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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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藥對了路子,還是皇帝與王爺終於心意相通、和好如初,皇帝身邊大總管蘇公公很快便發覺了皇帝身子的好轉。非常文學

皇帝如今日日享用着合的膳食,又有體貼知意的人在身畔守着,他幾乎覺得百病立時全消,身輕體健。

人生苦短,胤禛感嘆,倘若日日都能如此,還要煉丹修道做什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因爲病着內室裡總有劉聲芳之流駐守着,胤禩不肯主動與自己親熱,連手都不讓碰一碰。

皇帝病中,其情報部門日夜不懈得運作着,比往日更勤奮。因此京城裡各王府的異動很快便呈到皇帝病榻前,加加減減也疊起了一尺有餘。

除了天災皆因皇帝不得上天庇佑一類的謠言外,皇帝德行有虧繼位不正的傳言似乎漸漸蓋過其餘,如野火春風一般漫延開來。

皇帝剛剛好轉的心情,在看過堆積如山的密摺之後又陰雲密佈着。不過這一次他沒有雷霆震怒,一來是劉聲芳再說囑咐戒急劫怒,二來是他的左膀右臂都在身邊,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他也不怕了。

“你們且來看看這些。”

皇帝病情不過剛剛穩定,便迫不及待地在澹寧的外堂設置了議事廳,命張廷玉與馬齊每日捧了摺子商討政務。張廷玉等人退下後,便只有廉親王與怡親王留在此處伴駕。

胤禩接過摺子速速看過之後,又轉手遞給歪在榻上的胤祥。

“只怕老三這次又被人當了槍使。”皇帝背過身去,看着窗外鬱鬱蔥蔥的園林景緻,平復着自己的心情。

胤祥看了好幾遍,仍有些不敢相信地地擡起頭來,道:“皇上,老只怕是一時糊塗。”

胤禩轉着手裡的杯子暖手,盤算着到底要不要拉一把十四。

皇帝轉頭冷哼一聲:“他可不糊塗,糊塗得,只怕是朕的那位皇額娘!”

胤祥一時不知該如何勸導。

胤禛說的沒錯,若真是胤禵推波助瀾,散佈皇帝來位不正還算有因有果。畢竟朝中仍有一批人記得先帝對他的諸多關愛,願意追隨於他。只是皇太后的態度便着實令人寒心了。

皇帝好不容易壓下的酸意涌上眼角,他忍不住自嘲:“那日聽她指着朕說朕命硬克母是一時激氣罷了,想不到她果真盼着朕死纔好。”

命中克母這樣的話,胤禛也是第一次提及。

胤禩胤祥都忍不住皺眉,胤祥更是面露無奈不忿之色。他生母歿後,由皇太后撫養長大,如何不知道太后偏心?以前只當是爲了佟家皇后的緣故才與皇帝疏離,卻想不到其中還有這個緣故。

胤禩轉了轉杯子,勸慰道:“皇上何必自苦。眼下之急是平息京城謠言纔好。”

胤祥轉頭看着兩人,進言道:“以臣弟之見,只要皇上於中秋在宮宴上現身,謠言自能不攻自破。至於皇命天授,又豈是尋常人可妄自議論的?百姓素來敬畏神靈,臣弟自有辦法,願爲皇上分憂。”

胤禩聞言微哂,這老可是打算再弄個‘黃河水清’、‘東陵生了絳珠草’一類的祥瑞之兆?

這也不是不行,只是卻治標不治本啊。

皇帝倒是更在意這個幼弟的身子:“你病纔剛剛好些,這些事前還是交給下面的人做吧,你出出主意就好,可不許傷神了。”

胤祥笑着應了。

接着皇帝期待的目光有轉向胤禩。非常文學

胤禩放下手中的青花連枝盞,開口道:“臣弟倒是覺得此事可從三哥入手,敲山震虎。畢竟若不是他先散步謠言,也不會被人鑽了空子。至於十四弟,他倒未必是處心積慮,他性子莽直,也許不過是幾句閒話便讓人傳走了形兒,這樣的事也是有的。”

皇帝初聞此事,的確是打算一同對二人下手。但也覺得動靜過大,有些不打自招的意思,反倒坐實了某些傳言。

老三自然要處置的,只是德妃與十四那頭,才當真是他的心頭刀肉中刺。

胤禩卻建議他直取老三,難道還要留着十四讓他日日膈應着,夜夜不得安枕?

