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甦醒

盧溝橋的炮聲,震動了全中國,遠在江南山野小鎮的萬德玲,被炮聲震醒了。

有幾年時間,她過得很安逸。

這裡幾乎與世隔絕,樸實的人們在這片土地上生生息息,與大自然和諧相處。

所有人都叫她福生媽,後來,她又生了個女兒,起名棗花,就又有人叫她棗花娘。往日的萬德玲消失了。經歷過驚濤駭浪、出生入死的女戰士,在江南這個不知名的小鎮裡,靜靜度着她的人生。

如果不是日本軍隊打進來,萬德玲可能真的不存在了。

1937年,從報紙上發出的聲音,將德玲驚醒。

組織原來一直在戰鬥!紅軍沒有被消滅,他們從南方打到陝北,在那片高原上建立了新的根據地。一些久違的名字在報紙上出現,朱德,毛**,周恩來,他們全都健康地活着!在很遠的地方,領導着那支永不言敗的軍隊頑強戰鬥。如今,紅軍改編爲兩支部隊,江南部隊叫新四軍。

幾乎被撲滅的火焰,在這廣闊的國土上,分散成萬點星火,如今又漸漸集聚,將要形成新的火焰!

新消息不斷在報紙上出現。

淞滬抗戰,南京大屠殺!國共再度合作,一致抗日,接着是釋放政治犯。

丈夫對這些沒有絲毫興趣。對於德玲的過去,陳子敬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是妻子,是兩個孩子的媽,這就夠了。他知道妻子有些文化,從來沒有去細想它。一個女人而已。女人的天職,就是伺候丈夫,爲丈夫生一個比一個結實的孩子。除此之外,女人還能要什麼呢?

天亮了。陳子敬伸伸懶腰,睜開眼,紅紅的晨光從窗子裡照進來,把屋裡映得亮堂堂。磚鋪的地上,散亂地堆着棗花的褲子和褂子,這孩子睡覺一向不老實,常常把被子上搭着的衣服蹬一地。

另一個小牀上,福生的被子平平展展,顯示着和妹妹的不同。

陳子敬去推妻子:“福生娘,福生娘!”

德玲睜開眼,看了看窗子說:“還早哩,叫什麼呀?”昨晚她又是很晚沒睡着,半夜起來幾次,看着丈夫睡得那樣死,不由得氣憤了一陣。這些陳子敬都不知。換了個稱呼,還是去推她:“棗花娘,起來呀,該做早飯了!”以往都是德玲做早飯,可是今天她忽然生氣地說:“你就不能做嗎?”陳子敬吃了一驚,看着德玲。這是怎麼啦?今天陳子敬要去遠處進貨,以往這個時候,妻子早就起來了,做好早飯,給他準備好衣服、袋子等等,等他出門。

陳子敬沒有和妻子較勁,自己起來去竈邊,點燃火,將水米下鍋。陳子敬做飯是把好手,很快,飯就香了。

德玲睡在牀上,聽見丈夫走來走去的忙活,心裡也有點愧疚。這幾年,她已經習慣了做飯洗衣服,今天突然對丈夫發態度,他一定不知所措的。

她很快穿起衣服,走到兒子牀邊,叫着:“福生,福生!”兒子哼了一聲,再叫,兒子睜開眼,憨憨地叫了聲“娘!”福生這孩子,天生厚朴,小小年紀,天天跟在娘前後。娘做事,他就在一邊幫忙。娘揀菜,他也用小手去將菜根上的泥土摔掉,娘去河邊洗衣服,他爲娘拿着棒槌。福生走路腳很重,德玲走在前面,聽見後面福生咚咚的腳步聲,心裡總要泛起疼愛的波浪。這孩子,是孃的心頭肉啊!

看兒子嬌憨的樣子,德玲止不住去兒子臉上,親了一口。

那邊的棗花已經醒了。“娘,也來親親我!”棗花小哥哥兩歲,平時都跟着哥哥玩,哥說東,她不往西,有時在晚上,兄妹倆在油燈照不到的地方躲貓,棗花一下子看不見哥,就哭起來。娘要是抱了哥哥,她看見,非要娘抱她不可。現在棗花又吃醋了。

德玲笑起來,走到女兒牀前說:“你莫學哥,他是懶蟲!”

棗花說:“懶蟲你還親他呀!”德玲說:“沒有呀,哪個親了他的啊?”福生也說:“就是沒有,娘只給我蓋了蓋被子啊!”

棗花說不過哥,看看又要哭了!

德玲哈哈大笑,一把將女兒連被子抱在懷裡:“好了好了,我的乖女兒,娘現在就親你!”說着在女兒臉上啜了一口,棗花破涕爲笑。那邊,陳子敬大聲說道:“飯熟了啊!哪個不起來,當心吃不上飯啊!”

兩個孩子立刻爭先恐後穿衣服,小棗花一慌,將袖子穿錯,急得叫娘:“娘,娘,快幫我!”福生看了,趕緊跑過來,幫妹妹把袖子脫掉,重新穿好。

德玲看得心裡一動。兒子,真的是厚道啊!

吃過飯,陳子敬用一根棍子挑起一卷麻袋,對兒子說了個:“我走了,在家聽你孃的話啊!”福生說:“爹,早點回來啊!”給爹把門打開,看着爹走出去,他又到路上,朝着爹走的方向看了一陣。

德玲收拾着碗筷,想着心思。

我還是戰士嗎?德玲暗暗問自己。不敢回答。

流落到這裡,被丈夫收留,過上了安逸的生活,對兒女的疼愛漸漸佔據了她整個的胸腔。往往夢醒,看着那樣寧靜的夜空,聽着孩子勻稱的呼吸,一時真不知哪是夢,哪是現實。

組織又在大地上傳出了聲音,那聲音像春雷,在德玲心裡引起轟鳴。不眠的夜裡,德玲感到自己的熱血在沸騰,一種沉睡多年的嚮往又在心裡復活。無數面孔在她眼前浮動,董先生,向先生,邵先生,肖老師,石大姐,張飛,那麼多優秀的同志犧牲了,那麼多同志還活着!日本鬼子打進了中國,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德玲隱隱感覺到,一個新的時代剛剛在華夏大地上開始,這個時代需要千千萬萬的人去奮鬥。她,萬德玲,一個組織培養多年的戰士,該不該在這世外桃源一樣的小鎮沉睡?

