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化一家小客棧的客房裡,一張紙放在桌上,李金來、趙大有和幾個大盛魁以前的財東圍成一圈兒,仔細端詳。
“兄弟們,”站在一旁的錢寬子得意道,“這就是咱大盛魁和扎哈沁旗扎薩克籤的保單。這扎薩克,就是一個旗裡最大的官。還有,知道那位扎薩克大人是哪個?就是帶咱們運過軍糧的土木勒討浩軍爺啊!”
衆人聞言一怔,不約而同地擡起頭看看錢寬子,又看向面色沉靜、一直沒吭聲的王相卿。
“咋樣,”錢寬子擡高了聲調,“我們這賒賬買賣的擔保弄到了,各位該重新入股了吧?”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肯先開口。
“李大杆子,”錢寬子沉不住氣了,“你不是說只要相卿哥弄到擔保,你就幹麼?”
李金來又看了一眼桌上的保單,卻不作聲。
“李大杆子,”王相卿開口了,“你有話就直說吧。”
“嗯,”李金來輕咳一聲,“二疤子,你是憑着和土軍爺的交情纔拿到擔保的,這要是以後軍爺不在其位了,這擔保還能有效嗎?”
衆人紛紛點頭。
“你沒看見上面的官印?”不等王相卿回答,錢寬子先嚷起來,“有了這官印,就是土軍爺卸任了,也算數!”
“哎,”趙大有也說話了,“兩位兄弟,我不是擔心別的,就算有了這保單,可三年後那些牧民還不上牛羊,土軍爺和旗裡真的能替他們還?……”
“行了!”王相卿不由惱了,“你們咋就擔心些個沒用的,這不白紙黑字都寫着呢,旗裡還,旗裡還,莫非這官印還是假的不成?”
“你們痛快些,”錢寬子也不耐煩了,“就一句話,幹不幹吧?”
衆人面面相覷。
“這擔保的事兒要真這麼容易,”李金來嘟囔道,“那些大商號爲甚不做?”
“相卿兄弟,”趙大有也無奈道,“不是我們有意爲難你,實在是讓這賒賬買賣,唉,弄怕了啊。”
衆人紛紛點頭。
“好!”王相卿冷冷道,“等我做成了這賒賬買賣,你們別來求我入夥!”
入夜,王相卿和錢寬子在客房裡喝着悶酒。
“二哥,”錢寬子愁眉苦臉道,“咱這賒賬生意,還能做麼?”
“能!”王相卿堅定道,“寬子,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在大營,朝樂蒙大哥說過,我師傅,就是老采頭,本事可大啦,待在營裡不動地方,就有人趕着一羣一羣的羊給送上門。他是咋鬧的,我今兒個總算明白了,就是做賒賬!我要向我師傅學,在這草原上,只有做賒賬,才能做成大買賣!”
“二哥,”錢寬子想到了什麼,放下酒碗,“要不這本錢的事兒,你去找孫老爺幫幫忙?”
“找他?”
“對呀,他孫家在香玉小姐的事兒上是虧欠你的,還不能幫個忙麼?”
看到王相卿微微變色,錢寬子低下頭,等着捱罵,孰料前者只是嘆了一口氣。
“人家就是給女兒尋一門好親事,欠我甚啊?”
“唉,”錢寬子也嘆道,“這隻有保單沒有錢,咱們可咋做買賣啊?”
“不怕!”王相卿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沒錢,我也能做成!難不倒!我答應香玉了,一定要把大盛魁做成‘草原第一號’!到那時,我也是皇商,是最大的皇商!我就去找皇上老爺子,讓他也給我賜婚,就要香玉!”
“可那會子香玉小姐早就嫁了啊。”錢寬子撓撓頭。
“嫁了我也要!”王相卿吼道,“我王二疤子一定能發大財,掙大錢。”
“對,發大財,掙大錢!”錢寬子也有了些醉意,順手拿起桌上的保單,“唉,這明明蓋着官印,李大杆子他們咋就是不認呢?還以爲就是一張紙,這,這可是五千只羊啊!”
“甚?”王相卿聞言一怔,從錢寬子手中接過保單,醉眼矇矓地看着,只見紙上寫道:
扎哈沁旗牧戶以羊五千只抵大盛魁貨款,三年爲期,到期不還,由旗公還。
“是咧!”王相卿突然一拍桌子,驚得錢寬子差點兒摔了酒碗,“這是羊啊!”
“二哥你說甚咧?”錢寬子不解道。
“寬子!”連喝醉帶興奮,王相卿滿面通紅,“你說得對,這不是一張紙,這是羊啊,五千只羊!咱們的本錢有啦!”
錢寬子呆若木雞。
納百川當鋪在歸化開張沒多久,掌櫃的名叫郭德義,京城人氏,長得很富態,天天是一副和氣的笑模樣。不過當一個人待着的時候,他更多的是愁眉不展,爲了清淡的生意。這不都快過年了,還是不見起色。也正因爲如此,只要鋪裡有客人上門,哪怕是像今天這兩位打扮得有點兒寒酸的,他亦會熱情相迎。
“喲,二位來啦!”郭德義一口地道的京腔兒,“快請快請!夥計,上茶!”
