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花廳,此時氣氛一片壓抑。孫夫人屈氏、屈有財、孫文舉和劉氏,以及彩屏等一干下人,或坐或站,個個愁眉苦臉,卻聽外面傳來一聲“老爺回來了”,屈有財連忙遞給姐姐一個眼色,屈氏慌忙擦擦淚,起身相迎,只見孫書同興沖沖地走了進來。
“老爺。”屈氏低聲道。
“夫人,”孫書同還沒發覺他是屋裡唯一面帶笑容的,“這麼着急把我從歸化叫回來,是不是嫁妝什麼的都準備好了,該送香玉進京了?正好,上個月費大將軍還來信問我呢。這事得抓緊,怎麼能讓人家大將軍等着呢……”
孫書同說着,想起了什麼。
“對了,香玉呢?”
不待屈氏回答,孫書同自己又笑了。
“哦,對了,老規矩,這個時候她是不能下繡樓的,瞧我,這都忘了,呵呵!有財、文舉、文舉媳婦,你們都在這兒啊。咳,我就算離家再久,這迎接的排場也太大了吧,哈哈!”
“老爺,”屈氏再也忍不住了,“香玉她……”
“夫人,怎麼回事?香玉呢?”孫書同這才發現衆人都不對勁,不由一怔。
屈氏說不下去了,轉身掩面。孫書同又看向孫文舉和屈有財,孫文舉仍然垂手而立,屈有財無奈地走上前。
“東家,您先別急,聽我慢慢說,香玉她,她,唉……”
“香玉她怎麼啦?!”孫書同一把抓住屈有財。
這時,彩屏一下子放聲哭起來。孫書同像是明白了什麼,甩開屈有財,徑直向後奔去,口中連呼“香玉”。衆人急忙跟上。
後院,昔日精巧雅緻的繡樓,早成了一堆黑糊糊的焦土殘垣。孫書同怔怔地站着,看着,又緩緩轉過身,盯着跟來的屈有財等人。
“這是……香玉呢?”
“東家,”屈有財咬咬牙,“香玉她,她遇難了!”
“什麼……”
目瞪口呆的孫書同張了張嘴,要說什麼,卻突然昏倒在地。等他醒來時,已躺在了臥房的牀上。屈氏、屈有財、孫文舉和劉氏等人圍在牀邊。
“老爺,”屈氏哭道,“女兒已經不在了,你還要節哀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孫書同悲痛地問道。
“失火。”屈有財答道。
“失火?咱們家多少年都沒有失火了,這繡樓好端端的,怎麼會……”
衆人都低下了頭。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快說!”孫書同厲聲道。
“爹,其實是……”孫文舉將香玉懷孕的事略述一遍,“……這火,只怕是香玉不願連累全家,自己……了斷了。”
“什麼?”孫書同老淚縱橫,“香玉,我的好女兒!你不該如此,不該啊……王相卿,王相卿!你這個無賴!你把我的女兒……”
孫書同差點兒又昏了過去,屈氏和孫文舉慌忙扶住。
“有財,”孫書同定了定神,“你去拿紙筆來。”
“東家,您是要?”
“給費大將軍寫信,還要上奏聖上……”
“爹,”孫文舉連忙道,“您先好好休息,還是讓孩兒來代筆吧。”
“不,不!”孫書同擺擺手,“這個,必須我親自……文舉,你還有更重要的事呢。”
孫文舉一怔。
“這段日子,”孫書同嘆了口氣,“我怕是起不來了,可家裡和號裡,不能沒人管,尤其是號裡,文舉,你來吧。”
“爹吩咐的,”孫文舉想了想,“孩兒自當照辦,只是怕才疏學淺,挑不起這副重擔。”
“不挑一挑,怎麼知道行不行。”
“是,那,孩兒就來,挑一挑?”
沒過多久,孫家上上下下,以及各個商號都知道了,現在凡事都要去請示少東家而不是東家,而少東家發話則是必須要聽的,包括大先生屈有財在內。
“少東家,你叫我來有何吩咐?”這一日在孫府花廳裡,屈有財不卑不亢地站在孫文舉面前。
“老舅,先請坐。”孫文舉笑容滿面,“什麼少東家,這是在家裡,就叫文舉!”
“少東家找我是公事還是私事?”屈有財認真道。
“哦,算是公事。”孫文舉一笑。
“那就還叫少東家吧。”屈有財坐下了。
“老舅,”孫文舉也坐下了,“您管賬房,也有不少年頭了吧?”
“是。”屈有財一怔,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外甥難道還不知道?
“這些年,委屈您了。”
“少東家,你這是甚意思?”
