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星樓微微一笑, 也不顧身後抓狂小貓一般的女人對他拳打腳踢,毅然決然的將人帶出了殿外。到了外面,蘇玉就不敢那樣大動作了, 忍氣吞聲的被衛星樓拉着一路往前走, 最後, 還是忍不住悶聲道:“現在, 我變成你們之間推來讓去的物件了嗎?”
衛星樓步子猛地一頓, 回頭看了她一眼,轉過頭繼續大步前行,蘇玉的步子邁的沒有他大, 從最開始的急促隨行,到後來的一路小跑。等衛星樓終於停下來的時候, 蘇玉已經氣喘吁吁。
衛星樓將她帶倒了大胤皇宮的一處角樓。這裡四下無人, 蘇玉喘了一會兒, 緩緩偏過頭,從這一處的視角, 竟能將大部分皇宮景觀收入眼底!
看着那些熟悉的場景,蘇玉開始回想從前的一切。她身爲長公主那風華無限的往昔。父皇母后的疼愛——甚至,還有季雲亭和狄青。那些曾被她認定爲生命中必不可少要永生相伴的人,或離開,或背叛。於是, 她艱難出逃, 流離失所, 帶着最辛澀的希望, 去尋一個爲她復國的天人。
思緒又不自覺的回到了衛星樓身上。蘇玉轉眼看他, 他也正看着她。
他們曾立下契約。他助她復仇,她爲他生子。她曾經以爲這只是一紙契約, 是維繫他們關係的唯一憑證。可是後來,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如果只是契約,她爲何會因爲他的沾花惹草而惱怒?爲何會因爲他的深情不移而開心溫暖?爲何她真的就能徹徹底底放下季雲亭?爲何在等不到他來救她的那些日子裡,她會那樣焦急擔憂?爲何她會一直介懷他對自己的呵護只是一紙契約的約束?爲何他強行對她進行索取的時候,她會予取予求?
如果只是契約,他爲何會不顧精神力的使用次數只爲尋到她?爲何明知道她不是唯一選擇卻依舊執着?爲何在她大仇已報之後,仍舊想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繼續維繫他們的關係?爲何要做國師,爲何還要對她死纏爛打?
蘇玉看着面前的男人,第一次……第一次有了一種想要承認什麼的衝動!
明明是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她爲何要三番四次的據他於千里之外?
她不是懷疑他的真心!而是不敢接受他的真心!她用一個公主的責任禁錮自己,她用一紙契約的無情約束自己,她用仰望天人的姿態無視自己的真心,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爲她根本不敢!
在她的心裡,更是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想法——她想自私一回!
“夫君……”不知是不是內心的波動太大,蘇玉忽然叫出了這個在她腦海中盤旋已久,卻很久沒有再叫過的稱呼。
“夫人。”衛星樓從善如流,笑着回喚她。卻不知他這一聲夫人,竟然讓蘇玉淚如雨下。衛星樓心中一痛,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
彷彿是要將心中的積鬱統統都發泄出來,蘇玉的哭的越發沒有顧忌。是啊,她在最糟糕的時候遇見了他,如果不是他,她現在還在流離失所四處流浪!他對她呵護備至,專一深情,哪怕如今,手刃唐霄的那個人不是他,蘇玉也相信,即便沒有玄夜,他也會如他所說,帶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復仇成功的終點!玄夜的出現根本不是契約中斷的導火索,相反,正是因爲玄夜的出現,他們纔可以加快步伐!
