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夜的提議讓蘇玉三魂驚了兩魂飛, 她強自鎮定了一會兒,這才咽口唾沫道:“不行!”似乎意識到回絕的太乾脆,她又換個柔聲強笑道:“您不要開玩笑了, 您想要找人談戀愛, 後宮裡多少女人沒有?您眼下可是皇帝, 富有四海, 我沒幾個月便要遠嫁, 實在不是合適的人選。”
“正因爲你沒幾個月便要遠嫁,我才覺得你最合適。你只需要配合我談一場戀愛而已,讓我體會到戀愛的感覺……”玄夜似對戀愛的感覺十分嚮往:“我想體會衛星樓口中那種患得患失, 肝腸寸斷,滿心甜蜜, 痛心, 所有極端的感情。”
蘇玉明白了玄夜的意思, 原來在他眼中,所謂的戀愛也不過是更高級一些的遊戲而已。她心中有些憤懣, 但更多的卻是苦澀,嘆息一聲:“這些情感,並不是以遊戲的心態就能體會到的!”
“那要怎樣才能體會到?”他淡色的眸中滿是興味盎然,她覺得和眼前的人根本說不通,而且她並不打算接受玄夜的提議:“愛情不是設計好的遊戲, 那是不經意間的怦然心動, 如果太過刻意, 反倒無法體會。”
“是這樣麼?”她的話讓他更加迷惑了。思忖着怎樣才能怦然心動。
不過沒等玄夜想太久, 便有內侍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啓奏陛下, 御花園的馬球場業已預備妥當,莫耶皇子一行剛入東華門, 皇上該起駕了!”
他們的話題自然無法再繼續下去,犬戎人喜愛馬上運動,以前大炎時期,每年朝賀都會有兩國的友誼賽,今年是大胤這數年以來犬戎人第一次來往,朝廷方面自然更加重視,禮部提前數個月便已籌備妥當,便是今日,六月初六,天氣極佳。
玄夜遂和蘇玉一同起駕,二人剛至御花園的入口,便見裡面已是人頭攢動,原來不少看熱鬧的王親早已在看臺恭候多時。
正前方的看臺上,一襲白衣的衛星樓在一衆王親中實屬鶴立雞羣,他的眼睛雖好了,只是瞳仁裡的黑色變淡,因此那眼底一抹瑩藍便飛外明顯,蘇玉甫一露面,便感到他那無處不在的幽藍眼光,如蜘蛛網般將她絲絲縷縷的纏住了。
她心口頓時一滯,忙垂下眼睛,緊跟在玄夜身後一同布入了園中。
佈置一新的馬球場內也有一對頭扎紅巾,身穿黑色騎裝的人馬正在練習,見皇帝一行人到來,那頭領便帶着一衆球員打馬迎了過來,在圍場內下馬向皇帝行禮:“臣狄青,見過陛下,公主!”狄青看了一眼一旁的蘇玉,蘇玉微微轉過視線,並沒有看他一眼,他微有些失望,不過很快調整了情緒:“今日和犬戎一戰,臣定當竭盡全力,爲我大胤增光!”
玄夜點點頭,淡然道:“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狄愛卿盡力即可!”
“遵旨!”狄青再無多言,起身上馬,一聲招呼,衆隊員再次策馬而去,在賽馬場上捲起一片塵煙。
玄夜領着蘇玉一同上了東看臺的閣樓之內,一層坐的全是王公大臣,見皇帝來了,烏泱泱一撥人紛紛見禮。二層坐的全是後宮妃嬪,皇子皇女以及一衆太妃,玄夜剛擡腳邁入二樓的門口,便見皇后領着三個皇子前來見禮。
這一翻見禮應酬便又去了小半個時辰,蘇玉的位置本在這一層,玄夜卻帶着她徑直上了三層的看臺。
三層看臺的左側位置已經坐了一個人,正是白衣的衛星樓。他見了皇帝也沒有見禮,只敷衍的問候了一聲,便將全副注意力放在了蘇玉身上。
等到玄夜終於入座,賽馬場的另一處入口驟然響起數聲嘶鳴,數十騎身穿白色騎裝,頭勒黑巾的球員精神抖擻的策馬入場,正是犬戎一方,領頭的隊長一頭紅髮迎風飛揚,卻是莫耶親自上陣了。
犬戎人一入場便來勢洶洶,集體策馬繞場一週,邊狂奔邊揚着馬棍口中烏啦啦大嚷大吼,頗具聲勢。
兩方人馬齊備,皇帝業已到場觀看。場外侯旨的禮部官員眼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一掀龍虎小旗,場邊頓時鑼鼓齊鳴,紅黑兩方人馬也紛紛按各自場地排好了隊列。
場外兩列小太監飛奔着將一架竹子搭建的拱門擡入場地正中,拱門上方一根紅線,下面綴着一個草肚子填的皮球。隨着最後一聲鼓點落下,黑方隊長莫耶與紅方隊長狄青幾乎同時策馬來到拱門之下,兩人手中球杆也幾乎同時朝那顆高懸的馬球揚去。