“老舅不要誤會,”孫文舉笑着擺擺手,“文舉只是覺得,這些年就讓您管賬,實在是太屈才了。因此,文舉如今想以重任相托老舅。”
“甚重任?”屈有財不解道。
“咱們孫家大宗的貨,”孫文舉慢條斯理道,“都來自湖廣和江浙一帶。如今生意興隆,進貨量倍增。而其中軍供所需最多,又不能出半點兒差錯。爲此,我想在江南設立分號,這就需派一得力之人前往坐鎮。文舉想來想去,非老舅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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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屈有財先是一愣,半晌才緩緩開口,“少東家擡舉了,我只是個賬房先生,能力和見識都一般。再說現在這老胳膊老腿的,跑不動了,到了外面,只怕耽誤號裡的事兒。還是請另選個能幹可靠的後生吧。”
“老舅實在過謙了。”孫文舉笑道,“這麼多年了,家裡號裡哪個不知,論才能,還有對孫家的忠心,在老舅之上的,我看到現在還沒有呢。這江南分號的掌櫃,職責重大,不是誰想幹就能幹的,派個一般人,別說我不放心,就是爹也不會答應。”
“可是這,這賬房也總得有人管吧。”屈有財無奈道。
“這個,”孫文舉微微一笑,“文舉早考慮好了,就由蔡管家代理。”
“這麼說,”屈有財盯着外甥,“我不去也得去嘍?”
“這是哪裡話,”孫文舉苦笑道,“這不是在跟老舅商量麼。但文舉深信,老舅一向能以大局爲重,在這個時候,不會讓文舉爲難的。”
屈有財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有勞老舅了!”孫文舉笑道。
“那少東家想讓我何時去呢?”
“當然是越快越好了。”
離開花廳後,屈有財便來到屈氏的房間,說了此事。
“文舉這孩子,太不像話了!”屈氏生氣道,“怎麼能讓你……不成,我要把他找來,好好說道說道!”
“好了姐姐,”屈有財苦笑一聲,“我不是來挑撥你們母子的。這事兒已經定了,啥也不用說了。”
“那,南方可遠啊,你行嗎?”屈氏擔心道。
“呵呵,行啊,骨頭越老,越經得起折騰,何況這一段家裡這樣亂,我就當出去散散心吧,挺好。對了,姐姐,我找你還有個事兒。”
“甚事兒?”
“唉,”屈有財嘆了口氣,“彩屏那丫頭,跟了香玉那麼多年,這留在家裡,你一見到她,就不免想起香玉,總是傷心。不如這回讓她跟我一起去江南,找機會,我再在那兒替她尋個好人家。”
“也好。”屈氏點了點頭,面露悲色。
“少東家,”花廳裡,蔡榮祥不解地看着孫文舉,“您爲何要派屈先生去南方呢?他雖然能勝任,可是管賬房不是管得更好嗎?”
“讓老舅去南方,”孫文舉緩緩道,“是因爲我要大幹一番,就不能讓人綁住手腳。老舅精打細算,做事認真,雖是管賬的好手,但他行事保守,一到拿銀子的時候就開始圪促。以後,我要把孫家的買賣做得更大,少不了就得先大把大把地花銀子,這樣才能大把大把地掙銀子,但是老舅不懂這個理兒,我也只能如此。這雖有些不近人情,但爲了孫家,相信老舅也會體諒我的。”
“是這樣,”蔡榮祥又想了想,“那您不讓屈先生管事不就得了,何必把他支得那麼遠呢?”
“老舅那脾氣,”孫文舉苦笑一聲,“你不讓他管,他就不管啦?沒法子,我只能讓他走開,這樣想管也管不着了。”
“嗯,也是。”蔡榮祥這才點了點頭。
“這天下,終歸是後來人的。”孫文舉發出了一句如釋重負的感慨。
蔡榮祥望着自己的少東家,面露欽佩之色。
烏里雅蘇臺,原本只是一片大草原,隨着康熙與噶爾丹的戰爭,這裡成爲了清軍的駐防要地,有了大營和官署。很快,與之相關的“吃官飯”的產業也迅速建立了起來,包括軍供站、商號、客棧、酒家等。像大盛魁這樣的旅蒙商更是不遠千里,把買賣做到了蒙古牧民的蒙古包門口。昔日空曠的草地,如今也變得熱鬧非凡。
這一日,在一個浩特前,停着好幾輛勒勒車,這便是大盛魁的流動收貨點。此時,毛蛋正坐在車上,認真地記着賬。牧民們則絡繹不絕地送來各種皮張、藥材等土特產。趙大有和其他幾個財東忙着驗貨、裝車。
“特木家,”剛收完一批貨,毛蛋又大聲喊起來,他的蒙語現在也非常熟練了,“送來狐狸皮五張,折茶磚二十塊,糖五斤。”
“丹門慶,”老牧民特木想了想,“那糖我不要了,折成馬鐙吧。明年我兒子娶媳婦,家裡馴了兩匹好馬,哈哈。”
“好咧,”毛蛋乾脆道,“特木家狐狸皮五張,折茶磚二十塊,銅馬鐙兩副!”
“諸位老鄉!”趙大有這時想起什麼,“我們大盛魁的王掌櫃說了,這次除了記下各家明年所需的大路貨,還要問問哪家有紅白喜事,像兒子過生、老人過壽,都需要什麼東西,一塊兒報上來,大盛魁會把貨提前備下。”
“賽!賽!”特木高興道,“我兒子明年的喜事,要紅綢兩匹,上好的汾酒二十壇!”
“特木大爺,”毛蛋連連點頭,“我都給你記下了。”
衆牧民這時也爭先恐後地報着自家需要的貨。
“大家別吵,”毛蛋已經有點兒手忙腳亂了,“一個一個說……”
不遠處,王相卿和張傑、錢寬子望着這一切,滿面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