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西廂,涼亭。
梅花陣陣送香入亭,四周一片雪白銀光,涼亭之上積雪厚重,一片銀白,偶爾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有些稀疏的雪花順着亭檐滾下來,點點濺起。
涼亭中,綠芙在下棋,蛾眉杏眼,粉頰紅脣,披着雪白的貂皮披風,甚是迷人,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地盯着涼亭之上的棋局……
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
奔月在一旁坐着,冰月站着,兩人都不是很懂棋藝,卻對她的舉棋不定有絲微的好奇,雪花有片片飄入涼亭,碰觸地面時慢慢地消逝,沒一會兒留 下一面溼潤。
“冰月,你覺得咱們王爺這陣子是怎麼回事,爲何頻頻往西廂跑?”頭沒擡起,依舊盯着棋局,專注的眼眸在尋思,似乎想的並不是棋面。
“準是想和王妃培養感情了。”冰月尚未作答,奔月就趕忙接口,骨碌碌的眼眸直盯着綠芙的臉頰,似乎想看到紅暈,可惜除了笑意盈盈,她什麼也沒看見。
見綠芙輕笑不答,冰月知道她在等她的答案,略微沉吟片刻,坐到另外一旁,“王妃,說實在的,我料不準王爺的心思,之前爲了避免牽連到你,他幾乎不涉足西廂,如今頻繁往這裡跑,若是說他想親近王妃,可晚上又不多加逗留,我看不透他的意思。”
“我也不是很明白,這王爺的心思真的很難測。”落入一子,綠芙笑着搖搖頭,頭稍微偏了一下,似乎有些爲難,無意地問:“王爺查瑤光夫人查得如何了?”
“啊……”奔月驚叫了聲,暗自懊悔。“差點忘了告訴王妃,王爺似乎已經停止對瑤光的追查。”
“什麼?”綠芙擡頭,收了笑意,眼簾中透出絲絲寒氣,見奔月垂下頭才收住冷芒,若無其事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就……前兩天,我以爲不太重要,夾在帳本里就忘記了。”奔月小聲地答着,雙肩垂下,霎時有點可憐兮兮。
“奔月,下不爲例!”綠芙淡淡地笑開,繼續盯着棋局,秀眉微擰,轉頭看着涼亭外飄飛的雪,漫天飛舞,有點惆悵地輕喃:“這雪,下得越發大了。”又看回棋局,淡淡地嘆道:“不重要?看來我太小看王爺了,這棋局似乎有些變化,越發難以捉摸了。”
奔月冰月看見她的笑,有點心驚……
“王爺突然停止追查瑤光夫人,你們知道意味着什麼嗎?”停下手來,眼眸笑看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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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均搖頭,眼底茫然一片。
“意味着他已經有懷疑的對象了。”這就是他連日來一直跑西廂的原因麼?
楚景沐,是什麼時候我露出破綻了呢?
“王妃的意思是說,王爺有懷疑的人了?”冰月也擰起眉,有點心驚,是看見綠芙你上越來越飄渺的笑……
正說話間,無名穩步入了涼亭,低低地說了聲:“王爺來了!”
綠芙擡頭,就看見楚景沐翩翩而來的身影,青衣錦袍,不似個叱吒風雲的沙場將軍,更像個風度翩翩的貴公子。踏雪而來,瞬間恍如天神,留下了一排深沉的腳印……
綠芙笑了,奔月冰月和無名行禮,屈身出了涼亭,無名回頭多看了兩眼,深邃的眸中有難言的苦澀,越來越重……
涼亭之中多了到穩健俊朗的身影,寒氣似乎淡了,綠芙沉吟片刻,看着他坐對面去,掃了一眼,落入一子,笑道:“王爺公務不是繁忙麼?這西廂有什麼吸引你的,竟然天天往這跑呢?”
“在忙也得抽出時間來陪陪我的王妃不是麼?”楚景沐如春風地笑着,聲聲潤澤,眼眸直直地看着她滿臉的笑意,似乎看穿她,卻隔了層層迷霧。
今天才發現這西廂甚有學問,她不喜別人入西廂,他順了她意,除了冰月奔月和無名,西廂甚少有人能進入,可防備卻如此嚴謹。遠遠就看見無名站在院中,見他到來就來通報,如今亦是,雖遠遠地站到涼亭之外,可三人的眼光卻有意無意地掃過這邊,也在防備……
“王爺有這等閒心還真是綠芙的幸福呢?”綠芙輕笑,擡頭,攏攏身上的披風,笑道:“王爺不是說有空陪我下一局麼?就今天如何?”