傳來消息,日本人離這裡已經不遠,佔領了一些縣城。

郵局的牆上,多了些小報,幾乎天天有新消息。到處建立了游擊隊。不知道什麼來頭,不知道是什麼黨派,有的部隊長連姓名都沒有,張司令,李團長,就算交代了。

德玲天天去看報。知道新四軍到了離這不遠的地方。

那天,忽然發現一個極其熟悉的人名,開始她幾乎以爲自己在夢中。

“新編第四軍挺進支隊長某某,參謀長某某,政治部主任……”

德玲在這個名字面前楞住了。說驚雷在平地炸起,也不足以形容德玲當時的感覺。

他怎麼會活在人間?是不是夢幻啊?德玲又將那篇報道仔細看了一遍,確確實實寫着:政治部主任肖笛峰。

絕對不可能是同名同姓,這樣的名字很難重疊。何況,地位正符合身份,不可能有這樣的巧合。一定是肖老師。那個帶領自己走上革命道路的青年教師,那個和自己生死與共的親人,那個忠誠無比、在最後一刻還記得掩護妻子的大丈夫。好多年了,都以爲他已經英勇犧牲,沒想到今天他又出現在視線裡。

那麼說他犧牲是誤傳。釋放政治犯,他自由了?

德玲忽然感到一陣惶惑,肖老師還活着,而自己呢,已經和別人成了家,養了孩子。要是見了面,對他說什麼呀?他會責怪自己嗎?一時心裡亂紛紛的,腦子一陣陣暈眩。轉念一想,不管怎麼說,肖老師還活着,就是好消息。曾經有多少個夜晚,想到他,心裡刀扎一般,恨不得和他共赴九泉!如今他竟然奇蹟般地活在人間,該高興纔對呀!德玲的心,時而高興,時而內疚,只想放開步子,跑到什麼地方去大喊一陣,跑到筋疲力盡,將最後一絲氣力也耗盡。肖老師活着!真好啊,老天,你是有眼睛的!

德玲的心狂了,整個沉浸在對肖老師的思念之中。

整夜整夜地想着,幾次下決心,又幾次放棄。

孩子。天大的問題。我不在,福生怎麼辦?棗花呢?

那天,陳子敬夜裡不回,德玲對女兒說:“棗花,你爹今晚不回,你跟我睡吧。”

棗花說:“好咧。哥,你一個人睡吧,娘叫我和她睡哩。”

德玲說:“哥哥也和我們一起睡。”福生笑了,立刻爬到德玲牀上來。

棗花很快也上了牀。一邊說:“娘,哥睡那頭嗎?”

德玲說:“不,我們三個睡一頭。”

福生得意了:“娘,我不挨着棗花,她夜裡說夢話。”

棗花說:“你才說夢話哩。”

娘三個說說笑笑,德玲吹滅燈,上牀。兩個孩子都依偎着她,將臉埋在她身體上。

夜漆黑,德玲在棗花臉上親着,棗花毫無知覺。又回身,親着福生的臉。孩子啊,你們是孃的心頭肉!要是有一天,娘不在了,你們會多麼難過啊!撫摸着孩子的小臉,德玲千頭萬緒。石大姐估計已經不在了,可是她那雙眼睛,此刻正看着自己!機關的廚子,保姆,送她走的時候,真情顯露,“那一天,我們要在黃浦江邊聚會!”廚子豪氣的話。他還活着嗎?那樣殘酷的鬥爭!張飛,春花,老劉,多少同志,多麼頑強的隊伍!肖老師被捕,受了多少酷刑,他是怎麼活下來的!這樣多的同志,有的死了,有的還活着,無論生死,他們都懷着遠大的目標。可是我呢?我不是逃兵。是環境造成這一切。如今環境變了,我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嗎?德玲反覆考慮,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

找肖老師去!返回自己的隊伍。個人的事,無所謂,該怎麼,就怎麼吧!

德玲偷空,給陳子敬寫了一封信。

“陳兄,”考慮很久,給了這樣一個稱呼。非常時期,一旦離開,誰也不知道結果怎樣,這一別,說不定就是陰陽兩界!陳子敬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她,給了她遮風避雨的港灣,這是她不能忘記的。這個溫厚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勤勤懇懇經營着這個小家庭。他沒有錯。只是我,不是合適的對象。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感謝你這些年對我的照顧。孩子交給你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知道,孩子是我的心頭肉,不是萬不得已,我是不會丟下他們的。拜託你了,我會永遠感激你的。孩子長大也會感激你!不要問我到什麼地方去,也不要問我去做什麼,我只能告訴你,這是我的命運,絕對不能逃避的命運!願你保重身體。如果可能,爲孩子找個媽,我在遠方也會爲你們祈福!”寫好這封信,就像母親生下一個難產兒,有一種解脫感。她把這封信藏在櫃子的夾層裡,準備在離家的時候放在枕頭下邊。

那天,藉着福生生日,給福生和棗花都照了相,德玲將照片貼身藏了。

一切準備好了,只等着上路。去那裡要走好多天。帶一點錢,帶幾件換洗衣服,其餘的都不需要了。

這些天,德玲總把兩個孩子攬在面前,親不夠,撫摸不夠,福生似乎覺察到什麼,問:“娘,你怎麼眼睛是紅的啊?”德玲說:“風大呀,風把孃的眼睛吹紅了。”福生便笨笨地跑去關門。德玲看着兒子幼稚的身影,眼淚真的流下來了。

預定的日子到了。陳子敬不在,德玲把兩個孩子領到隔壁汪婆家,對汪婆說:“那邊村子裡有個客戶的款子要收,我去一下,孩子麻煩您管管。”汪婆高興地答應了。

德玲對福生說:“帶着妹妹好好玩啊!凡事讓着妹妹,她小不懂事,你是好孩子!”福生懂事地嗯了一聲,對她說:“娘,你要早回啊!”就像是知道什麼似的,眼睛一直看着娘,也不說話。

德玲心如刀割,趕緊轉身走了。到轉彎處回頭,兒子還牽着妹妹在呆呆地望着娘哩!看娘回身,福生又叫了聲:“娘,早些回啊!”

可憐的孩子,娘是一去不回了啊!德玲吞下眼淚,狠着心往前走,走到鎮外,四下無人,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德玲挽着個小包袱,一副農婦打扮,朝着那個方向,一路走,一路打聽,走了很多天,看到了一個較大的莊子。打穀場上,一些穿灰軍服的士兵在操練。

這是不是新四軍呢?她拿不準。新四軍軍服她沒見過,可不能弄錯了。

路邊有農舍,德玲走進一家,向一個大娘討水喝。喝着水,她裝作不經意地問大娘,莊子裡住的什麼部隊?大娘立即說,新四軍。又補充一句,李司令的隊伍。德玲心裡有了底。謝了大娘出來,便向村口的崗哨走去。

站崗的士兵只有十七八歲,稚氣的圓臉,看着德玲,眼睛裡卻不乏警惕。德玲說自己是來找丈夫的,丈夫跟一個朋友去投新四軍,好久沒有消息。馬上問士兵,你們是不是新四軍?

