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情

說情

胤禩沒辦法,只得斜斜地坐了,有些不自在。

胤禛知道他在盤算着如何推了留宿一事,於是故意晾着他不理,自顧自地低頭批摺子。

一直到蘇培盛親手親腳送上幾碟兒素菜清粥掛麪來,皇帝才放下硃筆鬆了口氣。

一偏頭,正要喚那人陪自己一道用些吃食,卻瞧見那人已經側側倚着椅背,睡得沉了。

胤禛怔怔得看了那人睡顏一刻,才起身動手推醒了他:“你若是乏了,還是去內殿歇着罷。在這裡睡下,就不怕於禮不合了?”

胤禩氣結,不讓自己回府還不讓人打盹兒不成,於是道:“養心殿哪個內殿也不是臣敢歇着的,皇上既然忙着,還是準了臣歸家去罷。”

胤禛壓根不去理他這句話,只親手端了一碗掛麪到他面前,又給他佈菜,一邊道:“明兒一早還有廷議,我也是不想你來回折騰,你倒是不領情的。朕這東暖閣可是留給你的,你要是不喜歡,朕改明兒給你起個院子就是了,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只管畫個圖紙來。”

胤禩嘴角忍不住抽動,忙截住這個話頭:“皇上莫不是嫌棄國庫銀子多得沒處放了?想讓臣弟給皇上花花?”

胤禛這才正色看他:“胤禩,我是不願意讓你委屈着,你可明白?”

胤禩不吭聲,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挑着幾根麪條,毫無胃口。

胤禛擱下筷子,就要去握他的手:“小八……”

胤禩卻搶先一步說道:“四哥,這些事情,臣都明白。以後若是議事晚了,不回去就是了。”

胤禛沒聽見他真心話,心裡有些失望,不過心想:眼下事兒多且煩,也的確不是談這些的時候,既然能哄得他肯留宿也算目的達到一半,餘下的以後有的是機會。

……

兩人食不言寢不語地用了晚膳,皇帝又要繼續去批那摺子,胤禩卻不幹了。

於是勸着皇帝不如趁着夏夜涼爽,去園子裡走走。

皇帝自然欣然而往。

如今尚未入夏,白日裡已然有些悶熱起來,不過入了夜到還算涼爽宜人。

“十三弟如今的封號也擬定了……”皇帝長長得呼了一口氣,心情頗爲不錯的模樣。

“臣聽說了,皇上可是親自擬定的,禮部上的冊子都給撥回了吶。”胤禩想起胤祉遞上摺子被一一撥回時的生硬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

有時候,折騰一下這個不怎麼會做戲的三哥,也算是一種調劑。

“胤禩,你可知道朕爲何選的那個字?”胤禛忽然回頭看着胤禩。

雖然是隨意走走,但胤禛畢竟是皇帝,自然走在前頭。胤禩落後一步跟在後面,後來胤禛不耐煩,他喜歡在說話的時候看着這個人的表情,總不好一路走一路回頭不是,於是便強命了胤禩上前半步來。

胤禩笑,他怎麼會不知道,上輩子這位爺可是掛在嘴裡叨叨了無數次:“讓臣弟猜猜,皇上的意思,可是要勸勉兄弟們當仿古人‘兄弟親從,同居共財,怡怡雍穆,人所不間’”?

胤禛好氣得看他:“有什麼猜的,斗大的字就放在朕的案几上,你別說你沒瞧見?”

胤禩不語,只笑了笑。

胤禛卻是回過頭去,繼續走。聲音傳過來:“你知道我看到十三第一眼是什麼心情嗎?那麼樣一個漢子,竟然瘦成這樣?劉聲芳說,他的腿,怕是好不了了,日後再也上不得馬。”

胤禩默默地聽着,末了,才慢聲道:“皇上,十三弟得的,是心病。”而那個讓他得病的人,已經殯天了。

“朕何嘗不知,但朕就是想不通!明明都是兄弟,爲何卻要死死相逼,當年十三被圈,卻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這些年來,落井下石的又有多少?”

胤禩對這句話卻是不大苟同的,論相逼,只怕你自己日後做得更狠絕。

只是如今胤禛因爲十三的腿疾正在氣頭上,他不好直說。斟酌了一番,胤禩開口道:“皇上,臣知道,即便是民間大戶人家,父母對待子女,也是有偏愛一說的。不過是爲了幾畝地的祖產,也能兄弟反目、父子相疑的。”

胤禛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倒是想得通泰。”

胤禩這次沒依着禮數低頭,而是擡頭直視着皇帝的眼睛:“皇上,可曾聽聞春秋時鄭國共叔段之亂的典故?”

皇帝嘴角笑容消去,黑漆漆的眸子與胤禩對視着:“你終於等不及了。朕一直在想,你打算什麼時候說起呢。”

胤禩垂下眼來:“恕臣直言,是皇上等不及了。”

胤禛‘哦’了一聲,似乎很有興致的模樣,道:“怎麼倒成了我等不及了?”