楚景沐笑了,麼掃了一眼棋局,“既然芙兒有這等興致,本王奉陪到底。”
就在綠芙伸手想收掉黑子,從頭開始,楚景沐伸手抓住她的手,力道微重,臉上笑如春風,眼眸堅定決然道:“我們就從王妃布好的棋局上走。”
“那王爺可得想清楚了,目前爲止,黑子的遠遠勝於白子。”綠芙心底訝然,看着他入海深邃的眼,探究着,捕捉他瞬間閃現的攔阻冷光和決絕。
如此的陌生……
楚景沐,你果真在懷疑我……
“芙兒,你就沒想過我會反敗爲勝麼?”笑問。
綠芙風姿楚楚地搖搖頭,眼光越過他,掃了眼走廊上空的積雪,沉沉甸甸,壓在心頭,“沒有,從小到大,和我下棋的人,從來沒贏過。”
除了她娘和她爹,沒人能贏她。
“王妃的誠實和美德真讓本王佩服呢,說不定,今天本王就那個例外。”楚景沐笑着,溼潤的笑讓人聽不出諷刺,長臂一伸,把她前面的白子拿了過來,優雅地從罐中執起一子,從容地落下。
“有沒例外,結局會告訴你。”她也落入一子。
“再難解的棋局都有漏洞,就像再謹慎的人都會有粗心的時候。 ”落下一子,楚景沐意有所指地道。
“王爺說得不錯,只要是人,總免不了有粗心的情況。可是王爺,粗心的東西是偶然的,不是必然的。”綠芙暖笑着落子,隨之殺了一片白子:“王爺越發處劣勢了呢。”
“芙兒,你下手真狠!”楚景沐呵呵地笑着,垂下眼眸,遮住隱藏的寒芒,沉吟地看着棋局,白子和黑子相差實在太爲懸殊,形勢處處對他不利,還真是難走的一盤棋啊!
亭外狂風呼嘯,一陣冷風颳過,吹起地上落下的梅花,白與紅的交錯在空中映出和諧的美感,隨風而起,飄飄揚揚,如鴻毛下墜,狂風過後輕輕地落入地面,鋪灑一怯柔軟的地毯,渾然天成的絢麗燦爛。
楚景沐依舊沉吟地看着棋局,思慮很久纔會下一子,而綠芙下子,很少有猶豫,和她笑意融融,嬌媚如花的外表不符,落子處處把白子逼入絕境,果斷狠戾,毫不留情。
“天啊,芙兒,本王算是怕了你了,都不留一條退路給我麼?”楚景沐笑着,綠芙精湛的棋藝一再令他刮目相看,此般難纏的對手,生平第二次遇到,和她下棋,不管他的白子落入何處,都會被她堵住去路,不留餘地,冷氣頓然襲上背脊,陣陣寒慄,怪不得她如此自信,沒有人能贏她布好的棋局……
芙兒,這纔是你的真面目麼?
眼光盯着那雙纖白的手,那雙撫慰百萬難民的手,也是一雙翻雲覆雨的手麼?
不由得閃起在安陽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幾乎他以爲那是多麼純潔的天使,那樣溫柔,在他心中聖潔而光輝……是我看錯了麼?
“王爺,下棋豈有想讓之禮。王爺既然想從布好的棋局上走,自然會艱辛些了。”綠芙看着他清潤的臉,英氣的眉,笑得風情萬種,賽過臨風寒梅,“王爺要認輸麼?”
楚景沐,除非我自己願意讓出一條路,否則,你休想贏……
“認輸?”楚景沐輕輕地笑着,落下一子,笑聲在綠芙聽來卻是那樣的冰冷,如刀刃凌心,絲絲寒氣溢出周圍,冷笑道:“本王從不沒認識這兩個字,縱使難贏,也會全力以赴,這認輸是懦夫的行爲。”
綠芙微微一怔,執棋的手停在棋盤上,呼吸頓時停了兩秒,心被刺了一下,隱晦生疼,秀眉擰起……
全力以趕麼?
要和我周旋敵對到底了嗎?