不知是不是被從前那份仇恨衝昏了頭。自從唐霄被除,她被重新迎回皇宮,炎人也因她之故不再如從前那般低人一等後。她心中的仇恨開始淡化了。
正如衛星樓所說,一旦戰亂,最先流血的只會是普通百姓,那麼,她辛辛苦苦想要保護的炎人子孫,又會重新陷入戰亂。如今纔是一個開明盛世的開始,而大炎,是真的氣數已盡。
懷抱的觸感漸漸真實起來。蘇玉掙了掙,卻發現衛星樓實在是抱得太用力了。
彷彿感受到懷中人的變化,衛星樓漸漸放開了她。他伸手爲她抹掉臉上的最後一絲淚痕,明明是想溫柔,說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冰冷:“聽好,我不管你是要和誰談戀愛,你都是我衛星樓認定的妻子,是我後代的唯一源母!不要再跟我說什麼你不是唯一的選擇,蘇玉,從始至終,我都沒有過第二中選擇!現在,所有的事情,由我來決定!你可以反對,不過你可以試試看,你的反對究竟有沒有作用!”
這是蘇玉第一次深刻的感覺到衛星樓的強勢,她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用修長的食指抵住了脣。
“什麼都不用說,去吧,蘇玉,‘衛星樓’還在等你。”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得意的笑。似乎是在提醒她,放在在玄夜那裡,她可是因爲看到了他的樣子,纔會晃了心神。
蘇玉今天一天的情緒起伏波動都太大了。最後,她還是由着衛星樓牽着她的手,帶她回去梳洗一番,再以皇上召見爲由讓嬤嬤帶她去了皇上那裡。
看着那個錦衣華服的女子緩緩遠去,衛星樓眼中的柔情漸漸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陰寒與決絕。他轉過身,大步而去。
唐譽半隻腳踏上了龍椅,心中狂喜不已,那份母后逝去的傷痛漸漸淡了幾分,在他暗喜之時,國師大人就這樣到來了。
唐譽先前還因爲衛星樓的頹靡而感到鬱悶,可誰料到,這樣一個傳奇的男子,眨眼間就從那個瞎眼落魄的男人搖身一變成爲了大胤尊貴無比的國師大人!現在細細想來,唐譽越發覺得衛星樓此人深不可測!見是他來,趕忙疾步相迎。
如今父皇已經金口大開,他身爲大皇子,代父皇處理朝政,而由國師大人輔政,唐譽是否有這個才能先不考究,可衛星樓的本事,唐譽是看在眼裡的,他如今,必須得利用好這顆棋子!
“國師!”唐譽將衛星樓迎了進來,腦子裡還在盤算着如何做一番感人至深的開場白,衛星樓已然發話:“大皇子,如今陛下雖爲冊封皇子爲太子,可是聖上的託付之心已經十分明瞭,還請大皇子能夠利用好此次機會,向聖上一展才能,也好令聖上對皇子刮目相看。”
唐譽如何不想!?他暗暗壓下心中狂喜,面上一派擔憂之色:“國師與父皇皆對我期許厚重,然則我那四弟亦是個人中龍鳳,其生母齊貴妃更有兵部尚書齊百川做靠山,饒是父皇信任我,我也怕自己力不從心……”
唐譽的意思很明顯。他自然是想當太子做皇帝,可問題就在於不止是他一個人想坐。她的二弟三弟尚且可以不作爲對手,然則唐諾那個臭小子實在是個眼中釘。齊百川更不是省油的燈。衛星樓心中暗笑,你老子都不是你老子了,齊百川又有什麼好懼怕的。
衛星樓沉默片刻,沉聲道:“大皇子乃是聖上欽點處理朝政之人,至於那些路上的絆腳石,自然不能由大皇子親自收拾。微臣不才,願爲殿下掃清這些障礙。只不過……”
唐譽眼中一亮,迫不及待上前一步:“不過如何?”
衛星樓星眸一閃,嘴角彎起:“有幾件事情,還得大皇子親自出面,如此,臣等纔好在緊隨其後,爲皇子效力。”
沒有什麼比皇位更重要!唐譽忽然挺直腰身,雙手負於身後,臉上彷彿是已經登上帝座的欣喜:“有本皇子在,有什麼事情,國師但說無妨!”