胤禩道:“皇上,十四弟被圈在府裡已經月餘。如今太后冊封大典將至,只怕德母妃那邊……”

胤禛冷哼:“朕倒是想知道,這無詔返京是個什麼罪名,先皇若是在世又會是如何處置?朕如今只是將他圈在自己府邸,衣食用度未加半分克扣,倒還想讓朕如何去做?”

大行皇帝駕崩之後一連七日,九門宮禁。等到德妃知道自己的小兒子帶着親兵忽然出現在了暢春園時,也同時知道了嗣皇帝把自己萬般寵愛的小兒子給圈在了府裡。在她眼裡,就算胤禎無詔返京,斥責一下、關一關也該算了。誰知他隱忍了七日,直到皇帝登極大典,也沒看到他幼子的身影,於是自然而然,在永和宮發作起來。

胤禩這幾日忙着大行皇帝的喪儀,連宮裡都極少停留,這一世他又沒像以往那樣留着眼線,很多事情也不過知道一二。

但他從來也沒忘記過自己剛剛重生時的執念。

若是這麼多年所爲,只能全一身而已,又何必如此苟活於世?

不過既然胤禛已經提起了這個話題,他也打算好好說一說了。本來還打算緩一緩,等諸事忙完了再提的。

於是胤禩道:“皇上,大道理臣也不想多說了。只是太后進封大典近在眼前,若是到了那個時候,十四弟仍被圈禁着,只怕太后心裡會不痛快。”

胤禛臉色沉了下來,直直地看着胤禩,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她心裡不痛快?那朕是不是就要爲了讓她痛苦罔顧國法家法?是不是她心裡不痛快,朕就要趕着把皇位也讓出來?”

“皇上!”胤禩忙跪下。

蘇培盛與衆多宮人早在皇上拉着廉親王時,便乖覺得只在遠處跟着,如今看見廉親王忽然跪下,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能跟着一溜兒的跪倒。

胤禛怒氣上涌,等胤禩惶恐地跪倒在自己面前,只露了個頭頂對着自己,心裡忽然又被濃濃的失望來。

一日登極稱寡,竟然連他也這般對自己了?

再想起如今兩鬢居然已有斑白,行止間謹慎恭謹有餘的十三,胤禛上前一把撰着胤禩的手腕,將他拉起來:“你也要像他們那樣,同四哥生分成這樣?”

胤禩一時有些沉默,許久才道:“四哥,你如今做了皇上,衆人忌憚也是常理。就是那金水河上的御道橋,如今天下也只有四哥一人能走了。”

胤禛默,片刻才道:“我只盼着你莫要同我藏着掖着的,就像剛纔說的,就很好。你別像他們一樣,怕我生氣便什麼都順着。你同他們都不一樣。”

胤禩一時不知該信不信,或者該信多少。

類似的話兒,那一世皇帝也不是沒對他說過。

他當着朝臣們的面兒,說過:“允禩行事得宜,朕信得過。”

只是後來呢?但凡與自己交好的人,沒一個不倒黴的。

比着十三如今謹慎小心的形態,他實在不敢賭。

在這短暫的沉默中,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不信我?”胤禛的臉上已經隱隱露出寒意。

胤禩終是嘆了口氣,輕聲道:“四哥,我方纔若是說,臣是來求皇上放了老九與十四的,你還會讓臣直言不諱嗎?”

皇帝看着他的眼睛,御花園中一時只聞蟲鳴。

良久之後,胤禛語氣有些無奈:“也就你,還敢跟着我討價還價。老九與十四朕自然會放的,不過得再等等。”

胤禩鬆了一口氣。

他這樣明着挑戰胤禛的底線,也是利用了這麼多年來的情分。若是胤禛不肯,甚至因此而翻臉,只怕反倒會害了小九他們。

只是他仍有話,不得不說:“皇上,臣是可以等,老九十四也許也能等,只怕太后不能等。”

胤禛轉回身,他的確因此事而心煩。

只是他卻萬般不願因爲一個後宮婦人要死要活,而朝令夕改朝堂正事。

堂堂皇帝,受制於一個後院婦人。而這個婦人,還偏偏就是那偏心偏性到天邊兒的額娘。

親生的額娘啊……

胤禩直起身來,繼續道:“四哥,十四無詔返京是個什麼罪名,只怕如今朝野上下沒人不知道。皇上若是開恩不計前嫌,大臣們自然會讚一聲皇上仁慈。反之,皇上不放,於理也許沒人敢說什麼,只是於情卻有些大義滅親的意思。若是被有心人背後一議,好聽的,說四哥你鐵面無私,難聽的,只怕是……”

“他們能說什麼,不過就是說朕冷心冷面、狼心狗肺、薄情寡恩、不悌兄弟、先皇一歸天,便迫不及待地屠弟了?”胤禛狂怒起來,回過頭來衝着胤禩便是一通吼。

胤禩見胤禛眼角兒都紅了,連隔牆有耳都忘了,一時也忘了君臣之別,上前一步握住胤禛的手,道:“四哥,夏夜露重,還是先回養心殿吧。”

胤禛冷靜下來,看着遠處跪着那些瑟瑟發抖的宮人,皺了皺眉,許久才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又回了養心殿,蘇培盛將宮人都攔在殿外。

這次胤禩不吵着走了,他覺得他得再加把勁兒,把皇帝說服了纔好。

“皇上,臣……”

胤禛見他一副準備苦口婆心的模樣,挑眉道:“成了,你今兒晚上一口一個臣,說了多少遍?也不嫌累。過來坐這邊兒,幫朕把摺子批一批。不然等你說完了,朕今晚有甭睡了。”

胤禩往胤禛身邊兒看了看,除了一把龍椅,哪裡還有坐的地兒?