士兵毫不猶豫地說,那還有假!舉起胳膊說,看我們的臂章!臂章上,一個衝鋒的士兵,端着刺刀,兩個醒目的大字:抗敵。

士兵還在問德玲,知不知道丈夫在哪一部分?德玲卻無心回答。沒有疑問了,她找到了新四軍。肖老師,失散多年的親人,就在這支部隊裡。他對士兵說,要找他的上級,有重要的事情。士兵奇怪地打量着她,這個塵垢滿面的農婦,有什麼重要事情?但是他還是朝莊裡喊了一聲,走過來一個高個幹部,挎着短槍,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德玲說要找官長,幹部說我就是。聽說德玲有重要事,幹部便帶着她進了村,到一間小屋裡。

屋裡先有兩個人,都穿着軍服,德玲走進去,還沒落座,止不住激動,叫了聲“同志!”幾個軍人都愣住了。一個人問她,誰是你的同志?德玲直截了當地說:“我找你們這裡一個叫肖笛峰的人。”坐在板凳上的兩人都站起來,一個人說:“你,你怎麼認識他?”。高個軍人擺擺手,問,肖笛峰是你什麼人?德玲說,你帶我去見他,他知道我。高個軍人“哦”了一聲,和那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說你們都在這呆會。轉身出去。

不一會,高個軍人進來,叫德玲跟他走。

德玲跟着到了一間大屋,裡面有幾個軍官,一個年齡四十多的對德玲說,我是李司令,這兩個,都是領導。說吧,你是什麼人?

德玲說,我認識肖笛峰。我要見他。李司令說,肖主任不在。你跟肖主任什麼關係?

德玲說:“我和他一起共過事。”

“哦?”李司令說:“共什麼事?”

德玲**地說:“肖笛峰介紹我加入的共產黨。”

旁邊一個軍官霍然站起:“啊!你慢慢說。”這軍官約有三十多歲,四方臉,大眼睛,很精神,他走到德玲身邊,遞給她一杯開水。李司令說,這是我們黃參謀長,肖主任不在,黨的事,你可以跟他說。

德玲喝了一口水,簡略介紹了自己的經歷,從大革命,到上海地下黨,到如何因爲組織失散而流浪,如何在山鄉小鎮做一個主婦。沒談完,眼淚已經漫出眼眶,滴在地上。

幾個人都被深深震動了!李司令激動地說:“蘇同志,你吃苦了!這麼多年,你孤身一人,一直對黨忠心耿耿!”停了停,他又說:“不過你是老同志了,應該知道,這一切都要得到證實。”

德玲說你們讓肖主任來,他一來,什麼都清楚了。

幾個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李司令叫把德玲帶到旁邊小屋休息。德玲在小屋坐了會,很快又叫她過去。

德玲堅定地看着李司令,誠懇地說:“我在武漢的事,肖主任一定能證實,上海的情況,我相信一些領導人還在,他們能證實。至於離開組織之後,我請求組織派人調查。我是清白的。”

李司令揹着手,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對德玲說:“你講述的一些情況,如果沒有真實的鬥爭經歷,是講不出來的。我個人基本相信。可是你應該知道,我們辦事得按程序來,至少在短時間內,沒有法子取得證明。現在是戰爭時期啊!”

德玲說:“肖主任可以證明啊!你們爲什麼不讓我和他見面呢?”

李司令看着德玲,緩緩地說:“告訴你吧,肖主任犧牲了。”

啊,如同一顆炸雷響在頭頂,肖老師犧牲了!千里迢迢來這裡,肖老師是她一路上的燈,頃刻之間,這盞燈就熄滅了。德玲幾乎站立不住。一絲念頭在腦海裡閃現,或許是誤會?過去,也曾以爲肖老師犧牲,那樣陰森的魔窟,進去的人都犧牲了。可是他卻活出來了。這次會不會又是誤會呢?

黃參謀長明確告訴她,肖主任確確實實犧牲了,他親手安葬的。

德玲無力地坐在板凳上。

黃參謀長對她講了肖老師犧牲的經過。

肖老師不是犧牲在戰場上。他去一個部隊文工團檢查工作,剛好文工團排演節目,是一個活報劇,內容是懲治漢奸的。肖老師和幾個領導坐在跟前觀看。

劇中有一個場景,士兵將漢奸押到一邊槍斃。士兵用的槍是臨時從部隊借來的。演員舉着槍,對那個“漢奸”吼一聲:“我代表人民,處決你這個賣國賊!”然後扣動扳機,“漢奸”倒下,劇就結束了。

誰也沒有料到那支槍裡有一顆子彈沒有退出來!

這是一個新兵的槍。他以爲槍裡沒有子彈了,交給劇團,槍一大堆,也沒有人逐一檢查,就那樣交給演員。

那演員按照佈置,對着“漢奸”的後腦勺一扣扳機,“砰!”巨大的一聲,槍**出子彈!瞬間,“漢奸”**迸裂!子彈穿過腦袋,射在對面的石頭牆上,反彈過來,打在肖老師鼻樑上,又一反彈,將另一個領導的大腿擊傷。

人們只顧去看那個“漢奸”,沒成想肖老師已經不聲不響地躺到了地上!

有人大聲喊着“肖主任受傷了!”衛生員趕緊過來,他已經雙目緊閉,失去知覺。人們迅速將他送醫院,就在路上,他停止了呼吸。

德玲心裡陣陣發痛,一個英雄的男子,那樣的驚濤駭浪都平安度過,卻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事故中失去生命。

德玲擡起頭,看着李司令說:“我希望能早點參加工作。”

李司令說:“我們這裡緊臨敵佔區,各種勢力的滲透很厲害,不得不提高警惕。我們考慮了一下,最好請你暫時離開這裡,等情況明朗了再來。我們給你一筆路費。”

德玲一聽就急了,她站起來,大聲說:“不!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我好不容易找到組織,絕不離開!”

黃參謀長看着她,沒出聲。德玲對他說:“我可以做一個普通士兵,無論幹什麼都可以,但是絕對不能離開組織!”

屋裡的幾個人都不做聲。良久,黃參謀長說:“假如你一定要留着,可能要受委屈的!”德玲問什麼委屈?黃參謀長說:“在徹底查清你的事情之前,不能恢復你的黨籍,不能擔任任何職務,只能做普通工作,而且還要對你實行監視。你能接受這些嗎?”

德玲不加考慮地說:“這有什麼!我願意接受組織的一切考驗。”

很快就決定了,德玲到部隊文工團去,沒有任何職務。一會,文工團長來了,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姓蔡,參謀長把他叫到隔壁,談了一陣,蔡團長帶着德玲,去了文工團駐地。

團裡有不少女同志,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姑娘,幾個姑娘帶着德玲,領了一套軍裝,穿起來,對着鏡子一照,還真有點英姿颯爽。一個姑娘高興地笑着說:“呵呵蘇佳同志,美女啊!”