那一瞬間,場內場外不論球員或是觀衆,不約而同都是屏息凝神,心全都高高提了起來。
待馬球噌的一下朝紅方守在對面的球員飛去,看臺上的一衆人這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狄青搶到了第一杆。
震天的叫好聲頓時此起彼伏,場外畢竟還是大胤的主場,因此無論上至皇帝,下至百官,都是惟願紅隊得分。
狄青取得主控權,馬球在他們這隊球杆下左晃右突,不一會兒便有一名隊員離黑方的球門很近了,狄青一個長傳,那球在空中打折旋兒朝那己方隊員杆下飛去。眼看着再加一杆便能命中龍門,誰料斜裡竟又猛然衝出來一匹馬,莫耶彎身一勾,球杆堪堪擦到了馬球的邊緣,又將那球帶的一偏,隨後他身後的隊員趕上,竟截了那球飛快遠去。
犬戎一方的配合明顯更加默契,既搶到了球,並不急着強攻,留下數人策馬攔住了主攻的狄青和紅方的幾名隊員,其餘人便馬上傳球一直衝到了大胤一方的龍門。
莫耶第一球進的既輕鬆,又漂亮。
“唉!”玄夜倒是在看臺上看的入了神,一拍大腿嘆息一聲:“可惜,可惜了!”這話說完後身邊無人迴應,他側頭下意識去看蘇玉,卻見她早就不在他身後的位置,竟不知去了哪裡。
玄夜臉色一沉,向一旁的侍奉的太監詢問道:“公主呢?”
“公主剛和國師大人一同下了觀臺,兩人似乎想要近距離看球,去了場邊。”那小太監忙答道。
玄夜眼光一掃,果然見蘇玉和衛星樓二人一前一後的身影,正朝馬球場邊的圍欄走去,兩人身邊竟一個隨從都沒有跟。
那二人彷彿遊離於整個熱鬧的氛圍之外,他們不緊不慢的走着,就算是站在了場邊,目光似乎也沒有落在場中,而是似有若無的注視着彼此。
隔了老遠,也能感受到那兩人之間的曖昧氣場,讓人心中竟隱隱有些不舒服。
蘇玉本來在看臺上時,已竟感受到球場中有兩人的目光時時向自己掃來,不過無論是莫耶,還是狄青,都不如同樣坐在三層看臺裡的衛星樓讓她亞歷山大。
所以待開場後,她便刻意避了出來,沒想到衛星樓會像個尾巴似的跟上來,她十分無語,然而衆目睽睽之下,她又只能視而不見。因此來到馬場之外的圍欄邊,不但場中那兩人的目光感受的更加分明,更有兩道來自看臺的目光讓人背心一涼。
她仰臉看去,正是玄夜站在看臺邊,凝望着自己。
她心中一驚,待要轉臉,玄夜那明黃的身影卻是一晃,竟一下閃進了閣內,從看臺消失了。
“你在看玄夜?”身邊的衛星樓語氣中滿是吃味:“他有什麼好看的?”
“我在看球!”她目不斜視的望着場中,正逢莫耶抽空子從她這邊的場地拍馬路過,男人在馬上百忙之中朝她露齒一笑,高喊道:“公主,看我爲你再進一球!”
“殿下,小心!”莫耶分神說話之際,手下的人一個傳球便直直朝他衝了過來,他剛一轉臉,那球就正正打在他頭上隨後飛了出去,莫耶頓時大爲尷尬,偷看蘇玉的神色也帶着一絲羞臊。
嗤!場邊的衛星樓第一個冷笑出聲。
蘇玉卻是皺着眉一副非常擔心的模樣。
“公主,我沒事!”馬球改變方向,所有人呼啦啦全掣馬轉了方向,莫耶又原路路過蘇玉身邊一次,衝她嚷道。
蘇玉笑着朝他點點頭,身邊的衛星樓再次一聲冷哼!
身邊的男人陰陽怪氣,讓人心中又好氣又好笑,蘇玉不理他,只一副專心看球的模樣。
“紅毛怪,又醜又黑,我聽說犬戎人從出生就不洗澡,那身上的味道一定……嘖嘖,以後你日日聞着,會不會吐?”見她不說話,衛星樓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間他不聲不響的朝蘇玉這邊移動,兩人並肩而立,之間頓時縮短到隔了一拳的距離。
他一靠近,身上那股子清淡的蘇合香便朝她這邊瀰漫過來。
“啊切!”蘇玉頓時重重打了個噴嚏。
“你怎麼了?”他緊張的看過來。
蘇玉揉了揉鼻尖,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國師大人今日薰了香?”
他面色頓時一紅,不好意思承認是爲了見她特意薰的,便道:“哦,是下人們在屋裡點的香,恐是在房裡呆久了,所以衣服上染了一些,怎麼,你不喜歡這味道麼?”