不過他現在剛剛打算對老八可是言聽計從,因此只沉吟一刻便道:“也好,中秋家宴將至,不宜大動,只是朕可不想在圓明園看見老三那個小人。老八,這事兒便交給你了。”

胤禩領旨,被皇帝一把托住:“往後你二人在朕跟前,萬不可再來這些虛禮,否則朕罰你們的俸祿。”

胤禩還未應言,胤祥已經先行苦叫道:“四哥可要手下留情些,弟弟那一大家子人可就指望着臣弟的這點兒俸祿了,總不會讓臣弟吃老婆嫁妝吧。”

皇帝佯裝恨鐵不成鋼,道:“讓你媳婦兒管賬去,你個大老爺們少參合。若是真沒飯吃了,就來朕的院子裡陪着朕,橫豎御膳房的幾十道菜朕也用吧了幾碟兒,就都便宜你了。”

說到這裡,皇帝頓覺有貼心弟弟在側的日子果真美好,都讓他覺得餓了,於是道:

“今早整好圍場送來剛獵的鹿和狍子,朕讓御膳房的做成韭抄鹿脯絲,再加些燒狍肉鍋塌雞絲,對了,再來三盞燕窩鴨子火薰片,我們兄弟一道用用膳。”

胤祥與胤禩對視一眼,都笑着謝了恩。

其實胤禩倒是無所謂,這幾日他倒是日日被胤禛留下一道用膳。如今皇帝心情好,他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不過他仍是趁機進言道:“說起鹿獐狍子來,臣弟記得皇上多年不曾秋圍。如今守制以畢,時值中秋,正是秋獮時機,若皇上能率臣公木蘭秋獮,想必皇上病重傳言更能不攻自破。”

木蘭秋獮啊……

皇帝上次隨先帝圍獵,還是剛剛進封親王之時,眼下已是恍若兩生。

胤祥雖然病歪歪得,但總架不住骨子裡的男兒豪氣,聞言已是躍躍欲試:“八哥當真是好提議。四哥雖然憂心國事,但摺子總是批不完寫不盡的,何況先帝在位時,也能六下江南,與蒙古會盟。”

胤禩順勢道:“十三弟說得極是,木蘭秋獮與蒙古會盟也算國之大事。”

皇帝被二人一人一句說得哭笑不得:“你二人如今倒是聯手了,想必是造看不慣朕日日窩在這園子裡不出二門不邁,嫌棄跟着哥哥無福可享還得日夜操勞不成?”

十三爺立即表白心跡,只說是自己技癢手生了,想親手給自己福晉妻妾們填幾件皮子做襖子。

胤禛纔想起老十三自被半圈着之後,再無機緣隨駕行獵。當即反省自己是好心顧着他腿腳不利索,但去輕忽了滿人男兒血性。

八爺但笑不語,只看着兄弟二人字來句往,氣氛少有的鬆範活絡。

……

皇帝在圓明園重新謁見大臣,又在公衆場合頻頻露面之後,病重垂危不能起身的傳言漸漸平息下來。

很快京城裡傳出皇帝跪在太廟祈雨,不過半日豪雨便至的說法,在百姓中津津樂道,這當然大半是胤禩的手筆。

很快有人將之前皇帝病倒的消息與皇帝跪天祈雨連在一處,於是有人便開始大讚皇帝乃真龍天子,且心繫黎民不顧酷暑跪天,這才病倒了。

接着更有人說,是遊方術士爲了高官厚祿,竟然設法詛咒皇上,致使皇帝病重。這樣的傳言倒是迎合的當年先帝曾經在菜市口凌遲一個妖道的舊事,許多人將信將疑。

果然,一名據說當年被白雲觀逐出道觀消去道籍的妖道,張榜在菜市口凌遲處死。刑法雖然殘酷,但先帝也這樣做過,如今皇帝再做一遍,也只是尊着先帝的老路罷了,倒沒多少人大叫皇帝殘暴。

行刑當日,圍觀者衆,但皇帝卻在最後一刻下旨改凌遲爲繯首。不用說,這又是胤禩的手筆,不過是聖祖用的老方法了,卻架不住好用,能爲皇帝博得一個仁君的名聲,管他虛僞不虛僞。

妖道伏法之後,竟然有人言道,曾經看見妖道與誠郡王府中二阿哥延請道城郊別院做。

這樣一來,胤祉終於明白這張大網是準備完完全全扣在自己頭上了。

只是他辯駁,畢竟一開始的‘天怒人怨’論由他起始,事情到了後頭矛頭直指皇帝得位不正時,他也是落井下石、懷着自己心思旁觀罷了,想不到如今倒是都成了殺身的證據,如何能洗得乾淨?