王相卿和錢寬子大模大樣地坐下了。
“二位要當些什麼?”郭德義笑容可掬道。
“掌櫃的,”錢寬子微微一笑:“您這裡當不當活物?”
“活物?”郭德義一怔。
“對,羊,活羊!”
“哦,當,當!”郭德義鬆了口氣:這是在歸化,羊可是值錢的,“卻不知二位要當多少隻羊啊?”
“五千只!”錢寬子得意道。
“五,五千只?”郭德義一驚,又面露疑色,“好,好,那冒昧問一下,這羊,在哪兒呢?”
“在這兒。”王相卿不慌不忙地開口道。郭德義定睛一看,卻見他手裡舉着一張紙。
“這,這,”郭德義沉下了臉,“您二位不是趕着大過年的拿在下來尋開心吧?”
“掌櫃的,”王相卿抖了抖手中的保單,“您看看這紙上寫的甚。”
“這……是羊?”仔細讀了一遍保單的郭德義仍是一臉困惑。
“這不是寫着五千只羊嗎?”錢寬子指點着保單,“這是扎哈沁旗扎薩克大人給我們開的保單,憑這個,五千只喀爾喀羊就能到手!”
郭德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掌櫃的,如何稱呼?”王相卿客氣道。
“在下郭德義。”
“噢,郭掌櫃,是這樣,敝號大盛魁,專門在草原上同蒙古牧民做買賣,不過經常要賒貨,於是敝號便請旗扎薩克大人作保,開了這張保單。只要我們把貨送過去,無論牧民能不能還賬,這五千只羊是一定能收到的。”
“哦,”郭德義有點兒明白了,“這位掌櫃,請教高姓大名。”
“王相卿,這是我的合夥兄弟錢寬子。”
“王掌櫃,您說的在下懂了,不過卻不知,您爲何要當這保單?”
“不瞞郭掌櫃,我們這就要辦貨,過了年便去扎哈沁旗,只是現在缺點兒銀子。”
“那王掌櫃想當多久?多少銀子?”
“三千兩,當期一年。利息我按四分支付。”
郭德義不語。
“郭掌櫃,”王相卿笑道,“五千只羊,在歸化少說也能賣上萬兩銀子,不知您以前可做過這麼大的買賣?”
“哎,王掌櫃,”郭德義嘆口氣,“您這買賣是筆好買賣,只是這保單……”
“保單咋了?”錢寬子嚷道,“那上面還蓋着旗裡的官印呢,假得了麼?”
“在下知道,知道……在下只是不明白,這旗裡,爲何願給王掌櫃作保呢?”
“郭掌櫃,您來歸化還不久吧?”錢寬子問道。
“是,是。”
“哦,難怪還不瞭解我們王大掌櫃,他可是大有來頭啊!”
郭德義一怔。
“王大掌櫃,”錢寬子一指氣定神閒地坐着飲茶的王相卿,“曾在撫遠大將軍費揚古麾下效力,跟着費大將軍征討噶爾丹,立下赫赫戰功!連當今聖上都召見過他,現在王大掌櫃身上還帶着御賜之物哩!”
錢寬子說到這兒,王相卿故意側了一下身子,露出繫着的蟈蟈葫蘆。郭德義只瞅了一眼,便不由驚訝。
“王掌櫃,失敬,失敬!”
“郭掌櫃客氣了。”王相卿微笑道。
“您要問旗裡爲何給我們大盛魁作保?”錢寬子接着道,“因爲那位旗扎薩克大人土木勒討浩,就是我們王大掌櫃在戰場上結義的安答啊!”
“原來如此!”郭德義感嘆道。
“咋樣,您還有甚可擔心的?”
“這個……”郭德義又猶豫起來。王相卿見狀,衝錢寬子使了個眼色,錢寬子會意地站起身,搖了搖頭。
“王大掌櫃,看來郭掌櫃確實有難處,咱們還是到別家去吧。不過,下次您再見費大將軍的時候,得跟他老人家說說,在歸化做買賣可真不容易啊!”
“好!”王相卿說着也起身就要往外走。
“王掌櫃請留步!”郭德義慌忙叫道。
“郭掌櫃還有何指教?”王相卿慢悠悠地轉過身。
“唉,”郭德義一臉爲難,“王掌櫃,不是在下不給您老面子,只是這當保單……”
“是當羊。”錢寬子糾正道。
“是,是,當羊……咳,甭管是當羊還是當保單,在下都沒做過這樣的買賣啊!”
“郭掌櫃,”王相卿一笑,“我知道,您還是不放心,這好辦,我們拿了銀子之後,您可以派幾個得力的夥計跟着,從辦貨一直到去草原送貨,成不成?”
“哎,這是哪裡話,哪裡話,這……這樣也好。”
“好!那郭掌櫃,咱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