這姑娘叫李芳,是附近農村的姑娘,喜歡唱歌,部隊到這裡,她要求參軍,就到了文工團。她對德玲很熱情,領德玲去宿舍,張羅生活用品,直到德玲安置好才走。

蔡團長和德玲談話,告訴她,團裡爲她成立了一個三人小組,德玲的一切要聽從小組的安排。都是女性,一個叫袁靜,一個叫吳月華,另一個就是李芳。

當時都見了面,德玲感到大家對自己還是歡迎的,氣氛很友好。“我們都佩服你的經歷,”蔡團長說:“但是組織紀律我們必須服從,相信你是理解這一切的。”

當天晚上,德玲和這三個人宿在一起。

德玲做了一個新兵。

“立正——”一聲口令,所有人都“啪”的一聲挺立。向右轉,跑步,長長的隊伍,穿過早晨寧靜的村莊,沿着那條車路向前跑去。

遠遠的田埂上,警衛連的士兵,也在跑步,不同的是,他們是持槍的。

警衛連和文工團,都是司令部直轄的單位,另外還有一個連的戰鬥部隊,也一起,負責保衛司令部。總有三百多人,一起行動。

早飯後學習。由政治教員念文件或者報紙,講抗戰要義,講軍人守則。戰鬥部隊的士兵,在操場上刺殺,瞄準,練習進攻與防守。文工團就排練節目。

德玲沒有具體任務,她爲演員們清理衣物,搬道具,寫海報。這些小事,真要一件件做好,也需要功夫。

“蘇佳,搬兩條凳子來!”有人喊。德玲馬上過去,將凳子放在指定地方。

“蘇佳大姐,”這是李芳在喊:“麻煩你幫我把繩子的那頭牽着。”她手裡拿着一根繩子,正往牆上一顆釘子上拴。德玲等她拴好,馬上將這一頭麻利地拴在另一面牆上,繩子上掛上一塊牀單,就是幕布。德玲做這一切,既麻利,又穩妥,李芳誇耀地說:“蘇佳,你怎麼這樣能幹哪?”

晚飯後,在一個打穀場上,點起幾盞馬燈,還沒開演,孩子們已經來了一大幫,嘰嘰喳喳的,像小鳥一樣,繞着場子飛跑。

樂隊的同志,將各式各樣的樂器都搬到打穀場上,調着音。孩子們樂得什麼似的,看着那些古怪的東西,膽大的,將手試探的伸出去,想摸一摸二胡,或者笛子下面垂掛的紅穗,也有用小手在鼓上拍着。樂隊的人,虎起臉說:“看摸壞了!”那孩子便吃驚的縮回手去,引起一陣鬨笑。

部隊來了。一隊隊,肩着槍,雄赳赳喊着口令,走進場子,就地坐下,齊刷刷一條線。老鄉們圍在外面,扶老攜幼,笑着,看着臺上。

臺子是土堆的,栽兩根樹樁,拉一根繩子,掛上幾條牀單,就是幕布。

鑼鼓震響起來,間雜着喇叭的聲音,幕布被徐徐拉開,幾十個文工團員,昂揚地站在臺上,整齊的軍裝,嘹亮的歌喉,一起唱起《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唱到最後,下面的部隊一起和起來,老鄉中也有會唱的,都跟着大聲唱。

合唱之後,是舞蹈。曲子是《大刀進行曲》,刀光閃閃,步履整齊,很是帶勁。

拉二胡的專業水平很高,他拉了個獨奏“四季美人”,曲調悠長委婉,老鄉們對這曲子耳熟能詳,也跟着哼。

最多的還是唱。組織很好,臺上表演的空隙,臺下的部隊之間就拉歌。你唱個《八百壯士》,我就唱《五月的鮮花》,也有唱古曲《怒髮衝冠》的,也有唱《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雖然嗓子一般,但是氣勢不凡。最後,全體演員一起上臺,高唱《國際歌》,雄壯的歌聲,衝破夜的沉寂,傳得很遠很遠。

散場了,老鄉們到處吆喝着孩子,紛紛離去。德玲趕緊和同志們收拾場子。主要用草繩,能捆紮的都捆紮好,搶着扛,很快,這裡就沒有演出的痕跡了。

夜裡來了命令,今晚不許脫衣服睡覺。

半夜時分,有人輕輕推着德玲:“蘇佳,蘇佳,快起來!”是李芳。德玲睜開眼,看見屋子的角落裡亮着一盞小油燈,很暗,同屋的都站在地上。德玲趕緊從牀上爬起來,打好揹包,將自己的東西背上,外面,已經有微微的腳步聲了。

女兵們走出門,黑暗的巷子裡,看得見隱隱約約的人影,偶爾,看見槍刺閃光。部隊正悄悄地,卻是不停頓地走向村外。夜霧,帶着潮氣包圍着夜行人,德玲的頭髮上有了水珠,冷冰冰的流下來,流到臉上。李芳緊跟在她身後,吳月華在左邊,袁靜在右邊,隔一會,就有一個人輕輕叫聲:“蘇佳”到德玲答應了纔不叫。

德玲猛然意識到自己正被“三人小組”監視着,不禁哭笑不得。

隊伍走了大約兩個小時,在一個小村莊停下來,三百多人,悄無聲息,先在村莊周圍佈下崗哨,封鎖消息,大隊進村,各自找好房子,悄悄住下來。

天亮後,偵察員回來報告,昨天下半夜,日本兵一千多人,從六十里外的縣城長驅直入,包圍了司令部住過的村莊。撲了個空,敵人很生氣,抓了幾個農民審問,得知部隊在半夜轉移,敵人放火將司令部住過的農民房子燒了。

德玲聽了,出了一身冷汗。敵我鬥爭的形勢真是嚴峻啊!昨晚要是不轉移,後果不堪設想。

天漸漸黑了,隊伍悄悄集結起來,向村外移動。

德玲揹着一個包袱,裡面是演出服裝,其他人也都拿着東西。走出幾里路,命令來了,叫文工團離開戰鬥部隊,去一個村子宿營。到了才知道,司令部早已進了村。

約一個多小時後,從戰鬥部隊走的方向,傳來了激烈的槍聲,間或有“轟轟,”手**爆炸的聲音。原來戰鬥部隊去摸敵人的炮樓去了。

袁靜站在窗口,向夜的遠方眺望。聽了會,她皺起眉頭說:“糟糕,怕是不順利呀!”

李芳悄悄告訴德玲,袁靜的一個相好就在警衛連裡,今晚參加戰鬥去了,她是在擔心。

部隊的武器裝備很差,步槍都是老套筒,漢陽造,機槍很少,子彈也少,至於炮,一門都沒有,不少戰士揹着大刀。這樣的裝備,要進攻敵人的炮樓,基本上不可能。一般都是聯繫好內線,裡應外合,部隊悄悄接近炮樓,砸開大門往裡猛衝,近戰肉搏,奪取勝利。

今晚的槍聲響了這麼久,看來是遇到麻煩了。那炮樓堅固得很,一旦偷襲不成,就要付出代價。

所有人都從屋子裡出來了,看着遠方的天空,那裡隱隱有火光閃爍。不久,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德玲和李芳回到屋裡。幾個人,都不做聲,心裡惦記着自己的戰友。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有人聲,幾個人本來就是和衣躺着,聽見聲音都起來了。出門去,看見很多人都聚集在司令部駐紮的院子那裡,德玲跟過去,看見一些撤下來的戰士,互相攙扶着,十幾副擔架,擡着傷員,有的在痛苦地**着。衛生隊全體人員都起來了,集中到司令部,在屋子裡點起馬燈,趕緊給傷員做手術。