如今胤禩重回朝堂,他多多少少也覺察出當日他對胤禩的試探,似乎也被對方利用或坑了,可惜如今悔之晚矣。

也怪自己個兒心智不定,被稍稍撩撥便着了道兒。不過是想奮力一搏,想不到反倒是作繭自縛了。

就在胤祉有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很長一段時間之後,胤禩纔再次登門投了拜帖。

這二人的談話屏退了下人,自然無人能得窺探。

只是那日廉親王離去之後,遠遠觀去,都能瞧出誠郡王一身心灰意冷的頹喪之氣。

只奇怪的是,連日食不下咽的誠郡王,卻在當日晚膳時,整整多用了兩碗梗米飯。

再過兩日,誠郡王在朝堂上當衆遞了摺子,請去往景陵替瞭如今爲先帝看守皇陵的胤禑。

皇帝自然是不準的,只讓他安心辦差,莫要聽信外間傳言讓兄弟之間有了嫌隙。

接下來幾日,胤祉一而再再而三的泣血呈情,寫了洋洋灑灑近萬字的請願,只差在養心殿門前長跪不起了。

最終皇帝只能同意了誠郡王的摺子,並且在臣公面前毫不吝惜地表揚了誠郡王的孝感動天。隔日又傳出聖旨,誠郡王復親王爵,弘晟也被加恩復了世子位。

誠親王這一次是真心實意地叩謝了皇恩。

離京那一日,他帶走了最合心意的側福晉,因爲他知道,這一去,除非皇帝薨了,只怕終老一生也甭想有回京一日了。

不過這一次,他帶着劫後餘生的慶幸,冷冷清清地走了。

胤禩代皇帝送行至京郊,二人誰也未提皇帝病重垂危之時的那次對話。

這件事情也有後續。

住在壽康宮的太后漸漸精力不濟起來,太醫每日川流不息進出太后所,湯藥補品也如流水一般捧入捧出,但太后的身子仍是日益虛弱下去。

皇帝拖着病弱的身子爲太后侍疾的舉動,在御史的渲染之下便得光輝高大起來,母子失和的謠言也漸漸遙遠了起來。

皇帝在壽康宮暈倒兩次之後,太后終於不起。

爲了爲太后祈福,皇帝下令大赦天下。被流放寧古塔的陳夢雷藉着這個機由,被召回京城。雖然一大把年紀了落得個身無功名身形佝僂的下場,但又有什麼比命更重?

當陳夢雷在漫天黃土的時節再次看到摯友楊文言時,二人執手相看,什麼功名利祿都拋在了腦後。

因爲陳夢雷的回還,江南文人的文人氣結倒是平息了一些。至少不再視滿清皇室爲敵,私下傳抄小冊子。

等這些都忙完,木蘭秋獮的行程也近了。

這是新帝登基守制結束之後的第一件國之大事,各王公、部院的官員,但凡在隨扈名冊上的,都卯足了勁兒厲兵秣馬,去奉光殿向列祖列宗表示不忘“國語騎射”的家法。

圍場的安危由怡親王安排下來,力求萬無一失。而皇帝起行程,則由廉親王全權負責、事事過問。

胤禛十分看重此次圍獵,早在月餘之前便補氣益血的湯藥日日輪着喝。胤禩看着他愁眉苦臉的模樣有些同情,只在心裡,仍是默默嘲笑他這爲了不在臣子面前落下面子而逞能的虛僞德性。

隊伍駐紮下來,整個圍場被分作七圍,再由皇帝親手圈定了小圍,大隊人馬纔開始扎建營帳,又外圍設皇帝的看城。

天不亮時,參加圍獵的八旗勁旅,準備布圍。整個部隊由黃旗指揮,紅、白旗圍攏,藍旗壓陣。把三十多里長的圍場漸次縮小,將野物牲畜們紛紛趕出在山野間奔走。

等到人馬集齊,依着祖宗慣例,第一箭自然是由皇帝親手射出。

皇帝連日惡補效果不錯,一箭射穿鹿眼,當下八旗歡呼涌動,記入起注。

一箭過後,王公大臣、皇子宗親們紛紛奮勇爭先,毫不相讓地突入樹林。

皇帝含笑收了弓,回到看城裡觀圍。廉親王與怡親王自然隨侍在側。

皇帝看着胤祥躍躍欲試的模樣,笑道:“十三弟不是要給你福晉獵皮袍子回去?怎麼倒在這兒坐下了?可別指望朕把自個人的份勻給你。”

十三早就手癢得厲害,聽着皇帝一說,當即起身就要告退。自然免不了被皇帝捉着叮囑半響,又命太醫院派了人騎馬跟隨在後才肯放人。

等胤祥退下之後,皇帝才笑看跟在他身後一直忙着佈置皇帝隨行事宜一心二用的胤禩:“小八,你可要一試身手?我可記得你歲隨先帝行獵,可是拔得頭籌過。”

胤禩一愣,他哪裡有這心思。

胤禛見狀更進一步,道:“不若你我比試一番?”

胤禩立即叫苦,忙道:“四哥還是莫要折騰弟弟,這營帳裡林林總總的事兒也總該有人管管。那圍場可是有弘暉弘旺弘曉那羣小子,若是去了輸給他們,弟弟這張老臉可該往哪裡擱?”

胤禛微微眯着眼睛,湊近他:“八弟可是在勸告朕,莫要一時衝動在小輩面前失了面子?”

作者有話要說:過節要走親戚一大堆,反而木有時間寫文了,所以晚了一兩天。

這一章主要是劇情飛快推進,這是必須的,接着承上啓下一下。

話說,四四你想把小八拐去圍場幹嘛了?莫非想要野外作業?有親抱怨清水好久了,布丁深以爲然,請容許我稍微醞釀一下情緒哈,大家懂的……不過最近查得嚴,也許只是肉湯也說不一定。還是嫑報太大希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