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啓蒙者

“顏玉啊,今天你莫出去了,你姆媽只怕要生!”天鵬天不亮起來,囑咐了女兒一聲,匆匆挑起擔子便出了門。

顏玉才十幾歲,已經是母親的得力幫手,弟弟們的主心骨。

顏玉有五個弟弟:顏啓、顏法、顏勝、顏利、顏斌。

天漸漸大亮了,老大顏啓和老三顏勝去賣菜,顏玉叫起老二顏法,領着老四老五,一人手裡塞一塊粑粑,到對門倪媽媽家裡去耍。

倪媽媽是漢陽鄉下人,丈夫病逝,她帶着兒子倪天武,女兒倪芷秀租住在這兒,給人糊火柴盒,賺幾個小錢餬口。

倪媽媽正和兩個孩子吃早飯,早飯是一盆玉米糊糊,就着一碟醃菜。倪媽媽給兩個孩子一人撈了一碗稠的,自己喝清湯。

倪媽媽家的傢俱,就一個矮桌,一張竹牀,一塊鋪板。所有雜物都堆放在竹牀上,鋪板白天靠牆站着,晚上倒下來,娘三個擠在上面睡。

芷秀喝着糊糊,一邊戀戀不捨地看着老四老五手裡的粑粑,顏法見了,從兩個弟弟手裡各掰下一小塊,給芷秀、天武各一塊,芷秀接過就吃,天武卻把自己的一塊又掰下一點,放進母親嘴裡。

倪媽媽嘴裡銜着小塊粑粑,眼裡一下子涌出眼淚來!

顏法說:“我媽可能要生了。姐姐叫我把老四老五放在您家裡。一會我還要回去燒水!”

倪媽媽說:“一會我過去看看!”

傅家姆媽躺在牀上,輾轉反側。

家裡連草紙都買不起。顏玉拿出一塊乾淨牀單,要鋪在母親身下。傅家姆媽搖了搖頭,“不要把牀單搞髒了,你把那塊油布拿來!”

墊着油布,傅家姆媽靜靜等待着。

顏玉握着姆媽的一隻手,倪媽媽握着另一隻,傅家姆媽大聲吟喚起來,手握得越來越緊,腿也在蹬着,油布吱吱作響。

老二顏法在外屋,緊張地等待着,這條街上,生孩子死去的女人有好幾個。聽到母親的**,他的心不由得縮緊了。

不知道多久,忽然聽到內屋傳出一聲清脆的嬰兒哭聲,倪媽媽高興地說:“好了,好了!”

姐姐顏玉出來,吩咐老二快舀一盆熱水來。

生下來的是個女孩,請私塾先生起名字,先生想了想說:“老大是玉,老幺就叫珍吧!”這樣,傅天鵬的小女兒,也是他的第七個孩子就叫“顏珍”。

連續幾天,天鵬都找不到活做,坐在家裡發呆。

“天鵬,天鵬!”一個矮身禿頂的漢子匆匆走進來。

此人是天鵬的師弟。

“杜矮子!你不是在漢陽門碼頭扛活嗎,怎麼來了?”

杜矮子接過天鵬遞給的一碗水,一飲而盡。“活不下去了,來搬你這個救兵!”

天鵬霍地站起身來。“哪個叫你活不下去?”

“一個監工的!”杜矮子說:“武把子,被曹大把頭請來,每月五十大洋,專門揣壓我們扛碼頭的。來了三天,打了十幾個人!我打不過他!”

天鵬受這一激,早已怒目圓睜。

第二天一早,天鵬換了一雙緊口布鞋,紮好束腰出門去碼頭。

黃水滔滔的長江,江邊顛簸着無數木船,船上堆着數不清的各式貨物,每條船有跳板連着陸地,破衣爛衫的苦力,駱駝一般,揹負着沉重的貨包走在跳板上。

天鵬扛着包,有意掉在隊尾。

那監工的果然攏來了。這人足足高天鵬一個頭,鷹鉤鼻,眼露兇光,紅緞子束腰,雙臂肌肉突起,一雙大手,青筋暴露。

他對天鵬喝道:“一副沒吃飯的身法!要做不動就滾回家去!”天鵬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一聲不吭。

過一會,天鵬扛一包米,走到中途,忽然歪坐下去,那米包也重重地摔在身後,他索性靠坐在米包上。

“你在找死啊!”

