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嘵嘆了口氣:“一言難盡,先幫我打熱水來洗洗,不用太多,別叫人看出來了。”
柳絮素來機靈,知道她不想有人知道剛纔跑出去還弄得一身狼狽,很快就打來一小盆熱水,只說是顧雲嘵睡過頭,渾身出了汗,想要用熱水來擦擦。
廚房的人自然二話不說就送來熱水,只是並不多,對顧雲嘵來說也足夠了。
她用帕子沾溼,擦了手臉,換下那件髒兮兮的衣裙,重新梳了頭,端詳片刻,見沒有任何不妥,這才歪在軟榻上,只覺得心有餘悸。
如果剛纔偷聽的時候被姬柯冉發現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只是這兩人偷偷摸摸見面,舉止雖說受禮,說的話未免太親暱了一些。
明明姬柯冉是姬嘉倩的侄子,兩人在一起……實在是天大的醜聞。
若是傳出去,姬家上下怕是要淪爲整個慶國的笑柄。
顧雲嘵的指尖點了點桌面,有些拿不準主意,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訴蕭夕凜?
畢竟是姬家的私事,姬嘉倩的名聲不好,如今她是嫁進了顧家,只會連累到自己?
但是除了蕭夕凜,顧雲嘵根本不知道該告訴誰纔好。
她苦惱地皺眉,擡頭看到柳絮一副見鬼的神色,不由奇怪地回過頭來,驚得整個人都站起來了:“大人?”
蕭夕凜站在窗前,神色自若,彷彿是從大門口而不是從翻窗進來的,他瞥了柳絮一眼,這丫鬟立刻跳起來,像兔子一樣跑了出去:“奴婢去門口盯着,不會讓閒雜人等打擾姑娘歇息……”
顧雲嘵沒漏看柳絮那張紅得快滴血的臉蛋,不由暗歎蕭夕凜果真是藍顏禍水,連個小丫鬟都受不住他的美色。
“大人沒有回府?”顧雲嘵看向窗外,蕭夕凜還留在莊子上,姬柯冉指不定會讓人跟着纔是。
“回了,再從隔壁翻牆過來。”蕭夕凜的肩頭站着海東青,用指頭撓着它的下巴,奎兒舒服得“咕咕”叫了兩聲,他似乎不覺得翻牆過來有什麼不妥。
尤其顧雲嘵的院子,恰好是離圍牆最近的,更是方便。
顧雲嘵眼皮一跳,沒再計較翻牆還是翻窗這事。反正蕭夕凜會過來,肯定是已經掃清了尾巴,不會留有後患。
她也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道:“姬公子和顧夫人之間過分親暱,顧夫人有意讓姬公子續絃。”
至於續絃的人選是自己,顧雲嘵不知道爲何,在蕭夕凜的目光中有些說不出口。
蕭夕凜聞言,似乎對姬柯冉和姬嘉倩之間的關係並不吃驚:“三姑娘有所不知,姬嘉倩並非姬老夫人的親生女兒。”
顧雲嘵一聽,不由大吃一驚:“這怎麼會……”
明明老夫人對姬嘉倩的寵愛都不像是假的,又怎的不是她的親生女兒?
給別人養女兒,總不會養的如此精細又上心。
“說到底,不過是後院的陰私,不值多提。”蕭夕凜漫不經心地說着,彷彿這個大秘密在他看來並非什麼大事一樣:“當初老夫人生下一個死胎,又難產傷了底子,只得去外頭抱來一個*。”
顧雲嘵嚥了嚥唾沫,侯夫人的膽子夠大的,居然敢在安國候的眼皮底下動心思,從外面抱來一個女兒養育。
而且這一瞞,居然瞞了幾十年,不得不說侯夫人的手腕確實厲害。
“看來,顧夫人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然,也不會跟姬柯冉糾纏在一起。
蕭夕凜點了點頭:“顧夫人足夠聰慧,剛及笄的時候就察覺出不妥來。”
顧雲嘵瞭然,侯夫人對姬嘉倩再怎麼像親生女兒,表面上外人看來不覺得什麼,身爲這個女兒,姬嘉倩察覺出什麼倒是有可能。
私底下兩人相處,總會有些違和。
“不但顧夫人知道,如今姬公子也是知曉的。但是他如此,就不怕侯爺知道後,對侯府的繼承出了差池?”顧雲嘵實在想不通,京中那麼多的大家閨秀,姬柯冉沒看上哪個,怎麼就會看上徐老闆娘的姬嘉倩?
