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要跟王掌櫃商量一下,”郭德義認真道,“您可否把那御賜之物也押在我這兒?”
王相卿一怔。
“郭掌櫃!”錢寬子嚷起來,“您知不知道這御賜之物我二哥他是從不離身的……”
“寬子,不必說了!”王相卿打斷了錢寬子,緩緩地解下了蟈蟈葫蘆,遞給郭德義。郭德義恭敬地接過。
“郭掌櫃,”王相卿一字一句道,“您可得給我看好了。”
“一定,一定!”郭德義連聲道。
幾天後,小召后街,臨街的一座別緻小院,一塊牌匾高高地掛了起來,上書“大盛魁”三個字。王相卿擡頭看着,很是欣慰。
“咱大盛魁,”他感慨道,“終於也有自個兒的院子啦!”
“唉,”一旁的錢寬子笑着搖搖頭,“那郭掌櫃人可真夠精的,說是把他的院子便宜租給咱們,還租金後付,其實就是方便看住咱們。”
“管他呢!”王相卿滿不在乎道,“這樣挺好,咱們現在正經也是個字號,就得有個固定辦事兒的地兒,像以前那樣臨時租個客棧,就沒人待見你啦。”
“也是。”錢寬子這才連連點頭。
要說現在還有誰跟王相卿和錢寬子一樣興奮,那就得數納百川當鋪掌櫃郭德義了。自從收了王相卿的保單之後,他越琢磨越自豪,覺得自個兒就算不是商界奇才,也是有膽有識,敢做這樣一樁一般人肯定不會接手的大買賣!當然,郭德義也不再爲生意發愁了,他這一段時間最愛做的,就是拉着上門的朋友或當客,滔滔不絕地給他們講述這件“軼事”。
“……這你們以前都沒聽說過吧?”今天充當聽衆的,是郭德義的兩位京城同鄉,“就這一張紙,便價值萬兩白銀!到別處哪會有這樣的好買賣!”
“是啊,是啊。”兩位同鄉連聲附和,讓郭德義更得意了,他沒注意到,旁邊還有兩個人也在聽着。他們原本是來當“古董”的,可郭德義只一看,就認準都是假貨,正好兩位同鄉來了,便乾脆不理他們了。這二人,一個尖嘴猴腮,一個賊眉鼠眼——正是當初被王相卿教訓過的那兩個混混兒二灰皮和四迷糊。
“二位,”郭德義越說越來勁,“你們可知道那大盛魁的王大掌櫃以前是幹什麼的?他是撫遠大將軍費揚古身邊的大紅人啊!連當今聖上都召見過他,瞧瞧,這個蟈蟈葫蘆,就是聖上御賜給王掌櫃的……”
郭德義邊說邊給兩位同鄉展示那個蟈蟈葫蘆。這時二灰皮和四迷糊互相使了個眼色,冷笑着湊上前。
“郭掌櫃?”二灰皮開口道。
“喲,你們二位還沒走呢?”郭德義收起笑容,冷冷道,“怎麼,還等着我送客?”
“您剛纔說,”二灰皮不緊不慢道,“那位大掌櫃,叫王相卿?”
“對啊,怎麼了?”
“唉!”二灰皮苦笑着搖搖頭,“您都被人騙了,還高興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郭德義臉一沉。
“您別急。”二灰皮笑道,“這王相卿,我們哥兒倆也認識,其實不僅是認識,還跟着他混過一段,他也算是我們的大哥了。說起來,沒人比我們更知道他的底細了。”
“底細?”郭德義一怔。
“我們這位大哥啊,”二灰皮嘆了口氣,“倒也不算什麼灰貨,可就是嘴太能吹,老用什麼大買賣的話去拉人,到頭來,他是發了財了,可每次都把合夥的給坑了。”
郭德義愣住了。
“就說今年,”二灰皮繼續道,“他弄了這個大盛魁的字號,找了一幫鄉黨入股,然後帶他們去三千里外的烏里雅蘇臺做賒賬買賣,結果呢,全賠了!財東們都是靠着討飯纔回來的,他的兩個結義兄弟也跟他掰了。這事兒全歸化都知道,他沒跟您說過吧?”
二灰皮這一番自個兒聽來的傳聞添油加醋而成的敘述,讓郭德義之前的得意勁兒徹底不見了。
“郭掌櫃,”四迷糊也嚷起來,“您還不知道王相卿有個綽號叫‘王二疤子’吧?咋來的,就是因爲他騙人太多,經常讓人家揍得臉上一道疤一道疤的。哎,我們哥兒倆後來就是實在受不了啦,這纔不跟他混了。”
“您就想吧,”二灰皮接着道,“就這麼一張紙,咋就能換來五千只羊?這買賣也太不牢靠了,說不定哪天,我們這位大哥就卷着您的銀子跑了。”
“不,不會,”郭德義慌了,“我的夥計天天跟着他呢!”
