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嘵回以一笑,便轉過頭,見主持出來開始了今天的佛會。
一羣人遠道而來,坐下後再沒有聲響,一個個安安靜靜地聽着。
顧雲嘵聽着主持沉靜悠遠的聲音,佛法精妙,便也沉浸其中,等結束後,依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秋紅提醒她起來,顧雲嘵這才恍然驚醒:“佛會之後便要上香,今兒人挺多的,夫人就讓奴婢代替着去上三炷香,添些香油錢吧。”
人山人海,秋紅擔心顧雲嘵會被磕着碰着。
聞言,顧雲嘵嘆氣,身邊人當她是瓷器一樣對待,實在有些吃不消。不過秋紅是一片好意,她也不忍這丫鬟爲難:“也好,多添一些,就當是我們三人的心意了。”
秋紅喜滋滋地點頭,捏着荷包就擠向前面上香的夫人之間。
秋綠小心扶着顧雲嘵往外走,就見剛纔坐在後頭遲來的婦人正巧起身,對她連連點頭道:“這位夫人,剛纔驚擾了你,真是抱歉了。”
“不妨事,嬸子別往心裡去。”這夫人鬢角灰白,年歲不小,顧雲嘵叫她一聲嬸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老婦人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又躊躇地問道:“我這媳婦剛進門沒多久,怕生得緊,又喜歡到處亂跑。我有些內急,可否請夫人看着她片刻,我去去就回?”
秋綠有些不樂意,在場這麼多的人,怎的就纏上顧雲嘵了?
老婦人身邊的少婦一直低着頭,性情木訥,彷彿聽不懂老婦人的話,乖乖站在原地,不像其他人那樣東張西望。
顧雲嘵知道,這少婦興許腦子不太清醒,對上老婦人驚慌又怯弱的眼神,她到底不忍心拒絕:“也罷,只是一會兒,不是什麼大事。”
老婦人聽了,連連道謝,急忙去茅房的方向奔去。
秋綠嘆氣,自家婦人的心腸未免太好了。不過只是一點小事,舉手之勞,倒也不礙事。
少婦站了一會,忽然蹲下,抱着胳膊把臉埋了進去。
顧雲嘵疑惑,俯身問她:“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她的聲音輕柔,生怕嚇着這少婦了。
少婦微微晃着腦袋,似乎在搖頭,低聲喃喃說着什麼,聲音太小,顧雲嘵根本聽不清,不由又靠近了一步:“你說什麼……”
沒等顧雲嘵問完,就感覺一把尖銳的冰涼貼着自己的脖頸,少婦突然暴起,把她卡在身前。
秋綠黑着臉想要阻攔,到底慢了一步。兩人剛纔離得太近了,如果她出手,很可能會傷着顧雲嘵。
“我說的是,你怎麼還沒去死呢?”熟悉的聲音就在耳邊,顧雲嘵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誰了。
“姐姐,原來是你。”
顧雲妍咧嘴一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一步步退到牆角,冷冷道:“當然是我,不然會是誰?看你渾身綾羅綢緞,貂毛披風,顯然日子過得不錯。身邊兩個丫鬟不說,太傅大人還把得力手下留在你身邊,看來十分重視你。”
一面說着,她手上的匕首離顧雲嘵的脖頸更貼近,已經能看見一絲紅痕,可見這匕首是削鐵如泥的好東西!
“妹妹可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每天三餐不繼,兢兢戰戰被鎖在巴掌大的屋子來,每天都要害怕有人破門而入,又要擔心給那個愚蠢低賤的男人懷上孩子。我等了又等,終於耐心地等到了這個機會,脫離了那男人的掌心,卻也付出了代價。”
顧雲妍咬牙切齒,要逃離那個黑暗的小巷,她簡直是費盡心思。
夜裡要應付那男人無盡地索求就算了,白天還得擔心有人闖進來對她意圖不軌。顧雲妍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一點點送出去,總算是賄賂到這麼個婦人,打算跑回顧家去。
她始終不相信,顧老爺會放棄自己,必然是那小乞丐昧下銀錢,卻找藉口來糊弄過去!
誰知道老天有眼,顧雲妍還沒回到顧府,就在路上看見了蕭府的馬車,去的方向正是這個護國寺。
這老婦人每月都會到護國寺來聽佛法,做的虧心事太多,可不就要找個能安心的地方消消身上的罪孽?
