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裕小院的門口,香玉深情地望着王相卿,她是來爲他和錢寬子送行的,還幫他們從號裡借了兩匹快馬。
“可是,”王相卿沒有一口答應,反倒遲疑了一下,“我這買賣還沒成呢,你爹他,能答應麼?”
“只要你這回討到了擔保,”香玉堅定道,“此事便已成了七八分,我爹他懂的。”
“好!”王相卿笑道,“我一回來,就去你家提親,就算你爹把我打出來,我還去,直到他老人家點頭!”
“又胡說!”香玉一撇小嘴,“我爹纔不會打人呢。”
王相卿還要說什麼,錢寬子在一旁打了一個呼哨。
“好了,哥,走吧,趕緊去掙銀子,才能給香玉小姐備彩禮啊!”
王相卿和香玉相視一笑。
“那我走了。”王相卿這才鬆開了香玉的手,大步走到馬前,同錢寬子一起翻身上馬。
“相卿,一路保重!”
香玉目送兩匹快馬載着王相卿和錢寬子遠去,不由高聲喊道。
回到盛德裕後,香玉便開始了苦苦等待心上人回來的難熬日子。然而沒過幾天,她卻等來了自京城而返、喜形於色的父親孫書同。
“爹,”香玉不解地看着孫書同,“有什麼好事兒呀,讓您如此高興?”
“好事兒,好事兒!”孫書同開口便笑,“是你的好事兒!”
“哦?”香玉一怔。
“香玉啊,”孫書同絲毫未注意女兒的反應,“你還記得費揚古大將軍的三公子多羅嗎?”
香玉茫然地搖了搖頭。
“也難怪,也難怪,”孫書同笑道,“你們只是一面之交。嗯,幾個月前,你不是隨爹去參加玉泉井重修的慶典麼?有一位一表人才的少年將軍也在場,那就是多羅公子!他那天是代已經回京養病的費大將軍出席的。”
“不記得了。”香玉眉頭微蹙。
“不記得也沒關係,”孫書同哈哈一笑,“人家可記得你啊!”
“爹?”香玉一驚。
“來,聽爹慢慢跟你說。”孫書同喜滋滋地坐下了,“我帶着你哥去京城,本是到戶部和兵部辦理軍供事宜的。結果那天,費大將軍把我找到府裡了,開門見山便談到了你,說多羅公子那天對你是一見傾心,念念不忘,回去後就向費大將軍提了。多羅公子隨大將軍長年在外征戰,尚無婚配,這也是大將軍一直惦念的。對咱家,大將軍自是滿意,又聽說你也待字閨中,當然樂成此事,請我去,就是想商量一下……”
“爹!”香玉嚷起來,“這事兒不成,滿漢不能通婚,這是大清的規矩!”
“是,是,”聞聽此言,孫書同反而笑得更開心了,“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這雖是門好親事,可也只能引以爲憾了。不過費大將軍卻說這事兒有的周旋,讓我回去等等。我便接着辦事。幾天後大將軍又把我叫去了,這次在府裡竟還有一位欽差,拿着聖旨……”
“聖旨?”香玉愣了。
“不錯!爹說好事兒,就是這件好事兒。欽差大人宣旨之後我才知道,費大將軍竟將此事上奏,聖上聞之,不怒反喜,原來那多羅公子曾在御前效力,深得聖上賞識。聖上還說,費大將軍和爲父都是平叛的大功臣,也都爲朝廷在塞外所倚重,兩家結親,實在是喜事,可破例通融。因此專門下旨,爲你和多羅公子賜婚啦!”
“賜婚?!”這個詞不啻晴天霹靂,把香玉驚得目瞪口呆。
“是啊香玉!”孫書同只顧興奮了,“你想想,大清開國多少年了,又有過幾例滿漢通婚的?而你不但成了,還是聖上賜婚,這才叫皇恩浩蕩呢!離開京城前,我已經讓你哥直接回太谷了,把這件大喜事趕快告訴你娘、你老舅和你嫂子。現在,別說是太谷,怕是整個山西,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哈哈……”
“爹!”
香玉這一聲尖叫終於把沉浸在喜悅之中的孫書同拉了回來,他怔怔地望着已經急得滿面通紅的女兒。
“香玉,”孫書同定了定神,“你怎麼了?”
“爹,”香玉含淚道,“女兒不能嫁!”
“你,你說什麼?”
“女兒不能嫁那費公子!”
“這是爲何?”孫書同不解道,“香玉啊,那費公子的品貌、才學、前程、家世可都是一等一的……”
“爹,縱使那費公子千好萬好,女兒也不能嫁!女兒,女兒心裡已經有人了!”
“哦?”孫書同先是一怔,竟然又笑了,“我還以爲什麼呢,呵呵,姑娘家情竇初開,這也不足爲奇。不過,終身大事,還是要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呵呵。”
“爹,女兒心意已決,今生非他不嫁!”
香玉這句話讓她的父親愣住了。
“他,是哪個?”好半天,孫書同纔開口問道,“莫非,你還想着曹家少爺……”
“不是他。”
“那又是哪個?”孫書同有點兒惱了。
“是……王相卿。”
“王,王,王相卿?”香玉很少見父親這樣失態過,“是咱們村的那個王相卿?那個,那個王二疤子?”
