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卿哥,你可醒啦!”
在一間舒適的廂房裡,躺在炕上的王相卿剛剛甦醒過來,有些茫然地看着坐在炕邊、滿臉興奮的毛蛋。
“毛蛋……這是哪兒啊?”
“這是孫家盛德裕在歸化的一個小院子。”
“我咋在這兒了?”王相卿一怔。
“是那天香玉小姐帶咱們來這兒的。”
“香玉?”王相卿這才反應過來,“對了,香玉呢?她在哪兒?”
“她沒事兒,正給你煎藥呢。相卿哥,你都昏了三天了,全靠香玉小姐給你喂藥餵飯。”
“可是,”王相卿努力回憶了一下,“我咋記得當時在荒灘上就我和香玉兩個呢,你後來又咋來的?”
“你不是讓我去找香玉小姐嘛,”毛蛋口齒伶俐地說道,“我就去找了。香玉小姐一聽,就叫上彩屏姐和車把式張大哥一起來了。結果我們到了榮祥聚,那掌櫃的竟說你已經嚥氣,給扔孤魂灘去了。我們嚇得這就奔孤魂灘了!香玉小姐讓我們分頭找,還是她找到你,然後我們就用香玉小姐的馬車把你拉這兒來了。”
“毛蛋,”王相卿又是感激又是讚許地望着這位小兄弟,“哥這回能活下來,多虧了一直有你在身邊,哥要謝你!”
“咳,”毛蛋撓撓頭,“哥,你謝我作甚啊,要謝就謝……”
房門這時開了,只見香玉端着一個藥碗走了進來。
“香玉小姐!”
“香玉!”王相卿掙扎着要坐起身。
“別動,”香玉忙把藥碗交給毛蛋,扶住了王相卿,“你這身子還沒好呢。”
將王相卿扶着坐好後,香玉又拿過藥碗,就要遞給他,毛蛋在一旁愣愣地看着。
“毛蛋,”香玉輕咳了一聲,“麻煩你去一趟盛德裕,告訴你彩屏姐,就說我今兒個晚些回去,不是重要的事兒,不要讓她來叫我。”
“好咧!”毛蛋答應一聲,轉身出門了。王相卿瞧着,不由笑了。
“嘿,這娃子,還不懂咧。”
“這個小院,”香玉也笑道,“是盛德裕專門用來留宿外地來的老相與的,這一段一直閒着,我已經打好招呼了,你就安心住着。來,喝藥吧。”
“嗯!”
王相卿喝着藥,一不小心嗆着了,不由劇烈咳嗽起來。香玉急忙騰出一隻手,輕撫着王相卿裸露的胸膛,卻沒注意到他的表情正變得有些激動。
“慢些,慢些……啊!”
隨着藥碗跌落摔碎,香玉已被王相卿擁在懷裡,她嚇得本想奮力掙脫,可一擡頭,正好迎上他那熱烈的目光。頓時,所有的掙扎都成了一聲長嘆,任由這個漢子將自己越抱越緊……
她以前何曾料到,這一刻,竟是與一個她所憎惡、乃至痛恨過的“無賴”發生的,然而她現在終於懂了,那些憎惡和痛恨,恰恰是她對他不同一般的感情!不錯,他家裡窮,沒念過多少書,不會有什麼功名前程,而且還放浪形骸,口無遮攔,不守規矩!可她喜歡的,就是他的不守規矩!因爲在內心深處,她也不想守規矩,那些方方面面的規矩,那些只爲女子定的規矩,那些從小到大都被強求服從的規矩,那些讓娘和嫂子整天小心翼翼的規矩!只有和他在一起,她纔是滿足的、快樂的和自由的。他,就是她今生要找的那個人!
過後,房間裡恢復了平靜,王相卿溫柔地摸着香玉的頭髮,卻不說話。
“哎,”滿面幸福的香玉輕聲道,“你想什麼呢?”
“我在想,”王相卿壞笑起來,“到今兒個,纔算是贏了李大杆子那六十文,我可把你給辦了!”
“討厭!”香玉嬌羞一笑,又有些不解,“什麼六十文?”
“嘿嘿。”王相卿把當年在村裡和李金來打賭的事略述一遍。
“好啊,你們這些無恥之徒!”香玉揮着小拳頭直捶王相卿,“我就值六十文啊?”