“郭掌櫃呀,”二灰皮換成了一副同情的語氣,“您果然是不知道,那王相卿可不是一般人物,以前還在道兒上混過,先把你的夥計鬧了,再拿走銀子,這事兒,他幹得出來。”
“啊?”郭德義目瞪口呆,“可是,可是還有這葫蘆呢,這可是真的,我知道……”
“這個當然是真的,”二灰皮一撇嘴,“要不怎麼讓您相信啊?不過,這玩意兒也是他從別人那兒騙來的,纔不在乎呢。”
郭德義無語了。
“郭掌櫃,”二灰皮已經拉着四迷糊往門外走了,“我們哥兒倆就是實在不落忍,纔跟您說了這些話。您好自爲之吧。嗯,這一張紙當了多少銀子,三千兩?不是個小數啊,不是個小數……”
二灰皮和四迷糊都走了好久,郭德義還沒緩過神來。
“郭兄,”他的一位京城同鄉開口了,“這兩個人的話雖不能全信,但是那王相卿的底細,你可瞭解嗎?若不瞭解,這樣大的一筆買賣……唉!”
“是啊!”另一位連連點頭,“咱們在這口外,人生地不熟的,凡事都得謹慎啊!”
郭德義此時已是眉頭緊鎖,看得出心緒煩亂。
話說王相卿和錢寬子從納百川當鋪拿到銀子之後,事不宜遲,馬上僱夥計、辦貨、找駝隊,一切準備妥當。過了年,他們便帶着隊伍興沖沖地出發,前往扎哈沁旗,誰知剛到歸化北門就被一羣人攔住了,有官差,還有當鋪夥計,領頭的,正是郭德義。
“郭掌櫃,”王相卿不解道,“這是咋了?”
“王掌櫃,”郭德義正色道,“我還是想明白了,你這買賣,我不做了,請退還銀子。”
“甚?”錢寬子一驚,“銀子?我們這都上了貨了,哪兒還有銀子!”
“那就把貨給我吧,我虧點兒就虧點兒了。”
“你們敢……”錢寬子本來想動手,可一看到旁邊的官差,不得不忍住了。
“郭掌櫃!”王相卿一把拉住郭德義,“咱就不能再商量商量?”
“王掌櫃,實在抱歉,”郭德義苦笑道,“這樣的買賣我是真沒做過,見不着活生生的羊,心裡就是不踏實。哦,對了,您的御賜之物我也帶來了,這就奉還。”
“郭掌櫃,您聽我說……”王相卿拿過蟈蟈葫蘆,仍然拉着郭德義。他們只顧吵嚷,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大羣羊正被蒙古牧民趕着,從遠處向北門而來。
“相卿安答!”
聽到這一聲熟悉的蒙語招呼,王相卿猛地轉過身來,他怔怔地望了半天,才驚喜地大叫一聲:“布仁大哥!”
北門外的草地上,錢寬子和僱來的夥計們清點着羊羣,王相卿則和布仁站在一邊談話。
“對不起,安答,”布仁的語氣中充滿了歉意,“準噶爾人去年又打過來了,我的部落連人帶羊被他們盡數擄到了科布多,幾個月前,我才帶領部衆逃出來,怕你找不到我們,就趕着羊到歸化找你,沒想到,這一來就遇上啦!”
“大哥,”王相卿感動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失約的!”
“還是那句話,”布仁笑道,“我們蒙古人從不騙人!”
“二哥!”錢寬子這時興奮地跑過來,“布仁大哥送來的羊有兩千三百多隻呢!”
“啥?”王相卿一怔,“布仁大哥,不是說好兩千只羊嗎?哎,咱們都是兄弟,你不必這樣客氣!”
“不是客氣,”布仁一笑,“這多出來的羊,都是其中的母羊產的,也是你們的!”
“多謝大哥!”
“王掌櫃,”郭德義也笑着湊了過來,“您這賒賬買賣,果然靠得住啊,呵呵。”
“郭掌櫃,”王相卿冷冷道,“你怎麼還不把貨拿走啊?正好,你的銀子我也用不着了。”
“不,不!”郭德義連連擺手,“貨我不拿啦,還是您的!而且,保單您也不用當啦!”
“這又是爲何?”王相卿問道。
“呵呵,”郭德義討好地一笑,“王掌櫃,這貨,就算我入股大盛魁行不?”
“哦?”王相卿想了想,“郭掌櫃,您不是覺得這買賣不踏實麼?”
“不,踏實,踏實!”郭德義連忙道,“蒙古老鄉這樣講信用,這買賣別說有擔保,就是沒有擔保也能成啊,呵呵!”
王相卿和錢寬子相視一笑。
“二哥,”錢寬子擡高了聲調,“看來郭掌櫃也是誠意入股,咱就答應唄?”
王相卿輕輕點了點頭。
“多謝王掌櫃!多謝錢掌櫃!”郭德義喜形於色,“今後,我就跟着你們發財啦!”
“香玉!”王相卿在心裡盡情地發着一聲聲吶喊,“我的買賣做成了!不,是咱倆的買賣,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