黃參謀長走到外面,對着黑糊糊的人們說:“都回去休息吧,還有任務!”人羣慢慢散去,文工團的人還是守在外面院子裡不肯離開。黃參謀長也沒有趕他們。

看着一個個傷員擡進去,好長時間纔出來一個,如果呼吸平穩了,那就是手術成功,擡的人都舒坦地說着話。

也有人一會就擡出來了,那是犧牲的戰友。

手術檯上,一共犧牲了四個人。還有一些人犧牲在炮樓下,部隊將他們撤下來,擡到一個樹林裡,挖坑埋葬了。

大家在院子裡,小聲說着話,有人把自己的香菸拿出來,分給大家抽。幾乎所有人都點了煙,連李芳也抽了一支。她問德玲要不要?德玲搖搖頭。

拂曉時分,手術全部做完,部隊立即轉移。通訊員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叫着人,一會就集合完畢。擡着傷員,不聲不響地趕路,往山的深處走。

袁靜的那個相好沒有回來。他已經長眠在不知名的土坑裡了!袁靜的臉上掛着淚痕,緊緊跟着德玲,一步也不拉。

在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停下來,照例封鎖消息,派出崗哨,各單位進屋子休息。

昨晚是吃了敵人的虧。本來和一個僞軍的小隊長約好了,部隊在半夜時候到達,小隊長和幾個決心反正的士兵摸掉日本兵崗哨,放下吊橋,部隊就往裡衝,近戰消滅敵人。但是不知道什麼地方走漏了消息,日本人不聲不響地採取了措施。先將反正的僞軍抓了起來,等部隊到達,日本人發出約定的暗號,部隊剛衝過吊橋,機槍響了,不少戰士倒在血泊中。組織了幾次強攻,自然是敗下來。

那些反正的僞軍士兵,不用說也犧牲了。

敵我相峙,互相虎視眈眈,稍一不慎,就是戰士的生命!

德玲理解了部隊對新來人員的審慎。

有一天,司令部駐紮在一個稍大的村莊裡,下午,德玲發現,司令部的警戒加強了,村裡村外到處放了流動哨,十字路口,放了雙崗。

一會,一隊騎馬的人進了村,一匹騾子,馱着一個女子,全身戎裝,挎着槍,大約四十年紀,眼睛很亮,掃視着人們。司令、參謀長都迎接出來,那女子飛身下馬,將繮繩一揚,扔給身後的警衛員,快步走過來。

瞬間,德玲看見了,這人是祁大姐!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嗎?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有個知情人出現,現在真的出現了,而且是自己過去的上級!

德玲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叫着:“祁大姐!祁大姐!”

人們全都楞住了。幾個警衛想攔住德玲,但是祁大姐已經聽到了。她朝德玲看了看,馬上用那麼大的聲音喊道:“蘇佳!是你呀!”她快步過來,拉着德玲的手,緊緊握住,用力搖了搖,放開,又看了看德玲,終於伸出雙臂,將德玲緊緊抱住!

熱淚從德玲眼裡流出,將祁大姐的肩頭染溼。祁大姐呵呵笑着:“蘇佳,你這是怎麼啦?不興哭的!”德玲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淚,看着祁大姐,笑了。

黃參謀長走過來,向祁大姐行了個禮說:“首長,請進屋吧?”

祁大姐說:“好!”轉身對德玲說:“你也來!”一羣人進到司令部的屋子裡,警衛戰士請每個人坐下,也給德玲一張凳子。

祁大姐看着司令員和參謀長,幹練地說:“先用一點時間,把這件事情搞清楚。這個蘇佳,是我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部下,很優秀的同志!後來組織被敵人破壞,失去了聯繫。近況我不清楚。蘇佳,你把你的情況向我,也向司令員彙報一下!”

德玲就把她早已說過多次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祁大姐聽了,說:“蘇佳確實是肖笛峰同志的妻子!當年在武漢,一直堅持地下交通站的工作。肖笛峰被捕,蘇佳到上海找黨,分配在我這一口。這段歷史沒有問題。那麼就是離開組織之後這段歷史,沒有證明是嗎?”

所有人都點頭。

祁大姐說:“這個不是很難嘛!你們派個人,去她說的地方秘密調查一下就行了。”

司令員略有愧色地說:“是這樣打算的,一直沒有合適的人去。”

祁大姐說:“這個不是理由吧?你們是覺得反正她在工作,遲一天早一天搞清楚沒有關係是嗎?同志,我們要對同志的政治生命負責啊!”

黃參謀長立即表示,馬上派人去。祁大姐纔沒有再說什麼。

祁大姐只在這裡呆了一天。臨走她把德玲叫去說:“蘇佳,你的情況這裡領導已經告訴我了。你不錯!身受委屈,無怨無悔,一心爲組織工作。我們這些人,就該這樣。個人無論有什麼委屈,都要放在腦後,只有黨的事業是第一!”

她又談到了肖老師,嗟嘆不已:“這樣的好同志,沒有犧牲在敵人監獄裡,卻在一次事故中犧牲,真的可惜!”又囑咐德玲不要過於悲傷。“你也經歷不少了,多少好同志在我們前頭犧牲了!我們只有把對他們的懷念轉化爲工作的動力,纔對得起他們!”

祁大姐走後,司令部派了一個幹練的同志,化裝成跑單幫的,背上錢袋子出發了。足足一個多月後他纔回,破衣爛衫,錢袋子也被土匪搶去,他只有討飯回來。可見調查確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摸到了那個小鎮,從居民口裡覈實了德玲的情況,他甚至看見了陳子敬,還是開着小藥店,帶着兩個孩子。

他悄悄對德玲說:“蘇佳同志,我看見你的孩子了。都還健康,在門前玩耍哩!”

從當天起,恢復了德玲黨籍。“三人小組”自然也不存在了。

風餐雨宿的遊擊生活,德玲得了關節炎,兩隻膝蓋一到陰天就疼。

敵人的“掃蕩”又來了。

兵力緊張,只派了一個班的戰士跟着文工團行動。全團二十幾個人,加上戰士,走起來也是長長一溜。

一天走六十里路,這本來不算什麼,可是德玲的腿是得過關節炎的,走了兩天,膝蓋疼起來了,不能走快,只得掉隊。

德玲提出,要大家先走,把預定宿營地告訴她。

看着戰友們漸漸消失在遠方的山後面。她慢慢站起來,柱着那根棍子向前走。

走到天黑,離預定的村莊還有十多裡,德玲實在走不動了,在一個村口歇會。一個好心的大爺過來,問她到哪裡去?德玲說去投奔親戚,還有十里。那大爺說,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如找個人家借住一夜吧?有一刻德玲的確動了心。這個時候,有個睡覺的地方,喝口熱湯,是多麼美妙的享受!但是猛然想起同志們,不禁爲剛纔的想法羞愧。大爺看她堅決要走,找了根浸油的火把給她,說夜裡點着,一來照路,二來驅趕野物。

德玲舉着火把,一個人踽踽獨行,走了一會,想到火把可能招來敵人,便毅然熄滅了,就在黑暗中走。村莊都休息了,黑黝黝的竹林裡,驚起的鳥兒叫着,偶爾有狗跑過來,朝着她狂叫,但是不敢攏來。

夜,真靜啊,這樣恬靜的鄉村之夜,要是在和平時期,有個伴同行,該是很叫人心曠神怡的?可現在是戰爭時期,敵人說不定潛伏在什麼地方!這樣想着,碰到村莊,就儘量繞過去。星星已經出滿天空,銀燦燦的,映得地上到處灰濛濛的。德玲藉着星光判斷方向,頑強地朝着前方走。

終於到了。村口有座不大的土地廟,走近廟,聽見有人叫了一聲:“是蘇佳嗎?”啊,是蔡團長!