姬嘉倩的確貌美,但是到底年紀不輕了。而且兩人明面上依舊是姑侄,若是在一起,不知情的人怕是要當他們是過街老鼠,痛罵斥責。
如此一來,姬柯冉這輩子的前程算是毀了,別說繼承侯府,恐怕連繼續留在京中生活都成了奢侈。
姬柯冉那麼聰明的男人,沒道理讓自己走到這一步來。彷彿走在懸崖邊上,若是不小心走錯一步,便是要跌得粉身碎骨,這值得嗎?
在顧雲嘵看來,姬柯冉不像是爲了情愛就不顧一切的男人,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古怪?
她皺了皺眉,怎麼也想不通:“顧夫人如此着急爲姬公子物色續絃,顯然是爲了遮掩兩人之間的醜事。”
可憐那個即將要成爲姬柯冉續絃的倒黴鬼,居然會是自己。
顧雲嘵嘆了口氣,在蕭夕凜的目光下,忍不住吞吞吐吐地道:“顧夫人爲姬公子物色的續絃,正是我這個顧家的三女兒。”
蕭夕凜挑眉,終於露出進來後第一個驚訝的神色來:“這是三姑娘剛纔在後院聽到的?”
顧雲嘵點頭:“顧夫人在我面前極力說姬公子的好話,我原本以爲兩人姑侄情深,夫人便想着幫忙。加上在她口中,侯府已經不需要高門大戶的貴女來錦上添花,姬公子娶一個小門小戶的賢惠妻子就足夠了,這纔會相中了我。”
如今看來,哪裡是安國候府不需要高門大戶,而是姬嘉倩心知她跟姬柯冉之間的事瞞不住姬柯冉這個枕邊人。
若是高門大戶的貴女,身後有顯赫的家族,要是鬧起來侯府的臉面可不好看,他們也得不好,倒不如娶一個小門小戶的人家。就算知道了,畏於侯府的門戶,也不敢多說什麼,更不敢鬧騰,還爲了臉面會幫忙遮掩,這對姬柯冉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
只可憐這個續絃,恐怕要成爲兩人私情的擋箭牌,這輩子估計跟守寡差不多了。
顧雲嘵不願意當這個可憐人,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
姬嘉倩若是有意,侯夫人又被說服的話,安國候自然不會是大問題。
至於顧府,顧老爺就算不情願,也不會拂了姬嘉倩的好意。兩家親上加親,對顧府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想必姬嘉倩也有足夠的理由來說服顧老爺答應這門親事,女兒家的親事都是父母之言,顧雲嘵甚至不能說一個“不”字。
思及此,她的心情真是糟糕透頂,這種不能掌控自己人生的感覺實在太讓人難過了。
難道自己就算知道了所有事,也只能眼睜睜被姬嘉倩推入這個火坑,除了徒勞的掙扎,甚至沒有脫身的方法?
唯一的希望,顧雲嘵只有寄託在蕭夕凜身上了。
她眨巴着眼看向對面的男人,蕭夕凜的黑眸落在顧雲嘵的身上,似是看出這位顧三姑娘的忐忑不安:“聽說顧老爺最爲寵愛二姑娘?”
這話說的突兀,顧雲嘵一怔,點頭答道:“不錯,爹爹偏愛姐姐,只是跟此事又有什麼干係?”
