!”
“全憑王掌櫃做主,”一位胖掌櫃笑道,“這以後,我們就都跟着您去後草地挑銀子啦!”
屋中一片笑聲,衆人紛紛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起來。史大學瞅着,不由舔了一下嘴脣。
“既然正事兒談完了,”王相卿笑道,“我也就不留客了,敝號這裡都是粗飯,招待不起諸位掌櫃。”
“王掌櫃,”那位胖掌櫃站了起來,“其實我們來之前,就估摸着談完也得趕上午飯了,所以早在鴻盛樓訂好了一桌。咋樣,您賞個面兒吧。”
“可是,”王相卿看了看張傑,又看了看史大學,“我們兄弟今兒也是剛重逢啊。”
“咳!”胖掌櫃一撇嘴,“這話說的,我們哪能單請您啊?都去,都去!張三爺,那位……王掌櫃他大哥!”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王相卿也笑着站起身,“三弟,大哥,走吧,一塊兒。”
“我……”史大學看了看張傑,卻見其扭過頭去,“我就不去了,這剛到歸化,有點兒累,呵呵。”
“哦,”王相卿略一思忖,“那我就讓毛蛋給你安排一下。用完飯,大哥好好休息休息,咱們回來聊。”
說着,王相卿就出門了,張傑和掌櫃們跟上。史大學望着他們的背影,面色悵然。
到了院子裡,張傑故意走慢了幾步,把掌櫃們讓了過去,然後一把拉住王相卿。
“二哥,”張傑瞅了瞅正房,低聲道,“大哥這次回來,肯定還想入號,不過,你可不要答應。”
“爲甚?”王相卿一愣。
“上次在黃花浩特散夥,”張傑皺起了眉頭,“大哥可也有份兒!”
“哎,老三你不知道,”王相卿連忙道,“那次大哥是被李大杆子他們日哄走的……”
“二哥,”張傑擡起手,“直說了吧,大哥是個胸無大志的人,遇到點兒艱難就往後退,就想着跑回家。人家也是瞅準了這一條纔去日哄他的。咱們大盛魁這一次重新做起來不容易,原來那些弊端,都得改,尤其在用人上!這麼說吧,要是以後李金來和趙大有他們再鬧散夥,咱們好處置,可要是他鬧起來,咱們咋辦?是顧兄弟情義還是顧商號?”
“老三,你說得是有理。”王相卿想了想,“不過大哥那‘一掌經’的本事,咱們大盛魁也確實離不了。”
“那是以前,”張傑滿不在乎道,“現在咱這麼多銀子,還怕僱不着能寫會算的?”
“可是,”王相卿面露無奈,“可是,那畢竟是咱們的大哥啊。”
“我沒說不拿他當大哥呀,”張傑微微一笑,“他想在家裡買房買地,想留在歸化做些小買賣,咱們都能幫,就是不能讓他再入號了。”
王相卿沉思片刻,這才點點頭:“好,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