袁靜跑過來,一把抱住德玲說:“蘇佳,你吃苦了!”德玲呵呵笑着說:“沒什麼苦呀,我還擔心你們哩,怕你們碰到鬼子。”

吳月華說:“我們確實碰到鬼子了!多虧李班長機警,早早叫我們躲進樹林裡,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一路相擁着進村。竈上還留着熱飯,鍋裡熱着水,德玲吃了一碗紅薯,喝了開水,洗了腳,躺在被窩裡,覺得有生以來,沒有這樣舒適過!

蔡團長到德玲這裡來,真摯地對德玲說:“我知道你不願意離開部隊,可是眼前這樣的形勢,不離開不行了。我爲你找了個可靠的人家。你在那裡養傷,等反掃蕩結束,我們來接你歸隊!”

大家來跟德玲告別。德玲強笑着對大家說:“你們保重啊,等趕跑了敵人,我們再到一起聚餐!”袁靜走近來,抱着德玲的頭,沉默了一會才走。

一小隊身穿軍裝的人行進在曲曲繞繞的山路上,到處盛開着油菜花,遠看去,他們像是在花海里漫遊。

這隊人馬不停步地走,翻過高崗,繞過堰塘,很快來到一個小山村的村口。

這是一個典型的封閉性小山村。古樸的茅草屋,幽靜的黃泥路,黃狗和黑狗豎起警惕的耳朵,朝着來人狂吠着。主人出來了,歉意地向着陌生的客人笑笑,領走自己的狗。

“老鄉,請問一聲,”軍官客氣地問道:“張秀芝家在哪裡?”

後者疑惑地看了看軍官,有些膽怯地說:“那頭哩!”指了指,畏畏縮縮地趕緊進屋。

軍官大踏步向“那頭”奔去,到一個黃泥壘的小院落前,他停下腳,打量了一下,忽然放開嗓子喊道:“蘇佳,蘇佳!”

院門一下子開了,德玲從裡面探出身來。“參謀長!”她驚喜地叫着,幾步下了臺階,一把握住了參謀長的手。

兩個多日不見的戰友,緊緊地握着手。戰士們笑看着他們。

德玲叫大家進屋。主人夫婦倆,都是山鄉農民,憨厚朴實,看見這麼多自己的軍隊,笑從心裡來,趕緊去竈下燒水做飯。

黃參謀長大聲對主人說:“老鄉,你掩護了我們的同志,謝謝你啊!你爲抗戰做了貢獻!”又說:“今天晚上我們要在這裡住一宿。飯錢要給你的!”

張秀芝,黑紅臉盤,一口潔白的牙齒,張開口說:“同志說哪裡話,你們是接都接不到的貴客,說什麼飯錢呢?”

吃過飯,戰士們抱來稻草鋪在屋子裡,主人囑咐:“鋪厚些啊!”一捆又一捆地提來稻草,把個廂屋裡鋪起兩尺高。戰士們打開鋪蓋攤在稻草上,緊挨着躺下去,舒舒服服地睡了。

黃參謀長和德玲在一間小屋裡說話。這麼多天,德玲就是住在這屋裡。

夜幕已經在窗外拉起,從窗子裡望出去,幽藍的天空,星星悄悄的,一顆一顆從天幕裡鑽出來,亮晶晶的釘子一樣懸着。月亮還沒有出來,不過已經有濛濛的霧靄在外面林梢上游動,不久就會看到月光。

德玲問,文工團的同志好嗎?黃參謀長聲音低沉。他們遭到了埋伏,損失很大。

啊?德玲趕緊問具體的人。黃參謀長說,你那個三人小組,都犧牲了。尤其是李芳,被敵人捕去,寧死不屈,敵人砍了她的頭!德玲一下子想起李芳那張單純的臉。這樣一個可愛的姑娘!殘暴的敵人啊!

空氣過於緊張,黃參謀長說,談點別的吧,革命,總是有犧牲的。

參謀長說起了他的學生時代。

“我們演戲,那時候叫‘文明戲’,”他笑着說:“其實就是西方來的劇本。什麼‘少奶奶的扇子’,都是宣傳個性解放的。”

他是受人啓發,感到社會必須改革,毅然入黨的。

一個少女,叫林漢蘭,和他是小學同學,又一起考進大學,兩人都來自山東半島,一個叫日照的縣城。

“我們那裡,靠近黃海,北方的海,你沒有見過吧?那樣遼闊,視野那樣無遮無攔!海邊有清凌凌的空氣,有清幽幽的山峰,站在山上看海,你的胸襟就不能不開闊!潮水來了,我們一起去海邊,聽那洶涌的潮水聲,潮退後,挽起褲腳下到海灘上,到處是水靈靈的貝殼,五彩繽紛,好看得很!”參謀長回憶着少年時代的生活,對家鄉充滿依戀。

林漢蘭是個大戶人家的女兒,聰明異常,從小就是班上的優等生,保送到縣立中學,後來又以高分考上燕京大學學文學。一直緊跟她後面的,只有黃厚生一個人,他也是文學系的。這樣兩人就自然互相感到親密。

黃厚生家裡窮,林漢蘭常常接濟他,黃厚生每每推辭,林漢蘭就說:“等你畢了業,而我又沒有飯吃,我會找你要的!”兩人性格不很一樣,林漢蘭開朗活潑,喜歡社會活動,黃厚生卻一心埋頭讀書,久了,地下組織慢慢發展林漢蘭爲同志,而黃厚生渾然不知。

二十年代末期,兩大勢力拼死搏鬥,林漢蘭以一個青年知識分子的熱情,投入到各種各樣的活動中。她也曾試探着啓發那個兒時的夥伴,但是一直不得要領,黃厚生的理想,就是做一個教師,教學生們寫作文。他反倒勸導好友,不要理那些危險的政治。