怒罵聲一路走近,那漢子幾乎是跑過來的,到兩尺遠的距離,擡腳朝天鵬身上就是一踢!

說時遲那時快,天鵬猴子一樣靈活地一閃,躲開這一擊,就在那人要收回腳的一剎那,天鵬鐵一樣的手掌已經將腳腕捏住,那人往回抽了兩下,卻像被鐵箍箍住一般,竟無絲毫搖動的可能!正待再用力回收,天鵬就勢往前一送,那漢子往後踉蹌七八步,“咚”一聲仰面摔在地上。

“嗨!”天鵬大吼一聲,騰身躍起,提起米包,揚手一拋!米包在空中劃一條弧線,直奔十餘米外的漢子,重重地砸在漢子身邊!

這米包足有兩百斤重,兩人擡着都吃力,現在竟有人拋繡球一般使喚,千斤神力,讓周圍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天鵬踩着那漢子,喝令他即刻退出此地。漢子面如土灰,身子在重壓之下動彈不得,只得唯唯諾諾,答應一切條件。等天鵬鬆開腳,那漢子爬起身,顧不得拾帽子,一道煙消失在大堤之後。

晚上,一家人正在吃飯,聽見有人叫門,還未應聲,斯斯文文走進一個人來。

來人沉着穩健,雙手抱拳說:“曹柺子(大哥)仰慕傅教師的武功,特差遣小弟來上門問候!”天鵬給他讓了坐。

原來他是曹大把頭的師爺。

“梁山上的好漢,從來是不打不相識的!”他說:“曹柺子希望和教師交個朋友,吩咐我來請教師出山,在碼頭上管事,曹柺子每月奉上大洋八十塊!”

八十塊!這可是傅家從來沒看見過的大錢!孩子們都驚呆了。天鵬一刻間也不知如何回答。

傅家姆媽說話了。

“感謝曹柺子的好意!天鵬粗齒,不曉得深淺,爲了一點小事,無形中冒犯了曹柺子,這裡給你們陪個不是!”話鋒一轉:“不過天鵬是粗人,不識字,也沒見過場面,去碼頭管事萬萬擔待不起!還請師爺回去替我們多多婉言!”說罷起身進內屋。

那師爺又勸說了好久,天鵬只是不答應,師爺只好走了。

師爺走後,傅家姆媽把孩子們叫到一起說話。

“伢們啊,今天我把我們家的財路回絕了,八十大洋,對我們家是個大錢。但是你們要曉得,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拿了把頭的錢是要做壞事的!我們家的人,能去幫着把頭欺壓窮苦力嗎?就是餓死也不能做那樣的事!”

過了兩天,那師爺又來了,這次家裡人沒給他讓坐,老三還說:“你走吧,再莫來了,我們家的人和你們不是一路的!”師爺呵呵笑着,就再不來了。

半個月後,天鵬去花園山給人建房子,天黑回來,在一個小巷子裡被二十多人逼住了。

那夥人一色的短棒,沒有一句話,上來照頭就砸。天鵬躲閃着,但對方人多,又都是二十歲的小夥子,加上地方狹小,天鵬的武藝施展不開,所以身上還是很捱了幾棒。

正在危急之時,巷子那頭來了一大羣人,聽見有人大聲喝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什麼人在此行兇!”爲首的是位先生,穿着長袍,他邊跑邊叫:“快快報告警察局,一個也不叫走了!”後面跟着的是一羣年輕人,多戴着學生帽。聽見打手中有人吃驚地說:“董瘋子來了!”領頭的便一聲呼哨,呼啦啦,一陣腳步聲,都跑了。

那先生走近,問天鵬:“他們爲什麼打你?”天鵬說不知。那人笑道:“說不知,就是知道了!現如今這世界,是有許多事情說不清楚的。”學生中有人認識天鵬,董先生便吩咐幾個學生送天鵬回家。

傅家人正等天鵬回家吃飯,見來了這麼多人,都吃驚。到問清情況,便趕緊給學生們倒茶,學生客氣地說不要,都走了。

天鵬說:“今天幸虧董先生,不然,就要吃大虧!”