她突然改變去處,老婦人有些不滿,到底看在銀錢上,還有顧雲妍願意給自家瘸腳兒子找郎中治好的份上,帶着這丫頭到護國寺來。
因爲來的次數多,沒有人阻攔,順利混到了顧雲嘵的身邊。
又因爲顧雲嘵大意,被顧雲妍先下手爲強。
她背靠着牆壁,冷冷看向對面虎視眈眈的蕭一,還有趕回來臉色鐵青的秋紅,蓄勢待發的秋綠,不由冷笑:“你們別靠近,若是靠近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退後,退到佛堂外面,別動什麼小心思,不然我手一滑,蕭夫人可就要保不住了。”
顧雲嘵也沒想到自己一時大意,居然被顧雲妍給擒住了。
匕首貼着脖頸,刀鋒尖銳,刺疼傳來,顯然已經被割開了小口子,鮮血緩緩而下,秋紅看得心疼,秋綠恨不得把顧雲妍千刀萬剮。
蕭一卻聽了顧雲妍的話,示意秋紅秋綠跟着他離開佛堂到外面去。
秋紅一邊向後退,一邊緊緊盯着顧雲妍,尋找機會救下顧雲嘵。
他們三人都在夫人的身邊,居然讓顧雲嘵被顧雲妍給抓住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蕭家衛得天獨厚,從來不曾試過被人如此威脅。
此仇不報,他們就不是蕭家衛了!
蕭一的心裡也是窩火,卻也明白這時候不方便去知會蕭夕凜。
自家公子這會兒要見的人,可不是簡單的,他隱約能猜出來,正是當今皇上。
貿然趕去告知蕭夕凜,打擾了皇上,聽了不該聽的東西,可就麻煩了。
他慢慢向後退,身後比劃了一個手勢。
蕭夕凜留下的人可不止是蕭一,蕭二也在。他對顧雲嘵的重視比起自己還厲害,如何只會留下一個人?
顧雲妍滿意地看着幾人退了出去,佛堂其他人早就嚇得跑了,她低頭看着顧雲嘵越發嬌美的面龐,目光含恨:“聽說妹妹的容貌變了,我還以爲是人云亦云,哄着太傅大人罷了。如今看來,妹妹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把姐姐的容貌給搶了去?”
不愧是父女,顧雲妍這話跟顧老爺簡直是一模一樣。
顧雲嘵沒有開口,只要她一動,喉間的匕首就會刺入更深。
顧雲妍也沒打算要她回答,冷哼道:“那老婦人有一個瘸腳的兒子,還有一個瘋瘋癲癲的麼子,一直沒能娶到媳婦。要是我把你送給她的麼子做媳婦兒,實在是功德一件,妹妹以爲呢?”
顧雲嘵懶得理會她的挑釁,不說顧雲妍根本不可能順利離開護國寺,就是那老婦人恐怕早就察覺不對勁了,不然怎會遲遲沒回來?
顧雲妍卻仿若未聞,這些時日被關在屋內,求助無門,已經叫她有些癲狂了。
她一直盼着能回顧家,能對付顧雲嘵,好消磨自己的心頭之恨。
如今仇人就在手裡,任由自己揉搓,如何能不快活?
“妹妹享福已久,早該知道有這一天了。”顧雲妍冷笑着,湊到她的耳邊道:“太傅大人遲遲沒來,看來也沒想象中那麼重視妹妹。妹妹變得再漂亮又如何,這張臉跟我有五六分相似,太傅大人看着你,就像是看着我,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想到蕭夕凜每天跟顧雲嘵*,看着的卻是跟自己相似的容貌,會不會把顧雲嘵看作是她?
光是想想,顧雲妍就有些痛快了:“太傅大人指不定是喜歡我的,都是你橫刀奪愛,又有姬柯冉從中作梗,不然我怎會淪落至此?等我回到顧家,有爹爹幫忙,向皇上告御狀,姬家吃不了兜着走,你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如果我說妹妹搶走了親姐姐的夫君,用的是不入流的手段,甚至是下藥,皇上對太傅大人極爲看重,會不會就此讓他休了妹妹?”
她越說越覺得此事可行,癲狂地笑了起來:“此法甚好,我得不到的,妹妹也得不到,多好?”
顧雲妍扯着顧雲嘵,慢吞吞走向角落的樓梯:“我記得那老婦人說過,佛堂的樓梯直通寶塔,塔上的風景極好,妹妹一起欣賞如何?”
顧雲嘵皺眉,顧雲妍的力氣變大了許多,她又擔心這人察覺自己懷了身子,只得暫時跟了上去。
寶塔足足有七層,窄小的樓梯,周圍巴掌大的窗口,到處伸手不見五指。
顧雲妍氣喘吁吁地把她帶到了第四層的塔頂,看着底下的美景,笑道:“下面是梅園,一大片的粉色,正是給妹妹最好的安眠之地,妹妹覺得呢?”
顧雲嘵雙手抓住欄杆,這纔沒被她用力推下去。
因爲這動靜,匕首離得稍遠了一些,顧雲嘵抓住機會擒住顧雲妍的手腕,把匕首擋得遠遠的,撲上去把人用力壓住。
顧雲妍半個身子掛在欄杆上,彷彿毫無所感,看着她張狂地笑了:“這樣的日子我真是過得夠了,也罷,反正我的喪事已經辦過了,棺木都下葬了,這世上再沒有顧家二姑娘,回顧府又如何?正好得償所願,九泉之下有妹妹陪着,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