“六十文不少咧,那是我們在你家幹兩天活兒的工錢呢。”
“哼!早知如此,我就該聽彩屏的,不去見你這潑皮無賴!”香玉調皮地笑道。
“呵呵。”王相卿也樂了,“哎,對了,說到彩屏,她咋留在盛德裕,不來跟着你呢?”
“是我讓她這兩天在那兒守着……喲,你倒挺惦記她嘛!”香玉的話裡充滿濃濃的醋意。
“可不是嘛!”王相卿故意逗她,“那小妮子,嗯,不賴,幾天見不着,就惹人念想。”
“那好啊,以後你就把她收房(收丫環爲妾)了唄!”
“好!好!”王相卿眉飛色舞,“到時候你們主僕兩個,我左擁右抱。哎呀,美死咧……”
“無賴!無賴!”香玉的小拳頭又揮起來了。
“耍笑呢,耍笑呢!”見香玉竟然有點兒動氣,王相卿趕忙緊緊摟住她,“咳,你還當真了?就算我樂意,人家彩屏還不幹呢,她可是一直惦記着……”
王相卿忽然不語了。香玉一怔,隨即明白了過來,不由嘆了口氣。
“相卿,等你身子好了,你就出去一趟。”
“作甚?”
“去把你三弟張傑找回來啊。”
王相卿一愣。
“這兩天,我已經聽毛蛋說了。”香玉繼續道,“確實是你做得不對,你應該去找人家,好好賠個不是,請他回大盛魁……”
“不!”王相卿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去。”
“你不去把你的結義兄弟找回來,怎麼重振大盛魁呀?”香玉有些着急了。
“我也不要重振大盛魁。”王相卿一字一句道。
“那你有什麼打算?”香玉面露不解。
“我就想,”王相卿深情道,“就想和你在一起,天天在一起。”
“那你現在就走吧!”香玉臉一沉,從王相卿懷裡掙脫出來。
“香玉?”王相卿愣了。
“耽誤了王大掌櫃發財,這個罪名我可擔不起!”
“香玉……別取笑我啦。”
“男兒立業爲重,怎麼能纏綿於兒女情長?”香玉正色道。
“香玉,”王相卿又是欽佩又是無奈地望着她,“你比我那班兄弟都有肚渣子。可我現在,唉,大哥回家了,三弟氣跑了,財東們散夥了,羊和銀子都沒了,大盛魁名存實亡,我還怎麼重振啊?”
“你這是,不想幹啦?”
“這些年,”王相卿低下頭,“運軍糧,打駝城,找御馬,挑一千桶水,我都沒過。後來認準了做買賣,到後草地挑銀子,我也不含糊。可這草原上的買賣做來做去,到頭來卻做了個財散人去!難不成就是我錯了,我真的不是這塊料兒?”
“你呀,”香玉的口氣緩和下來,“順的時候大嘴一撇,沒有你不能的,這遇到點兒艱難就泄氣了?財散了,再掙啊,人去了,再聚啊。這做買賣,都會有賠的時候,連八大皇商也一樣。這不要緊,要緊的是你得明白自個兒爲何會賠,這樣也就能知道如何去賺。”
“爲何會賠?”香玉的話讓王相卿沉思起來,“哎,我還真想不出來。”
“我爹說過,一個好點子,開始都會有個坎兒擋着,行不通,可一旦跨過了這道坎兒,點子就變成銀子了。”
“孫老爺不愧是大買賣人,說得好啊!”王相卿佩服道。
“你在草原上做賒賬生意,”香玉繼續道,“這就是個好點子,不過是一個坎兒還沒過去,纔有此敗。”
“甚坎兒?”王相卿聽得很專注。
“擔保,做賒賬生意,擔保很重要。”
“我有布仁大哥的擔保啊,他還給我寫了契約呢。”
“這就不對了,布仁是買主,哪有讓買主自個兒給自個兒擔保的道理?現在連他的人都找不到了,這擔保又有何用?”
“可是咧。”王相卿嘆了口氣。
“我們家做的軍供生意,說白了也是賒賬,只不過賒給的是大軍,自然有朝廷作擔保,這就萬無一失了。”
“你是說,”王相卿恍然大悟,“這擔保,得找有勢力、靠得住的?”
香玉微笑着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