傅家姆媽找街坊討來紅花油,給天鵬搽傷處。天鵬脫下衣服,只見背上,肩上到處都是青紫的條痕。

第二天,傅家姆媽帶着老二,去給董先生道謝。

董先生四十年紀,說話不緊不慢,平和說理,很中聽。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這是我中華的傳統!”他說:“這天下是全體民衆的天下,不能爲少數有錢有勢者專有。可惜目前勞苦大衆是弱勢,但只要有人欺負我勞苦大衆,我們就要抱成團,理直氣壯地制止他們。我不過盡了國民一分子的本分而已,沒什麼好謝的!”

顏法聽着,句句新鮮,見這先生平和近人,說話可親,便大着膽子問了一句:“可是他們人多勢衆,又有錢,又有官府幫他們,我們哩,要什麼沒什麼。比如昨天,他們能叫來幾十個人…...”

董先生笑了起來:“我們不也幾十個嗎?我的學生還要多。還有,你們涵三宮做苦力的有多少?”

顏法說:“總有幾十個吧!”

“對了嘛!”先生說:“一條小街幾十,武昌是多少?武漢又是多少?你算算,這麼多苦力要抱成團,誰敢輕視!”

顏法聽得越發新鮮,還要問,傅家姆媽說:“莫耽誤先生的時間了,他是貴人,事情多得多!”

董先生說:“嫂子這樣說就見外了,我是什麼貴人?不過讀了幾本書而已。我看你家顏法倒是聰慧得很,要不讓他來我這裡讀書?”

傅家姆媽說:“他要做工啊!”

先生說:“可以晚上來,我這裡隨便得很,學費不是問題,有就給兩個,沒有就算了,反正我老家有幾畝薄田,不靠學校吃飯!”

顏法便衝動地說:“那我就來!月底老闆發了工錢,我就交學費。”

董先生說:“不急,夜校學費減半,你家吃飯的口多,就再減半,實在不行就全減。嫂子你看如何?少年人,多學點東西,將來走出去,不吃虧的!”傅家姆媽說:“就是有些不敢當啊!”臉上已經有喜色。

第二天天黑,顏法就去了董先生那裡。

一面石灰斑駁的老牆,三面是板壁,從黑黝黝的木頭橫樑上吊下來兩盞昏黃的電燈,燈下擠擠地坐着幾十個人。

老師就是董先生。他手拿粉筆,在那塊大大的黑板上寫下字來,字很大,看得很清楚。

“國家”。

董先生這樣解釋:“國是由家組成的,家又是由一個一個人組成的,所以國家的根本是人。人是有權利的,在國家之內,每個人的權利是不分輕重的,不管是苦力,還是老闆把頭,由於都是一個人,所以都有一樣說話的權利。”

然後他叫一個學生上去,在黑板上模仿他寫“國家”二字。

董先生在黑板上畫了一隻雞的圖形。 “誰知道這是什麼嗎?”

一屋人都答不出來。過一會,有個楞子憨憨地說:“雞!”聽的人都笑了。接着就有人說“公雞”“母雞”,一時笑成一片。

董先生說:“不錯的,是雞。可是它不是用來煨湯的雞,是我們中華民國國土的形狀!”