“正是。”香玉低下了頭。
“胡鬧!”孫書同大怒,“你怎麼會喜歡他!你,你不是一直說他是個無賴麼?”
“爹,他不是無賴!”香玉鼓足了勇氣,“那是女兒誤會了,王相卿是個好後生……這不也是您說過的麼。而且,您還誇他現在有出息了呢!”
“他再有出息,”孫書同鬍鬚亂顫,“能和費公子比嗎?”
“要論人品、才幹,”香玉一字一句道,“女兒覺得他能比。”
“可,可,”孫書同一怔,“那前程呢?家世呢?”
“女兒嫁夫,嫁的是他這個人,又不是前程、家世。”
“你……”孫書同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爹,”香玉委屈道,“您過去不是一直教誨女兒不要嫌貧愛富嗎?您不是平日裡對那些門第之見也不以爲然嗎?……”
“住口!”孫書同氣急敗壞道,“不管你答不答應,這樁婚事,爹已經替你做主了!”
“爹!”
“不必說了!你非嫁費公子不可!那王相卿,想也不要想啦!”
“我偏不嫁!”香玉大哭着跑出去了。
“唉!”孫書同站立不穩,跌坐在椅子上,“這個女兒,都是讓我慣壞的!”
父女大吵的這一架還沒過去一個時辰,孫書同就開始後悔了:愛女長這麼大,自己還從沒有這樣跟她發過火。他先把彩屏叫了過來,想問個究竟,然而彩屏支支吾吾的就是什麼也不敢多說,孫書同只得作罷。又等了幾天,見香玉因爲賭氣,不肯前來請安,孫書同於是決定主動去找她好好談一談。
“香玉,你怎麼就看上那個王相卿了呢?”盛德裕後院的廂房裡,孫書同不解地看着女兒。
“爹,”香玉已明顯憔悴了許多,“王相卿確實是個好後生,他雖出身寒門,卻是胸懷大志,卓有膽識,對女兒也是一心一意的。對了,上回您讓我給他送禮時問我的事,我現在可以跟您說實話了,其實那個讓運糧民夫帶貨販賣的點子,就是他出的,那天晚上他把我找到草料房,便是爲了說這個。”
“嗯,”孫書同平靜地點點頭,“我也猜到了。”
“爹,這樣說起來,‘做軍不做民’,還是從他這兒來的,等於是他救了咱家啊。”
孫書同不語。
“御馬的事,不也是他幫了咱家嗎?”香玉又補充了一句。
“唉,”孫書同望着女兒這兩天哭腫的眼睛,心疼地嘆了口氣,“王相卿對咱們家是有恩,可他現在不過是個小販,你嫁給他,只會吃苦受罪。哪有父母嫁女兒是要讓她去受苦呢,你娘也不會答應的。”
“爹,不會的,他是要做大買賣的。這不,他已經去找那些蒙古王爺爲草原賒賬生意作保了,做成了,他很快就會有錢啦!”
“這大買賣,哪是想做就能做成的。”孫書同笑着搖搖頭。
“爹,你怎麼就知道他做不成呢?你說他是小販,可咱們家的祖上,一開始不也是走街串巷的貨郎嗎?”香玉撅起了小嘴。
“你呀!”孫書同沉思片刻,又道,“好好,就算爲父答應你們的親事,可這賜婚的聖旨怎麼辦?”
“您就向聖上稟明實情嘛,”香玉脫口而出,“請他收回旨意。”
“香玉啊,”孫書同苦笑一聲,“你這個聰明孩子,如何也說得出這樣的傻話呢?因爲一個王相卿,就能讓聖上收回旨意麼?”
“這……”香玉一時不知所措,“可是,可是女兒已經允諾,一定要嫁王相卿,我,我不能負他!”
“你若嫁他,纔是負他。”孫書同一字一句道。
“什麼?”香玉怔怔地望着父親。
“香玉,”孫書同耐心道,“你想,如果你執意要嫁給王相卿,那麼你、他,還有咱們孫家,就都成了抗旨了!這抗旨是什麼罪名,你豈能不知?到時候,便只有人頭落地,咱們全家,你,還有——他!”
香玉驚呆了。
“香玉,如今只有兩條路,”孫書同加重了語氣,“你嫁他,家破人亡;你不嫁他,他還能活下去。何去何從,爲父相信女兒自知。”
“爹……”香玉緩過神來,不由哽咽道,“能不能讓女兒再考慮幾日?”
“可以。”孫書同點點頭,“不過香玉,你能考慮,我也能考慮,然而聖上,是不會考慮的。”
聽了父親這句話,香玉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坐在牀上,淚如泉涌。
“那,”孫書同用鎮定的表情掩飾着內心的難過,“香玉,你就先考慮着。”
“爹!”香玉哭着叫住了正要轉身出門的孫書同,“我,我答應……”
“什麼?”
“我答應嫁給費公子!”
“香玉,我的好閨女!”孫書同終於老淚縱橫,“爹就知道,你是會顧全大局的……好,好啊!”
香玉不說話,只是流淚。
“那過兩天,爹就送你回家,以便準備……”
“爹,我不能走!”香玉打斷了父親的話。
“爲何?”孫書同一怔。
“我要等他回來,”香玉毅然道,“當面……辭別!”
“那……也好。”孫書同本想再勸,可當他迎上女兒堅定的目光時,只好點了點頭,同時悄悄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