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說到這裡,不得不說胤禛胤禩二人不愧是前世鬥到死爲止的一對宿敵。對於像胤禛這樣喜怒無定之人,能真正做到一個眼神便解其意的人,除了自小與雍正親厚的十三之外,剩下的便是胤禩了。
因此在外人看來不過同是一張棺材臉,在胤禩眼中,還是能判斷出此人眼下心情不太好。順着他的眼光,發現似乎那個老祖宗的眼神盯着于成龍來着,胤禩心下了然了——想必這位極重規矩的四哥,是見不慣於成龍這樣不合規矩的做派罷,於是不着痕跡的鬆了手,外側邊挪了一小步,與于成龍拉開距離。
于成龍不懂這些察言觀色,他本以爲來得欽差至少會有靳輔或者陳潢,才如此焦急,而此刻一見那陰沉着臉的那位,哪能不知道是誰呢。
“微臣不知欽差大人在此,驚擾了四爺,臣該死。”于成龍整了整衣衫,給胤禛規規矩矩行了禮:“河道總督于成龍給四貝勒請安,四貝勒吉祥。”
胤禛臉上緩和了一些,道:“無妨,我也是剛到。進來說話罷。”轉身進屋的時候,看似不經意的橫了胤禩一眼,驚得胤禩後背微微發涼。
于成龍在四爺強大的氣場下,也規規矩矩站起身來,同胤禩一道往胤禛的屋子走去,他一邊拍着身上乾涸的泥塊,一邊小聲問胤禩:“怎麼只有四爺?是不是靳輔他……”說到此處突然剎住,語調中帶着一絲不敢置信的恐慌。
胤禩故意沉吟片刻,欣賞了于成龍一番失態,才輕聲道:“還活着。”
于成龍聞言愣了一下,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突然又想起了什麼,道:“那陳潢他?”
眼看就要走道西廂房門口了,胤禩也不再賣關子,道:“沒死成。”
這下於成龍整個人才放鬆下來,擡起手用袖子試了試額頭的冷汗,規規矩矩跟着胤禩進了屋子。
大門開着,這兩人嘀嘀咕咕說話胤禛怎麼看不見,見兩人一臉正經進來的樣子,胤禛臉色愈加不好起來,看到一旁候着的蘇培盛心驚膽戰,直向着進屋的胤禩使眼色。
胤禩心思何等剔透玲瓏,自然接受到了蘇培盛的暗示,朝他感激的一笑,不過他眼下卻不把那人的怒氣放在心裡,大概是他潛意識始終認爲‘自己沒什麼地方惹着這位爺,而這位爺不滿的是于成龍’的緣故。衆人都在這位四爺陰沉沉的臉色下惴惴不安,唯有胤禩依舊不受影響,想他前世就這麼與老四大半輩子鬥下來了,若是有一天老四突然笑眯眯的對自己和顏悅色起來,恐怕那纔會讓胤禩如坐鍼氈。
不過,他似乎忘了,前世兩人關係水火不容,是從太子第一次被廢之後纔開始的。那時太子之位懸空,兩人各自對那個高高在上的椅子,有了慾望,開始扶植培養自己的勢力,關係急轉直下。
而眼下,情勢還遠遠沒到那個地步。那麼此刻胤禛的態度,便值得推敲一番了,可惜胤禩在心裡對胤禛成見頗深,以至於沒能及早發現其中不尋常的地方。
三人坐下來談公事,倒是一板一眼有問有答,將老爺子返京之後京城與江淮梳理了一遍。胤禛辦事公正,于成龍雖然之前在治河策略上有過失誤,不過總的來說,也是個清官,少了徇私的部分,公事辦起來自然順利許多。
胤禛趕路趕得急,又只帶了兩個隨從,因此隨車只備了他們幾個七八日的口糧,因此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幸而蚌埠的水勢在他們離去之時已經基本退去,官道也已經着手修葺,想必短則兩三日,多則六七日,賑災糧與靳輔他們便可以趕到了。
……
第二日胤禛剛起身,窗外天剛矇矇亮,便見胤禩帶着高明從外面快步進來。
胤禩與胤禛住在同一個院子裡,只隔着一個書房,因此他一進院子,便看見胤禛的屋門大開,便知他已起身。
示意高明將手裡的竹籃拿到前廳,胤禩自己擡腳走入西廂房中,笑道:“四哥連日趕路辛苦,怎麼不多休息會兒?”