一聽到“國土,”滿屋就肅然起敬了。

董先生用粉筆點着“雞頭”說:“這個地方,是東北,離我們這裡幾千裡地,冰天雪地,但是出產豐富得很!如今日本在那裡住着軍隊!”又點着“雞腳”下一個小塊塊說:“這個小塊塊是臺灣,有名的出甘蔗和大米的地方,一年產好幾季糧食!但是在清朝手裡,被日本人從我們國家劃出去了,如今是日本領土。”

一個少年瞪着眼問道:“中國的土地,怎麼能隨隨便便就丟了呢?”這少年是顏法街坊,叫劉福,爹是給人擔水的。

董先生看着劉福,嚴肅地說:“問得好!我們的土地,外國憑什麼要了去?因爲我們的軍隊和他們打仗打輸了,被他們把土地硬搶了去。現在到我們這裡來的,都是強國,他們有先進的武器,用武器來壓迫我們,他們的想法,是最後將我們的中華瓜分,各人得一塊!”

董先生說得慷慨激昂了,那教鞭上下舞動,淡淡的鬍鬚,有時眉飛色舞,有時悲慼低吟,少年們都被感動了。

夜裡放學回去的時候,劉福和顏法還有幾個街坊都緊緊挽着手,在寂靜的街道上跨步走着,少年的心思,還深深沉浸在剛剛聽到的,祖國災難重重的懷想中。

有一天晚上,顏法在講臺上看到了向家少爺向雨南。他家也住涵三宮,是個大戶。

“介紹一下,這是向先生,”董先生說:“他是工廠來的,給我們講勞工問題。”

向雨南穿着鐵路工人的舊制服,袖子挽着,臉上似乎還有油污,他在江岸鐵路上做雜工。

和董先生一樣,他先在黑板上寫字:“勞工神聖。”

“這是什麼意思呢?”他轉過身來,從容不迫地說:“這就是說做工的,種田的,賣菜的,挑水的,一切憑力氣吃飯的人,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他只比顏法大七八歲,卻也是滿腹學問,出口成章,說話不打梗,不重複,極具演講天才。他從火車談起,鋼鐵的冶煉,鍛造,錘、焊、卯,每道工序都要大量的人工,今天鐵路上跑得比風還快的火車,卻原來是成千上萬勞工流的數不清的汗水鑄成。再談房子,和泥,燒窯,搬磚,做屋架,上樑,行行都要流汗。所以普天下的財富,歸根結底是勞工創造的。“勞工不偉大,還有哪個偉大?”他問。

接着他談到勞工的窮苦。那些創造出來的財富,本來應該歸勞動者所有,但是勞動者無權無勢,大部分財富都被有權有勢的人奪去了,所以勞動者就貧窮,就吃了上頓沒下頓,就賣兒賣女。在鄉下,農民的糧食大多數也是被富人拿去,遇到災年,就逃荒。

顏法他們津津有味地聽着。向雨南的講課,雖然不像董先生那樣引經據典,上下縱橫,但是更貼近人,舉的例子都是人人知道的,叫人一聽就懂。

下課後,向雨南喊住顏法和劉福,說要請他們宵夜。除了他們三個,董先生,鐵路來的雜工,一起總有七八個人,在小攤子上吃了米粉,還喝了點白酒。臨走,向雨南叫顏法常到他家去玩,顏法答應了。

顏法回到家裡,不免口裡有些新詞,老三顏勝就笑他,說他去了不多時,瘋勁就看看起來了。

老大顏啓也說:“我看你不要去夜校了,我們總是要靠勞力吃飯的,天下事曉得那多有什麼益處呢?想多了把腦殼想壞了!”

顏法反駁說:“是人哪能不想事呢?董先生懂得那樣多,腦殼也沒有壞!”

老三說:“你會想,你能不能把姐姐的嫁妝想出來?想出來我算你有本事!”