胤禛見他猶豫,就往旁邊兒挪了挪身子,一拍身側:“還要朕過去請你不成?這兒來。”

胤禩窘的厲害,這像個什麼樣子?

“皇上,這…怕是於禮不合?”

暈黃的燈光下,胤禛瞧見胤禩臉可疑的紅了紅,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不禁有些心癢難耐。

自從那日兩人在胤禩書房私會之後,又有多久沒在一處過了?

胤禛也不管了,果真親自起身拖了胤禩的手,就硬生生地將他按到龍椅上坐下。

“四哥——”

胤禩哭笑不得,這算什麼?

裙帶關係?

“不習慣?”胤禛坐回胤禩身邊,單手支着下巴看他。

“如坐鍼氈……”御座明明只是給皇帝一個人準備的,自古怕是沒有兩人同坐的場面,兩人並排坐着,的確有些擠了。

胤禛眼睛笑得眯了一眯,擡手撰了胤禩的辮梢繞在指間把玩:“習慣就好了,你若是嫌擠,明兒我讓造辦處重做一張大的來。”

“皇上!”胤禩打斷他,再說下去,他是不是就要把自己比作那禍國殃民的誰誰誰來了?

胤禛見他惱羞成怒了,心情是難得的好:“你喜歡同我擠一擠?那正好,我也挺喜歡這樣的。”

“……”胤禩終於回過味兒來,老四隻怕是被自己說得心裡不痛快了,正在自己這裡找回場子呢。於是他也不再去理會胤禛的調戲,瞥了他一眼:“皇上難道不是留臣下來批摺子的?”

胤禛隨手將手邊的摺子撥了一半,推到胤禩那邊,眼睛仍是笑眯眯得看着他。

胤禩抽抽嘴角,硬着頭皮拿過一本,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看。

中間蘇培盛溜進來了一趟,給兩位爺上茶。

見到並排坐着各自低頭忙活的兩個人,差點驚得連托盤都扔了出去。

皇帝卻似沒看到一樣,擡手扔過一本摺子給廉親王:“你來看看這個……”

蘇培盛張了張嘴,終於木着一張老臉,放下茶杯,遊魂一樣悄無聲息地又飄了出去。

胤禩自然是不敢越俎代庖真在摺子上寫字的。

他能做的是將摺子粗讀一遍,分成幾類,只需批覆‘知道了’的、需要回復的、或是需要細細體味的軍機摺子。

若是胤禛忙着,他便隨手寫個摘要,讓胤禛能省點兒時間。

兩人配合無間,但也差不多過了二更天,才終於折騰完公文。

胤禛揉了揉發漲的雙眼,有些歉意的看了身邊也是一臉倦容的男人:“本是想留你下來歇一晚的,省得早早晚晚跑路,誰知倒是讓你陪朕熬了到這個時辰。”

胤禩連話也懶得說了,他本來就因爲大行皇帝喪儀操勞了月餘,再加上這一個晚上的勞心勞力,他只想找個地方讓自己躺一躺。

於是這個時候,當皇帝再探過頭來,對他說:“離廷議還有一個時辰,就到西暖閣合衣躺一躺吧。”胤禩實在拒絕不了這個誘惑。

兩個人一塊進了西暖閣,宮人什麼的自然是不能隨侍的。

早已是大總管的蘇培盛只好又木着一張臉做了一回宮女的工作,幫兩人寬衣洗臉,服侍二人躺下,才無聲無息地退下。

胤禛攬住胤禩的腰,讓他往自己這邊靠了靠,也閉上眼睛。

胤禩卻不肯睡,強睜着眼睛道:“四哥,老九與十四他們——”

胤禛被打敗了,這樣折騰也沒讓這個人趴下,還想着那兩個人吶。

於是他頗爲氣急敗壞道:“快睡,不然朕改了主意,再把他們圈上十天半個月的。”

胤禩這才真正鬆了口氣。

胤禛的性子實在是太強勢,眼裡揉不得沙子。

他這樣行事,令行禁止倒是沒問題,只怕落不得好名聲。

也罷,還是一步一步慢慢來,日後慢慢勸着他也就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胤禩死的時候才雍正四年,所以他不知道後世評論雍正也是自然的。

八爺,乃就乖乖做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內助吧~

另外,看到留言裡面有筒子們問HE還是BE的問題,這個有問題咩,當然是HE啦,雖然也許有小虐?也許~

感冒沒好完,上週 某天夜裡胃疼醒了,結果送去醫院急診是膽囊發炎了,我了個去……樂極生悲了我,不過沒同意醫生要求的手術,還是先保守治療吧。

輸了3天的液,今天才不疼了。所以遲了更新幾天。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