胤禛接過蘇培盛捧上的布巾,掃了他一眼,道:“習慣了。八弟不是更早?”
胤禩笑着不回答,只四周打量幾圈兒,問道:“四哥昨夜休息的可好?”
胤禛點點頭,道:“尚可。”
胤禩道:“這裡不比京城,四哥病體未愈,這幾日還是多休息罷。”
胤禛此時已經收拾停當,看了他一眼,道:“你方纔從何處回來?”
胤禩‘啊’了一聲,道:“看我都忘了,我方纔去了小廚房,幫四哥帶了早點回來。四哥若是收拾好了,不如同我一道去前廳罷。”
胤禛點點頭,心情似乎不錯。
胤禩領着胤禛來到前廳,高明已將兩隻瓷碗三隻小碟擺好,垂着手退至一邊。三隻小碟子非常小巧,裡面盛着醃漬的薑片和蒜瓣一類的小食。胤禛過去一看,他面前的瓷碗裡盛着半碗黑糊糊的東西,沒見過。
胤禩笑着坐下來,興致勃勃地解說道:“四哥沒吃過吧,這是面片兒湯,這裡的家家戶戶的婦人們都會做的。這玩意兒看着馬馬虎虎,吃着倒是挺順口的。眼下這場大水過後,大半兒時間,都靠着這東西哄飽大家肚皮。前些日子險些斷糧,幸而昨日四哥來了,大家纔有這口福。”說着一邊親自遞上調羹,一邊道:“我聽大夫們說,大水之後最怕時疫,大家都要多食些姜蒜,因此我讓廚房多放了些姜醋兒進去,這些天百姓們也大多喝這個。四哥你來嚐嚐罷。”
胤禩倒是真沒說謊,只不過百姓喝得更粗糙些罷了。
像這樣一碗烏漆麻黑毫無賣相的東西,若是別的皇子來此只怕看都懶得看一眼,比如嗜好美食美酒的小九小十,還有那個自小養在金屋裡什麼用度都是最好的太子哥哥。幸而胤禛吃食本來就清淡,看見這明顯平民吃的東西倒不反感,反倒似被胤禩那番繪聲繪色的說辭挑起了興趣一般覺得頗有意思,拿起勺子嚐了一口,感覺就像胤禩說的那樣,吃着還算順口。
兩人安靜得用過早點,胤禛與胤禩一同回到書房。
胤禩略微提及了自己對這幾日災棚出那些謠言的擔憂,認爲此處怕是有人大作文章,藉機煽動災民鬧事。
胤禛既然前來賑災,自然對這等蛛絲馬跡格外在意,兩人定下計策,胤禛暫不公開露面,反正昨日他也是一頂烏蓬馬車簡裝而來,外間縱使有留言也只知道欽差似乎來了,並不知道欽差究竟是誰。
胤禩知道這事有胤禛出馬,便多半沒什麼問題了,他如今只用在靳輔陳潢趕到之前,專心致志得同於成龍守住剩下的大堤便可。
於是,剩下的幾日,胤禩將坐鎮河督府的重責大任扔給了不便公開露面的胤禛,自己每日一大早便同於成龍去視察災情去了,不到就寢時不回府,連吃飯也跟着于成龍一道在災棚裡解決了。上至江淮各道臺巡撫,連同于成龍,下至尋常百姓販夫走卒都驚訝於這位皇八子的隱忍執着,對遠在京城的那位也愈發崇敬起來,畢竟能教養出這樣一個兒子,並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
殊不知,胤禩心裡並沒想這麼多,他這樣做,只是爲了能夠正大光明的避開河督府裡的那位欽差大人。
畢竟——有些恩怨,並不是一兩句話便可消弭的;有些事,縱是從頭再來,發生了也就是發生了。
在那人面前,他必須裝作前世那場腥風血雨並未發生過,時時刻刻談笑自若,又得把握分寸,言談中不經意流露出親厚的意思來,卻又不能太過刻意討好……這樣幾日下來,縱是心機深沉如胤禩者,也覺心力憔悴,下意識的開始選擇逃避。