那樣全然的決絕令她陌生,楚景沐在她面前從來就是潤澤如玉,和如春風拂面,現今他眼中的全然冷然果斷竟令她不適,那樣的陌生和心慌……
拿棋的手竟微微發顫,寒風吹過,黑子竟不自禁地落到棋盤上,清脆的聲響,在涼亭中久久盤旋,驚住的是兩個人……
楚景沐擡頭見她白皙的手緩慢地從半空中抽回,無力地垂在三石桌上,眼眸有瞬間的無神和彷徨,心隱疼,苦澀的滋味在口中如墨暈開,散了滿口……
綠芙被清脆的聲響震醒了心智,垂下眼眸,穩住微亂的心慌,看着黑子落下的位置,撇撇嘴,“王爺可真是撿了個便宜。”
“本王得感謝你還是感謝自己呢?”楚景沐笑着落入一子,吞了一片黑子,棋局開始一片明朗,白子的劣勢逆轉過來,和黑子勢均力敵地對峙。
如同他們,雖在下棋,卻在對峙……誰輸誰贏,誰也料不準……
綠芙聽他的話,不免得有絲惱怒,他話裡的意思明顯就表明她心已爲他而亂,似被人狠狠踩了一腳,有點惱羞成怒……
“王爺別高興的太早,這棋局是平勢,現在說感謝未免太早。我向來喜歡慢工出細活,沒有挑戰的遊戲,寧可不玩,好不容易碰上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太早讓你輸了不免有些沒趣。”
楚景沐凝眉,眼中也略有火焰在跳動,剛剛見她爲他所動,還有些欣喜和雀躍,馬上又被她一盤冷水灌了下來……隱晦的臉在冰晶世界中更顯得格格不入和沉鬱……
兩個人都帶着幾許怒氣,竟冷冷地對坐着,誰也不出話,也沒有繼續執棋,氣氛從詭異降至冰點……
許久之後,綠芙清靈的眼眸盈滿笑意,撲哧一笑,如初雪乍融,暖意津津,晶潤的紅脣輕啓:“王爺,不是在下棋麼?爲何這樣和芙兒較真呢?”
楚景沐一愣,勉強地笑笑,綠芙和笑在他看來並不真實,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她的笑總是這樣虛無縹緲,如泡沫般,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這溫暖的笑,竟溫暖得如此如履薄冰……幾乎一碰就會碎……
他的心陣陣疼着,如螞蟻在啃咬,如兵刃在凌遲,卻分不清是爲他還是爲她……
芙兒,爲什麼在我眼光停留的時候,你竟然給我這麼大的驚喜……你的笑,什麼時候是真,什麼時候是假,我都分不清,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是真的,對嗎?
“芙兒,真的是在下棋麼?”
“不然王爺以爲是什麼?”綠芙笑着,又落入一子。
由於楚景沐打破了處於劣勢的情況,這棋下起來容易很多,他們都是棋藝精湛的箇中高手,落子有聲,步步緊逼,有守有攻,殺得難捨難分。
楚景沐笑着,專心地應對綠芙的進攻,片刻之後,似是無意,他問:“聽過芙蓉血案這件事麼?”
“王爺真愛說笑,這麼大的事,京城還有人不知麼?”綠芙連頭都沒擡,笑着落子,一氣呵成。
“也是,這案子可把本王愁得……唉……連兇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楚景沐連連嘆氣,笑道,眼光盯着棋局和綠芙下棋的手,不免暗自佩服。
竟然如此沉得住氣,不愧是蘇綠芙……
“呵呵……”綠芙輕笑着,“以王爺的本事,竟然有人能讓你愁到嘆氣,我可真是佩服呢?”
“說得也奇怪,殺人有很多種方法,爲何偏偏選擇如此殘忍的手法呢,而且殺人後還留下血芙,王妃如此聰穎,你覺得是爲何?”語氣無波,暖和溫澤。
“王爺你可問錯人了,這個問題得等你抓到兇手之後纔會有答案。”綠芙笑着,拿出一子“或許有些人並不需要有心呢?”
楚景沐愣了幾許,銀光閃爍的世界映着綠芙臉上的笑,間冷如冰凍,輪廓在這白色光圈中顯得晦澀不清,隱約有絲恨意。
“你說得對,你看我都被她搞得神智不清了,竟然問王妃這種問題,看來得等到我親自抓了她之後纔會知道原因。”楚景沐微笑着。
綠芙臉上並無波痕,照樣是笑如春風,手落手起,無意地喃呢:“是啊,我也想知道爲什麼?”
你一言我一語,兩人看似是夫妻間的閒聊,可言談之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波濤洶涌,相互較量……
黑子攻,白子守,眼看一片白子又被堵死,楚景沐笑出聲來:“好一招暗渡陳倉……真讓本王措手不及呢。”
“王爺亦不差,棄卒保帥,那招偷樑換柱用得也極妙。”綠芙也不吝讚美,暗自佩服他棋藝。
……
天色略暗下來,不知不覺中,竟下了一個下午,而棋局上還是平局,並不見輸贏……可見真提棋逢對手,這容相讓……
冰月奔月小步入了涼亭,見棋局還是一片晴朗之氣,暗笑,綠芙自詡棋藝天下無雙,沒想到碰上對手……想想又是一陣好笑。
“奔月,你牙齒太白了。”綠芙見她笑得如此猖狂,不痛不癢地送上一句。
奔月趕緊閉嘴,笑意還是不住地溢出,“王爺,奔月真是太佩服你了。”
“你覺得我們誰會贏?”楚景沐笑問。
“當然是王妃會贏。”奔月還沒答,冰月就搶先回答,語氣極其肯定。
楚景沐呵呵地笑着,並不作答……
“王爺王妃,晚膳時間到了,你們可否改日繼續?”見他們並無打算停下,冰月擡頭看看天色,不禁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