“是,我不喜歡,我最討厭的就是蘇合香,怎麼大國師竟不知道麼?”她冷笑一聲:“還有,剛纔國師說什麼紅毛怪,又醜又黑?可我便尋場中,卻沒有看到如國師所說的這樣一隻紅毛怪,反倒是有一個犬戎王子,高大威武,卓爾不凡,男兒味十足,讓本宮一見之下頓時傾心。哎呀,那不正是本宮的未婚夫婿莫耶麼?怎麼辦?本宮似乎越來越喜歡莫耶了呢!”她故意揚聲,似乎刻意給他添堵。
衛星樓明知她是在氣自己,卻依然被她氣到了。
他胸口起伏不定,似在默默隱忍,好半天才又道:“犬戎人臭!”
“那不叫臭,那叫男人味!”她揚着下巴挑釁的看向他,反駁道。
“爲什麼一天不見,你竟又這般與我賭氣?昨日明明你……”他實在無法理解女人的變化,這般與自己針鋒相對?然而昨日明明他們幾乎就要滾牀單了!
“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衛星樓,我會去和親,我們就相忘於江湖吧!”她的回答讓他再次失望。
他冰藍的眸子裡滿是不解:“到底是爲了什麼?”
“很簡單,因爲我是公主!”她一句話就將他打發了:“我還記得你剛從天上來時跟我說的話呢,你說不論胤人還是炎人,都是我的子民,要我愛惜他們,不要讓天下血流成河,當初我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從沒有想過一個公主真正該肩負的責任,而現在我大仇已報,我也想要爲自己,爲國家,盡一份力量。何況莫耶不錯,我和他很談得來…..”
“所以你就要拋下自己的夫君,一個人遠嫁麼?”他打斷她的話,語氣中滿是憤怒:“你記不記得我們的契約,我沒有說結束,那就是還沒有結束,你忘了我說過的話麼?”
“我沒有忘記,但似乎現在,我並不用怕你的威脅吧?你和玄夜,你們之間是否有某種協議?”她古怪一笑,從那日玄夜突然出現在國師府說的那些話就能猜到。他應該是被禁止使用強迫她的能力。
果然聞言衛星樓面色一滯,他咬了咬脣,語氣中滿是不甘:“沒錯,我不否認我和他之間是有協議,不能用非常的手段贏回你,也就是不能使用精神力。”
蘇玉一笑:“那很好!”
“我本來也沒有打算對你使用精神力!”
“可你昨天確實犯規了,你自己說,若非你那時用精神力讓我昏睡,我會最後情不自禁和你…..”她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還好玄夜阻止了我們,不過就算我們真做了什麼那又怎樣,我依然還是會去和親,你根本阻止不了!”
“可你還欠我九個孩子!”他的語氣帶着一絲乞求:“不要想那些家國天下,想想自己,難道你可以昧着良心說你不愛我麼蘇玉,我知道你對我是有感覺的,不然你不會…..你不會在我睡着後偷吻我!”
“啊?”她心中一驚,神色有些慌亂的看向他:“你都知道了?”以前曾經在他酒醉時的偷吻,難道他那時竟然是清醒的?
他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忙道:“我那時是真的睡着了,不過這些時日使用冥想之法,會重現舊日的回憶,所以也會看到以前不曾注意到的一些情景。”
但無論怎麼說,自己曾經偷吻過的事情還是被發現了,蘇玉只覺得臉上熱辣辣的,頭也越垂越低,聲音也變得輕了起來:“就算吻了你又能代表什麼?你自己也清楚自己那張臉長得怎樣,一般的女人看到那樣的臉,在特定的環境中,偶爾也會把持不住!”
“那什麼樣的環境,對你而言是特定的環境?”他不懷好意的問道。
她立馬警覺:“你想幹什麼?”
不過沒等衛星樓回答,原本喧囂的賽馬場突然一下安靜了下來,竟不知是何原因中途暫停。
兩人詫異間,但聽遠處的巨鼓再次被擂響,伴隨着一陣陣強有力的鼓點聲,原本的三層看臺下突然又衝出來一匹黑色的駿馬,馬背上一人身材頎長,頭綁紅帶,一身明黃的龍袍,正是玄夜。
他三兩下便騎馬衝進了賽場,與原本的紅隊隊長狄青一番交接後從紅隊替換下一名隊員,竟是要親自上陣。
以前的真胤帝唐霄不善騎馬,出入都是用的車轎,但這次玄夜有心要向蘇玉展示自己的馬術,因而特意爲她下場。
皇帝親自下場打友誼賽,這還是大胤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場外的看客門霎時全都沸騰了,歡聲雷動,吶喊助威之聲頓時響徹御花園。
便在一片歡聲雷動時,二層看臺的某個房間裡卻是一片沉寂,同樣身着明黃鳳袍的皇后眼中含淚,她與大兒子唐譽對視了一眼,終於朝他十分確定的點了點頭:“那人不是你爹,絕對不是!”皇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我與你爹結髮三十多年,他根本不會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