“想必顧老爺期待二姑娘高嫁,若是三姑娘嫁到侯府,怕是叫他爲難了。”蕭夕凜點到即止,她卻立刻明白了。
顧雲嘵雙眼一亮,笑道:“的確,讓爹爹爲難,卻是我這個做女兒的錯了。”
顧老爺一門心思想讓顧雲妍嫁到高門大戶,若是她這個三女兒嫁去侯府,姐姐能選的人家就沒幾個了。
這對心高氣傲的顧雲妍來說,肯定要不痛快。她不痛快,顧老爺哪裡能不心疼。
所以任憑姬嘉倩口舌如蘭,恐怕都無法說服顧老爺了。
“時辰不早,我也該回去了。”蕭夕凜轉過身,忽然頓住腳步:“三姑娘,容我提醒一句,以後還是小心謹慎些爲好。姬公子爲人慎重狠辣,就算顧老爺阻攔,他也會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還請三姑娘務必小心。”
“多謝太傅大人提醒,小女子一定事事小心。”對蕭夕凜,顧雲嘵是感激的。
若非這男人三番四次地幫忙,她不知道要出多少醜,又吃多少虧了。
還以爲在後院偷聽到的消息對蕭夕凜有用,誰知道到頭來反而是這男人告訴了她不少事。
顧雲嘵嘆氣,她下回是再不敢靠近姬柯冉了。想到在假山裡聽見他狠戾的聲音,自己就忍不住渾身發冷。
尤其那句“格殺勿論”,姬柯冉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溫柔深情,果真是一張牢靠的面具,誰也看不出面具下的冷酷狠辣。
也不知道姬嘉倩是否看出了這男人的兩面三刀,愛的是姬柯冉給她看到的一面,還是他內裡的那一面?
想到姬柯冉在姬嘉倩面前表露的深情,估計陷於情愛之中的姬嘉倩根本就沒看出面前這男人根本不是善茬。
姬嘉倩轉身一走,姬柯冉的語氣就大不相同,轉換得太快了,讓她不得不吃驚。
其實顧雲嘵想到的是,姬柯冉可能沒姬嘉倩想象中那麼看重兒女情長。那麼他願意跟姬嘉倩玩這場情愛的遊戲,又付出了足夠的精力和耐心,又是想從姬嘉倩身上得到什麼?
她並不認爲姬柯冉是閒着無聊,纔會接受姬嘉倩,又浪費時間來維持這場危險的關係。
顧雲嘵想了想,叫住了正要離開的蕭夕凜:“姬公子究竟想從顧夫人身上……得到什麼?”
“三姑娘的確聰慧,只是有些事還是不要刨根問底得好。”蕭夕凜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叫顧雲嘵被鎮住了,愣愣地看着他瀟灑地翻窗離開。
她呆站了一會,感覺胸口緊窒,緩緩吸了口氣,才發覺剛纔自從蕭夕凜開口後,自己就忘記了呼氣。
這個男人不過一個眼神,就震懾得顧雲嘵腦子一片空白。
那張容顏平日該是最矚目的,只是在她看來,都抵不過那雙眼眸輕飄飄地一瞥,渾身頓時僵住了,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
柳絮聽見裡面再沒了聲響,又耐心等了一會,這才進來。見顧雲嘵呆呆地站在原地,她似乎感覺頗爲正常。
誰就近看見太傅大人還能像平日一樣坦蕩自如,那根本就不可能的!
柳絮還感覺到胸口在撲通亂跳,臉頰的滾燙尚未完全褪下去,上前扶着呆呆的顧雲嘵坐下:“姑娘,太傅大人怎麼會偷偷過來?”
她瞄了顧雲嘵一眼,外頭有傳言蕭太傅看上了顧家這位相貌平平的三姑娘,大多數人都一笑而過,誰都不相信。
畢竟蕭夕凜的身份擺在那裡,加上那樣的容貌身姿,怎會看上一個平凡無奇的小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