這話倒真把顏法的口堵住了。

姐姐顏玉就要出嫁了,夫家是長街上開藥鋪的劉廣順家小兒子,這劉家不算富,可也不算窮,是小康之家。當初定親是媒婆兩頭撮合的,劉家不嫌傅家窮,定親之後,劉家逢年過節,三茶六禮的規矩一直遵守着,現在到了要成親,劉家對傅家的不滿就露出來了。

爭論主要集中在嫁妝上。

按禮節,女方在定親後,要接受男方的聘禮,但是到了出嫁的時候,女方要爲女兒置辦嫁妝,包括被褥,日常用品等,有錢人家也有陪送傢俱的。

嫁妝對於窮人家,是一筆不小的負擔,傅家姆媽這些時一直在發愁。

日子一天天逼近,傅家姆媽盡力操持,把家裡所有的財力都集中起來,還是沒能湊齊嫁妝。

“兒啊,爹孃對不住你啊!”傅家姆媽對顏玉說:“連壓箱子的錢也沒有啊!”

顏玉哭着說:“媽,我懂得了,家裡不容易,等以後弟弟們混好了,就好了。”傅家姆媽深深嘆氣,撫着女兒。

那是個陰天,由於姐姐出嫁,弟兄們都沒去上工,各人把自己最乾淨的衣服穿出來,天鵬也穿了件舊袍子,顏玉和母親一起,今天只有她一個人穿着新衣服,一家人吃過早飯,不安地等待着。

在雜貨鋪賒了一掛爆竹,由最小的兄弟老五去放,老五樂呵呵的,站在門外,盡心盡責地等着點炮。

巷子口一陣騷動,小孩子們叫着:“新姑娘,吃麻糖!新姑娘,吃麻糖!”接着一陣鞭炮響,老五把爆竹點燃了。天鵬趕緊迎出去。不聲不響走來七八個人,爲首的是那姑爺,他穿着紅緞子長袍,頭戴禮帽,媒婆走在他身後,兩人臉上似乎都有些不自然,天鵬再往後看轎子,不由得驚呆了!

這轎子太小,太窄,一前一後只有兩個轎伕,且顏色灰濛濛的,很陳舊,這絕對不是接新娘的,是接小妾用的轎子。

在這樣的日子,當衆擡來這樣的轎子,實在是羞辱傅家。

一條街的鄰居,都在竊竊私語。

“這樣的小轎接新娘,我們街上是頭一次!”

“聽說夫家嫌傅家嫁妝不足!”

顏玉聽見議論紛紛,也跑出來看,一見那小轎子,就哭起來。

火爆性子的老三,大聲嚷起來:“這樣欺負人,姐姐不能去!”

媒婆也覺得過意不去,她走進屋子,再三解釋,說今天好日子,接新娘的太多,轎子都租不到了,只好租這個小點的轎子。

無論她怎麼解釋,小轎子無異於惡作劇。

一場喜事,在傅家成了悲劇,顏玉不住地哭,哭得肩頭都促動了。

傅家姆媽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中。不去很簡單,只要退還男方全部的禮金,但是刻下傅家是斷斷拿不出來。不退禮金,就要打官司,理由在別人那邊。叫女兒去吧,這樣的開場,今後女兒怎麼過呢?

媒婆又在催促,顏玉開口了:“姆媽,我去!各人都有個命,我的命怎麼樣,天會安排的。我還是去!”

顏玉說動就動。她進屋擦乾淨臉上的眼淚,整了整衣服,將母親給她的小布包挎在胳膊上,臨出門,卻止不住又哭了起來。

這小小的屋子,畢竟是她的家。十幾年來,這裡有親情,有父母的疼愛,有弟弟們的親切,如今她將告別這一切,走向那未知的前途,十幾歲的她,真的惶惑了。

尤其是今天男方的小轎子,預示着將來的不順。

極度貧窮的家庭,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已經別無選擇。

她和母親抱了抱,又逐一撫摸着弟弟,和最小的老五及小妹顏珍捱了挨臉,到老二顏法,她哭起來:“二兄弟,你是最懂姐姐的心的!我走後,你要多多和爹媽分擔子,姐姐在外邊,也感激你了!”