次日,由花公公宣讀的一份聖旨在整個大胤皇宮中炸開了鍋。
其一,立嫡長子唐譽爲太子。聖上休養期間,一切國事皆有太子殿下處理,由國師輔政。
其二,國母薨逝,舉國同哀。和親一事,延後半年。
這份聖旨一處,朝野遍驚!第一個站出來提出質疑的,就是兵部尚書齊百川!老傢伙吹鬍子瞪眼的大罵衛星樓唐譽,直言二人大有嫌疑,且對聖旨提出了絕對的質疑與否定!揚言須得親自面聖!齊百川此言一出,不少原本押寶押在四皇子身上的官員們紛紛出聲。
衛星樓端坐於龍椅旁的紫金寶座上,悠悠的理了理袖口,對着大皇子點點頭,不多時,花公公又請出了聖上的另一番旨意——兵部尚書齊百川,唆使其女齊貴妃投毒殺害聖上,已被當場抓獲,其子唐諾,公然反抗,欲意行刺,被侍衛血濺當場!齊百川密謀竄上,其罪當誅!
兩道聖旨,一喜一悲,整個大胤朝瞬間風雲變色!
唐譽勢如破竹,登上皇位指日可待,朝野上下,皆在齊百川撕心裂肺的吼叫聲中緘默一片。唐譽興奮地看了看一旁的衛星樓,卻見那風姿綽約宛如天人的國師大人正閉目養神,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笑意漸生。
退朝以後。衛星樓率先離開。司天監與神武大將軍對視一眼,皆沉默跟隨而去。
國師府中。
衛星樓高坐首位,端起一邊剛剛上好的茶,捏着杯蓋輕輕颳了刮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吹了吹滾燙的茶水,擡眼看了看下方沉默對坐着的兩個人。
衛星樓心中忽然無限舒爽——他早就說過,總有一日,會讓他們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鋒芒畢露。休管他是三品的司天監正號稱京城第一才子還是手握神策軍,官至一品輔國公,號稱神武大將軍。他都不會放在眼裡!
尤其是這些愚蠢的人還曾經想要搶奪他的夫人!
衛星樓忽然覺得,人生其實很美好。
叩的一聲,衛星樓將茶杯重重放下,沉重的聲響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坐在下面的兩個人,淡淡開口:“想必,兩位大人應當是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往後應當如何,不需要衛某再多做提點了吧。”
季雲亭沉默不語,狄青忍不住站起身與他對視:“國師大人,犬戎兇殘成性,暴戾囂張。國師半年之期拖延和親一事,固然是爲了長公主着想,可這半年之期,只怕會是個空談!”
衛星樓聞言,反倒笑了出來:“都說季大人是京城第一才子。一個拖延的理由,難道還掰不出來?至於狄將軍所言,那我來問你,狄將軍認爲犬戎最大的忍耐期限是多久?”
狄青一臉正色:“不會超出兩個月。”
衛星樓點頭:“那麼,這連個月,還請好好備戰,兩個月後,將軍神威,衛某拭目以待。”
他雲淡風輕的說着,卻讓狄青和季雲亭齊齊愣住,他們有些詫異的看着衛星樓:“國師的意思是……”
衛星樓看他們一眼:“我的意思是,該打的打,該殺的殺。玉兒不會遠嫁犬戎。兩位都是大胤的棟樑。這一戰,既是護衛我大胤國威,亦是爲了我大胤唯一一位長公主。”他將長公主三個字壓的有些重,落在兩個男人的心上,激起的,卻是相同情愫的漣漪。
衛星樓的意思很簡單——你們不是都覺得自己對不起她嗎?你們不是都想給她幸福嗎?現在就給你們這個機會。打也好殺也好,留下她,她纔會有幸福。只是,到了最後,誰纔是給她真正幸福的那個人——衛星樓覺得,這根本不是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戰略已布,戰術已施,盟友已齊,路障已除,衛星樓現在要做的,大概就是思考一下,當完結了這些事情之後,他要怎樣除掉現在正在皇宮之中,和他最愛的女子正在一起裝模作樣的同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