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三月四日,這天雖然是初春時節,但粵州的氣溫已經讓人有了初夏的感覺,昨天車隊纔給我安排好了工作崗位,所以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
我來到二樓的辦公室門前,輕輕敲了敲門,聽到歲總在裡面說道:“進來”,這纔開門走了進去。辦公室裡一張大桌子後坐着歲總,他正低着頭看着什麼,另一邊還放着兩張桌子,可以看到也有人坐在其中一張桌邊。
歲總擡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指着另一張空着的桌子說:“以後你就坐那吧,”又介紹說:“旁邊的是錢老,咱們車隊的會計。”
錢老微笑對我點了一下頭,我趕緊說着:“你好錢老,我是風林。”錢老也不說話,只是點點頭,我來到桌位邊,看到的竟然是一張軟背木質靠椅。
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正東看西看之際,又聽歲總說道:“風林,跟我出門一趟。”我一個激靈站起來,問着:“要我帶什麼嗎?”歲總站起身來,拿起西裝穿上然後才說:“不用,跟着我去就行了。”
跟着歲總出了辦公室,來到院子內上了轎車。到車上歲總纔跟我說,錢老是啞巴,說不了話,每個月也只在車隊幾天,幫忙車隊算賬統計。
路上我按耐不住好奇問歲總:“咱們這是要去什麼地方?”
歲總呵呵笑着說:“去見個客戶而已。”
一路上也沒再說其他,我一個勁的看着外面,看着一棟棟在建的大樓。差不多半個小時左右來到一處工廠模樣的地方,進到裡面還能聽見機器運行轟鳴的聲音。我們並沒有進到車間,直接上樓,二樓門口有人攔住我們詢問。
“我們是天順運輸隊的,來見張總。”歲總淡淡的說着,那人低頭在紙上記了下,然後讓我們進去。往裡沒走幾步,來到一扇朱漆木門前,門楣上貼着燙金字牌“總經理室”。歲總敲了敲門,聽到裡面有人說:“進來。”
進到裡面一股茶香撲鼻而來,又看到旁邊有沙發和茶几,上放着茶具,一個稍胖的中年人看到我們正在招手,嘴裡還說着:“歲總,來得正好。”他身旁的女子起身出門去了,我倆上前,歲總坐在了他的旁邊,我則沒敢坐下,站立在一邊。
“哎,坐下嘛,別站着。”那人笑着對我說,歲總也看着我點點頭,這才緩緩坐下。“就是嘛、不要拘謹,歲總呀,這次呢桂西那邊有批設備要運過去,量不小你們做得下來嗎?”他邊說着,熟練的泡起茶來。
歲總稍稍正了正身子回答他:“張總,我們車隊有的是車,只要日運輸量不超五十噸,隨便時都能出庫。”這會他衝了三小杯茶分別放到我們面前。
張總依舊面帶笑容說:“這批機械設備對方要得緊呀,總共差不多有兩百噸左右吧,半個月內不知道能不能送完呢?”語畢自己拿起一杯呷了一口。
歲總也拿起杯子喝着,然後回答他:“如果只是在桂西那邊,半個月內保證能完成。”
“哦!那好,價格還按上次的如何?”張總滿意的說着。
歲總面露難色說:“張總,上次可是半年前的事了,如今這物價又一輪上漲,價格得再加點。”
張總也不意外,開口回道:“那好歲總,這單時間緊迫,明天你把運輸合同和運輸計劃帶來給我,這事就訂下來了。”
歲總呵呵一笑說:“張總既然事情緊急,那不如咱們現在就商定好價格,然後當場籤合同好了?”說着從挎包裡拿出幾張文件。
張總略有意外:“哎喲!歲總準備得真充分,那今天就把這事給辦了。”
“我可知道張總是個爽快人,自然是做好了準備,來、這是合同,運輸計劃我就在這給您寫出來。”歲總說到。
接着他倆商量好價格,簽完合同,又在張總辦公室坐了會纔回去。回到車隊就開始安排運輸任務,又一次召集了全車隊的人開會,主要是聯繫外面的散人安排車輛和運輸起點與目的地的交接情況、聯繫人、聯繫方式等等。
運輸計劃大概如下:隊裡出五輛車,外面散人六輛車,共一行十一輛車的大運輸隊,一趟行程四天,運輸量在五十噸左右,預計分四次運輸完成。
這次的運輸計劃由王任志領隊。小元寶和老劉忙着對每一個出任務的車輛進行檢查,我則跟着歲總制定詳細的運輸線路,並在兩省地圖上繪製標註清楚,然後分發給各個車輛。