白色恐怖襲擊北平,林漢蘭一如既往,按照組織的指示,兢兢業業地做地下工作。那個時候,泥沙俱下,敵中有我,我中有敵,一個叛徒供出了林漢蘭,暗探們將她劃入了黑名單。

那天,又是一個飛行集會。林漢蘭按照吩咐,提前來到會場,揣着傳單。一聲哨子,四下裡警察士兵向學生們撲來,林漢蘭不慌不忙,從一個高樓的窗子裡向下大把撒着傳單。就在她將傳單撒完,準備脫身的時候,幾雙大手撲向了她。

最後,她犧牲在刑訊室裡。

黃厚生變了,成天不看一頁書,往往一天不吃一口東西,到天黑悄悄回寢室睡覺。有時候,他一個人去那荒山上,靜靜地坐在那座墳前,想着往事,流着淚。

這樣過了好多天,他從學校裡悄悄消失了。

他找到了林漢蘭的戰友。被賦予最危險的軍事崗位,在北方大平原上組織暴動。他滾打在貧苦農民的小窩棚裡,忍受着蝨子的噬咬,給那些憨厚的農民講解翻身的道理,他幾天不吃一口東西,運送軍火,偵察地形,組織敢死隊,在最關鍵的時候,他揮舞着駁殼槍帶頭衝上去,從而在同伴中獲得“拼命三郎”的稱號。然而失敗如影隨形,他不得不在一個隱秘的角落埋伏下來,帶着一身傷痕。

盧溝橋的炮聲,震動了國人,組織重又找到他,一天,一個商人打扮的人來到他面前,叫他立即跟着走。走了一個月,從北方原野到了丘陵起伏的江南,加入到剛剛組建的新四軍。幾年來,他和戰友一起,苦熬苦戰,和強大的敵人周旋,終於在江南敵後開闢了一片屬於中國人的天空。

“不容易啊,”黃參謀長說:“從我參加工作起,僅僅親眼所見,犧牲的同志,何止成百上千!”

夜已經深了。參謀長起身說:“我去查哨去。你休息吧!”

德玲說:“我也去!”跟着參謀長出來,月亮已經在院子裡鋪了一地,幾棵榆樹搖曳着樹葉,將地上弄得影影綽綽的。兩人踏着碎樹葉出門,外面也是銀晃晃的,看得見遠處樹林那裡有背槍的哨兵。兩人過去看了看,一切都很安詳。回到院裡,各人歸寢,臨分手,參謀長忽然伸出大手,將德玲的手緊緊握住。

這支小部隊,到處轉移,有時候,離日軍只有十幾裡地,就要高度警惕,除了明哨,還有潛伏哨。

那天,天已經黑了,來到一個叫“桃花屋”的村子裡,派出崗哨,部隊悄悄住下。

忽然有人叫德玲,是參謀長的警衛員小桂。德玲趕緊起來,跟他一起去參謀長那裡。

“發生什麼了?”

參謀長說:“剛纔崗哨報告,發現遠處山上有動靜,我們一起去看看。”

幾個人來到村外,崗哨指給他們看,在對面山上,剛纔好像有什麼聲音,似乎是人,但是也可能是野物。

參謀長叫崗哨原地監視,帶着德玲和排長几個,到對面山上去。打着電筒搜了一陣,沒發現什麼,只是在小路的旁邊,幾叢茅草中似乎有被趟開的跡印。

參謀長看了會說:“回去,通知全體轉移!”

德玲不解地問:“這麼確定嗎?或許是野物呢?”

參謀長斬釘截鐵地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是戰爭!”

十分鐘內,人們被悄悄喊起來,列隊走出村子。走了幾分鐘,參謀長忽然下令上山。

部隊摸上山,散開,靜靜地蹲在地上,觀察着村子。

“看看吧,看我的判斷準不準。”參謀長沉着地說。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山下小路上有了動靜。一會,鬼鬼祟祟的一羣影子從小路上走來,大皮靴釘着地。是鬼子!

“打吧?”排長小聲問。參謀長搖搖頭,傳下話,不許有動靜。

鬼子接近村子,小心翼翼,散開成扇形,將村子包圍起來。從人數看,有一百多。

忽然,村子裡傳出吼叫聲,家家的門被砸開,鬼子闖進去,怒吼着將村民趕出,趕到打穀場上。火把照着鬼子,刺刀閃閃亮。

撲了空,鬼子很憤怒,毆打了幾個村民。

最後,鬼子的火把燒得差不多了,丟下村民,從原路撤回。

“傳命令,每個人準備好手**,扔了就撤!”參謀長低聲吩咐排長。德玲沒有手**,找排長要了一顆,揭開蓋,握在手裡。

山下又傳來腳步聲。現在鬼子放鬆了許多,不像來時那樣謹慎。腳步有些亂,聽得見嘰裡呱啦說話的聲音。

鬼子已經進入射程。參謀長沒有吭聲。眼看前面的鬼子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後面的纔剛剛走到山下。

“打!”參謀長一聲短促的命令,率先將手**投出去。剎那間,幾十顆手**一起投出去,扔到山下小路上,“轟轟轟!”手**接二連三地爆炸,傳來鬼子鬼哭狼嚎的聲音。

“啪啪啪!”槍聲響起,前面的鬼子回身增援。“撤!”一聲命令,大家站起身朝山的另一面跑去,那裡早已安排了兩個戰士,他們低聲叫着:“往這邊!順着路跑!”人們一個接一個跑過去,參謀長最後過來,問:“都來了嗎?”得到排長肯定的答應,他便也加快速度跑,一會,這支小隊伍就消失在夜色裡。後面,鬼子架起了機器,“咯咯咯”掃射起來。

急行軍二十多裡,到了另一個小村子,悄悄摸進村,找了個大院子,派好崗哨,倒在地上的稻草裡呼呼大睡起來。

德玲合了會眼,終是不放心,爬起來,去看崗哨。因爲是夜裡進村,沒有驚動任何人,崗哨就安在院子裡。一個小哨兵端着槍,在門洞裡朝外瞭望。德玲對他說:“去睡吧,我替你站會!”那小兵謝了一聲,趕快跑進屋,倒地就睡。

德玲將駁殼槍提在手裡,站到牆頭朝外看,村裡什麼動靜也沒有,估計天亮還有兩個小時,她站到門洞裡,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面。

屋子裡有動靜。一個人從屋裡出來,向她走來。

“誰?”“我。”平靜的聲音,是參謀長。

參謀長走到她身邊,問:“你接的崗啊?”德玲說:“大家都累了,戰士年紀小,貪睡,叫他多睡會吧!反正我睡不着。”

兩人站在門洞裡,捱得很近。德玲小聲問:“你怎麼就判斷敵人會來呢?”參謀長說:“我看了那倒下的草叢,有東西踩過。奇怪的是那裡有很多刺叢,卻一點也沒有被踩到,野獸是沒有這樣辨別的本領的,只有人,知道避開刺叢。所以我判斷有人從這裡偷偷繞上小路。什麼人要避開我們的崗哨呢?只有漢奸。”

“爲什麼鬼子來的時候不打呢?”