顏法早已哭出聲來。弟兄們都抹着眼睛,只有老三眼裡火爆爆的,望着外面,發着憤怒的光。

第三天顏玉回門,眼睛紅腫着,問她,她說一切都好。傅家姆媽也只有嘆息。再往後,顏玉就很少回來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顏法在江灘一條木船邊,揮汗如雨,掄着一柄長把斧子,一下一下砍着一根長長的木頭,木屑像雪片一樣飛起來,不一會,就鋪了一地。

“顏法哥,累得夠嗆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回頭一看,是師傅的外甥女桃子。

桃子和顏法同年,心靈手巧,女紅樣樣都能做,現在工地忙了,師傅讓她幫着做飯。她頎長的身段,梳着兩條長辮,眼睛細長,鼻子微微上翹,笑起來,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

“桃子,今天做什麼菜我們吃啊?”桃子輕輕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你猜呢?”不等回答,又說:“我知道你喜歡吃涼拌豆角,今天做了一大碗。還有芹菜炒豆皮!”

木匠是出力氣的活,需要營養,但是大鍋飯,不可能大魚大肉,桃子很會配菜,每天都多弄些豆製品,再炒些可口的小菜,讓木匠們多吃幾口飯。

桃子自小爹孃雙亡,跟着舅舅長大,很小就會做飯了。桃子總是乾乾淨淨的,俊秀的臉蛋,苗條的身材,給人的感覺就是清新。

顏法看着桃子,忽然想到桃子其實很可憐,那麼小就沒有爹媽,舅舅雖然不見外,舅娘卻是很厲害的,說起人來,毫不留情面。桃子這麼多年,也不知捱了多少訓?這麼想着,不由得出神了。

“老二!”桃子這回不叫他的名字了,聲音裡含着嗔怪:“你看着我做什麼呀?男將不興這樣看女將的!”

顏法回過神來,抱歉地一笑:“我在想事情,眼睛定住了!”

“你的眼睛定得巧!”桃子不滿意地說:“過會告訴我舅舅,看你怎麼說!”

顏法說:“憑什麼告訴師傅?我做錯什麼了嗎?再說你剛纔的說法不對,你是什麼女將啊,一個小丫頭而已!”

“我是小丫頭,那你就是個小苕貨了!”“苕貨”是傻子的意思,桃子爲自己的說法得意,嘻嘻笑起來。

和桃子說話,顏法暫時忘記了姐姐出嫁的不愉快。

二 啓蒙者一 烽火陽夏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八 傷心黔桂路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九 地下英雄十七 遠征軍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八 傷心黔桂路六 白色恐怖十三 鐵蹄踏江城十一 國難來了十一 國難來了七 煉獄四 孤苦兄妹一 烽火陽夏八 兒女情真六 白色恐怖十四 甦醒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四 甦醒十一 國難來了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 逃亡與驛站十四 甦醒二十 大罷工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八 傷心黔桂路八 兒女情真三 燃燒的京漢路一 烽火陽夏四 孤苦兄妹五 北伐壯歌十四 甦醒一 烽火陽夏二 啓蒙者一 烽火陽夏六 白色恐怖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四 甦醒三 燃燒的京漢路二十 大罷工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五 北伐壯歌十三 鐵蹄踏江城六 白色恐怖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一 國難來了四 孤苦兄妹十六 地獄中二十 大罷工五 北伐壯歌十四 甦醒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二十 大罷工五 北伐壯歌十八 傷心黔桂路四 孤苦兄妹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四 孤苦兄妹十六 地獄中十五 蹉跎衡陽十三 鐵蹄踏江城十四 甦醒九 地下英雄七 煉獄四 孤苦兄妹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 逃亡與驛站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二十 大罷工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二 別矣,武漢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六 地獄中十 逃亡與驛站二 啓蒙者二 啓蒙者一 烽火陽夏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一 國難來了十 逃亡與驛站十三 鐵蹄踏江城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四 甦醒九 地下英雄十六 地獄中七 煉獄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二十 大罷工十一 國難來了一 烽火陽夏一 烽火陽夏十六 地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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