愛新覺羅家的男人記仇。世人都說四哥睚眥必報,其實,咬着往事不放的人,又何止四哥一個……
幸而這樣的日子只持續是三、五日,靳輔一行人便終於趕到了。
……
靳輔一到,最激動的自然是于成龍,在大庭廣衆之下,當場便揹負了荊條,跪在靳輔面前向他請罪懺悔,將老邁的靳輔着實嚇了一跳。陳潢連忙上前將於成龍扶起,于成龍卻是老淚縱橫,握住靳輔的手說不出話來。
這是于成龍與靳輔陳潢之間的恩怨,胤禩不便插手,也不想插手。他冷眼看着這一幕,突然不知怎地想起‘不死不休’這幾個字來。若不是自己橫插一手,靳輔與陳潢只怕此時已不在人士,于成龍又該向誰懺悔去?以他的性格,他只會用治水修堤來懲罰自己,若無意外,他也不會撐過明年。
然而……眼下三人卻是抱頭痛哭,這樣即便是靳輔油盡燈枯,于成龍與陳潢至少也能堅持下去,直至將眼下這條千百年來不服管束的黃龍徹底收服。
胤禩眯了眯眼,將紛亂的思緒壓下,笑着迎上前去,以皇八子代天巡守的身份,用最高的禮遇來迎接靳輔陳潢二人,並率當地官員跪下,恭聽靳輔當衆宣讀康熙爺聖旨,包括調撥五百擔賑災糧,另着戶部調撥白銀用於重建房屋,休憩道路,並且減免當地賦稅三年。
百姓們聽得熱淚盈眶,如排山倒海般匍匐在地上三呼萬歲,場面一時差點失控。
接下來的日子便輕鬆起來,五百擔糧食立即解了安徽之急,戶部銀錢調撥來之後,由當地官府撥出一部分,張貼告示:【凡重建自家房屋者,賞!凡襄助他人重建房屋者,賞!凡自願新修河堤者,重賞!】告示一出,災棚裡所有健壯的能幹活的全摩拳擦掌,連帶着一些體弱些的書生老頭半大小子,也開始琢磨着能做些什麼。這樣一來,之前那陣似有若無的謠言倒是被人拋在腦後了。
大堤崩潰之後,于成龍便知道自己治水的路子不通,頹喪了幾日,被胤禩敲打了幾句才又振作了起來,與胤禩一同按照靳輔治水的法子重新佈置起來,因此等靳輔陳潢趕到的時候,一切都正往着好的方向走着,接手幾乎不費太多力氣便可大幹一番。
于成龍知道自己之前枉做小人差點害了無數百姓性命,也差點害死了真正的治水能臣,這次靳輔說什麼他便聽什麼,也不再硬着脖子幹了。胤禩暗自看着樂,大有大仇得報的快感——他仍然記着當初被于成龍惡整的事情,如今看他吃癟,怎會不樂?
只是他沒樂兩日,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當日他晚歸後正欲就寢,卻被胤禛叫住,對他道:“如今河督府有靳輔坐鎮,我自明日開始,同你一道巡河。”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留言,趕快爬上來更新。。。哇 怕被大家罰跪釘板 ToT
大家看出來了吧,小八一直在演戲,心結很難解開,於是下章開始灑狗血~~~~~~~老四戲份終於出來了,我容易麼我。。。
(僞更捉蟲)大家留意我都一條一條看了,全都是吃果果的鞭策加動力啊~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