“鬼子來的時候,警惕性很高,因爲他們是來偷襲我們的,所以個個都處在臨戰狀態。這個時候打,佔不到便宜。而鬼子回去就不同了,那時候他們已經認爲我們遠走高飛了,唯一的願望是早點回去睡覺,完全沒有防備。這時候打,萬無一失。我們幾十顆手**居高臨下地甩下去,估計怎麼也得傷他十幾個!”

德玲深深爲參謀長震撼了。真是個智勇雙全的男子漢!

夜裡下寒氣了,德玲往參謀長身邊靠了靠,感覺到一絲暖氣。忽然,參謀長伸出臂膀,將她緊緊摟住。耳邊,聽見他激動而斷續的話語:“蘇佳,遇到你,叫我好高興!”

德玲一下子從參謀長的懷裡掙脫。

反掃蕩結束,德玲去學習,一去兩個多月。

學習結束,飛一樣趕回部隊。

興沖沖進了司令部的大門,卻發現站崗的戰士臉色都很陰沉。李司令坐在椅子上,抽着煙,屋子裡霧氣騰騰。

“他孃的,老子不報此仇,誓不爲人!”“咚”一聲,司令員把手槍重重摔在桌上。

幾個幹部臉上也是氣憤憤的,

不祥之兆。有人遇難了!德玲擡頭看了看,這裡唯獨缺了參謀長。

啊!德玲只覺得天旋地轉,這不可能!

李司令的手放在德玲肩上:“蘇佳呀,你不要太難過,打仗是有犧牲的!我們都要以參謀長爲榜樣,把我們的工作做好!”

一個幹部告訴了她參謀長犧牲的經過。

盤龍鎮原被日軍佔着,日軍收縮兵力後,派了一箇中隊的僞軍去守。僞軍中隊長叫汪慶成,原來是當地一個警察,日本人來後,他投靠了敵人,當了官。

汪慶成有個表弟,是我軍的戰士。利用這個關係,我軍秘密開展了對汪慶成的爭取工作,由黃參謀長直接領導這項工作。

誰知汪慶成是鐵心做漢奸,他設下毒計,在黃參謀長帶人去接洽起義的時候,將他們繳械,送日本人請賞。

黃參謀長按照約定的日期,帶了一個班的戰士去接洽起義,剛一進鎮,一個連的僞軍就包圍上來,喝叫繳槍。我軍掏槍就打,無奈對方早有準備,一陣槍戰,我軍戰士大部犧牲,黃參謀長身中兩槍,其中一槍打在肚子上,當即犧牲。

李司令吼起來:“一定要用汪慶成的狗頭來祭參謀長!”

李司令說話算話。不到半個月,我軍武工隊便摸到盤龍鎮裡,夜裡將汪慶成處決。

李司令帶着許多戰友,在參謀長墓前進行了祭奠。

一副碩大的對聯,用白布寫了,高高揚在竿子上:“華夏男兒當奮起,倭寇未滅不還家!”參謀長的墓前立了一塊石碑,這也是這裡唯一的石碑。

李司令喃喃說:“將來,我們要在這裡建一片烈士陵園。”

槍聲響起,驚起附近無數鳥兒,它們振着翅膀,飛快地逃往遠處。

滿山的青松,蓬蓬勃勃,搖曳在夕陽下,風從遠山吹過來,呼呼呼不停地催促着青蔥的草木。曲曲折折的梯田,滿栽着碧綠的稻秧,層層相接,延伸到遠遠的山邊,更遠處,青山與白雲攪合在一起了,雲遮霧靄,一片迷茫。

這一片水靈靈的大江南!多少人爲了它,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九 地下英雄二 啓蒙者四 孤苦兄妹十四 甦醒四 孤苦兄妹十六 地獄中五 北伐壯歌八 兒女情真六 白色恐怖十五 蹉跎衡陽六 白色恐怖十 逃亡與驛站九 地下英雄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八 傷心黔桂路三 燃燒的京漢路七 煉獄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六 白色恐怖八 兒女情真十二 別矣,武漢六 白色恐怖三 燃燒的京漢路九 地下英雄十四 甦醒五 北伐壯歌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一 國難來了十五 蹉跎衡陽六 白色恐怖十五 蹉跎衡陽六 白色恐怖二十 大罷工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一 國難來了五 北伐壯歌七 煉獄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四 孤苦兄妹二 啓蒙者五 北伐壯歌十七 遠征軍十四 甦醒十五 蹉跎衡陽八 兒女情真二 啓蒙者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五 北伐壯歌十二 別矣,武漢八 兒女情真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七 遠征軍六 白色恐怖七 煉獄十二 別矣,武漢五 北伐壯歌五 北伐壯歌十一 國難來了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七 遠征軍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二 別矣,武漢七 煉獄六 白色恐怖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三 鐵蹄踏江城四 孤苦兄妹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一 烽火陽夏十 逃亡與驛站二十 大罷工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一 烽火陽夏八 兒女情真六 白色恐怖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三 鐵蹄踏江城五 北伐壯歌十四 甦醒十三 鐵蹄踏江城五 北伐壯歌十二 別矣,武漢十七 遠征軍十二 別矣,武漢三 燃燒的京漢路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七 遠征軍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五 蹉跎衡陽十五 蹉跎衡陽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一 國難來了六 白色恐怖九 地下英雄二 啓蒙者
九 地下英雄二 啓蒙者四 孤苦兄妹十四 甦醒四 孤苦兄妹十六 地獄中五 北伐壯歌八 兒女情真六 白色恐怖十五 蹉跎衡陽六 白色恐怖十 逃亡與驛站九 地下英雄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八 傷心黔桂路三 燃燒的京漢路七 煉獄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六 白色恐怖八 兒女情真十二 別矣,武漢六 白色恐怖三 燃燒的京漢路九 地下英雄十四 甦醒五 北伐壯歌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一 國難來了十五 蹉跎衡陽六 白色恐怖十五 蹉跎衡陽六 白色恐怖二十 大罷工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一 國難來了五 北伐壯歌七 煉獄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四 孤苦兄妹二 啓蒙者五 北伐壯歌十七 遠征軍十四 甦醒十五 蹉跎衡陽八 兒女情真二 啓蒙者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五 北伐壯歌十二 別矣,武漢八 兒女情真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七 遠征軍六 白色恐怖七 煉獄十二 別矣,武漢五 北伐壯歌五 北伐壯歌十一 國難來了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七 遠征軍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二 別矣,武漢七 煉獄六 白色恐怖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三 鐵蹄踏江城四 孤苦兄妹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一 烽火陽夏十 逃亡與驛站二十 大罷工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一 烽火陽夏八 兒女情真六 白色恐怖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三 鐵蹄踏江城五 北伐壯歌十四 甦醒十三 鐵蹄踏江城五 北伐壯歌十二 別矣,武漢十七 遠征軍十二 別矣,武漢三 燃燒的京漢路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七 遠征軍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五 蹉跎衡陽十五 蹉跎衡陽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一 國難來了六 白色恐怖九 地下英雄二 啓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