就這樣第三天早上車隊就帶着運輸線路圖出發了,在大家都走後我閒了下來,小元寶和老劉因爲運輸任務跟車而去。閒下來的我才發現好幾天都沒看到歲老了,包括院子裡的張哥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早起打掃院子,然後跟着歲總在辦公室整理文件,或者學習知識。這些天學會了不少,包括簡單的汽車知識。如現在運輸隊裡用的車是解放牌CA141型的貨車,還有學習路線行程規,看和繪製地圖等等。也瞭解到正確的方向敘述應該是東南西北,而不是前後左右。
三月四日,我盯着歲總昨天送給我的日曆。離開學校後,星期已經逐漸忘記,日期也只是模糊的知道大概,直到昨天歲總帶了本日曆給我,讓掛在宿舍門後面,厚厚的一本日曆已經正好撕到了今天。
轉頭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鬧鐘,七點十三分。我照舊出門來到院子內,打開大門,開始打掃衛生。如果路上沒有其他意外,今天應該就是張總那單運輸任務,第一趟返程回來的時間。
就在低頭掃地時,一輛大衆轎車從大門口開了進來。我一下就認出來那是歲總的車,擡頭看時發現車裡下來的並不止他一人,歲老和張哥也正從車上下來。
我站在稍遠處、看到張哥樣子有些頹廢,頭髮蓬亂,衣服也髒了。“小風,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才下車的歲老對我招手說着,見此放下掃把,小跑着跟上前去。這會張哥低着頭,正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走着。
跟着歲老沒好發問,進到辦公室裡,歲老示意我坐下。自己則站在一副中國地圖前背對着我,似乎在思考什麼。見此情景我也不好問,就老老實實的坐等着。
也沒過多久,歲老轉過身來坐下。看了我一會說着:“小風呀,在這裡呆得還習慣嗎?”
我趕忙回答着:“習慣的,大家對我挺好的。”
歲老點點頭接着說:“嗯...最近大家都忙了;我這邊有個任務要你參與一下,你看行不?”
我心想歲老真客氣,做爲員工直接吩咐事情就好了,於是回答:“歲老儘管吩咐就是。”
“呵呵,那好吧!小風你這就去宿舍準備一下吧,一個小時後我們就出發。”歲老說着。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開口問着:“歲老,我要準備什麼?”
歲老略一沉吟說道:“帶兩套衣物吧。”
什麼?衣服?“是要我出差嗎?”我有些詫異的問着。
但歲老也不多說,淡淡道:“嗯,去吧。”然後就閉目養神起來。
見此我也不好再多問,只得出門往宿舍而去。心裡不經嘀咕:“出差?去哪呢?又是去幹什麼呢?”
回到宿舍翻出空空的書包,從衣櫃中拿了衣褲放在裡面。見時間還早,就躺在牀上想到這是第一次出差,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然後又想到要不找歲總打聽一下情況吧,一骨碌爬起來,出門就往歲總辦公室走去。
“歲總,你知道這次安排我出差的事情嗎?”見到歲總我就問,此刻他正在看書。
聽到我的問話,書也沒放繼續看着,嘴上卻回答我:“嗯,知道些。你也不要太擔心,去的不止你一個。”
聽到這話心想歲總果然知道,然後繼續問他:“那還有誰和我一起?”
他還是老樣子:“父親,張業會和你一起去,其他的你就別問了,我也不知道,你就先老實呆着,到時候你就清楚了。”
我看也問不出更多信息了,本想去找張哥問問,但轉念一想他那性格纔不會搭理我呢。又想到院子還沒掃完,於是回到院子裡繼續打掃,期間我不時朝張哥宿舍門瞅,卻沒看到張哥再次出來。
打掃完後我回到宿舍,拿起中國地圖冊翻看着。一小時很快過去了,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緊接着聽到張哥說着:“出發。”
我趕緊起身,拿起書包出門。來到院子內上了大衆轎車,我和歲老坐在後排,張哥發動車子,緩緩的離開了車隊。望着窗外,心想這才熟悉沒幾天的地方又要分別了。
車上歲老默不作聲,張哥更是一句話都沒有。中午時分感覺已經離開了粵州,在一處小鎮上吃了午飯後又繼續驅車趕路。
晚上七點過到了一處不知名的城裡,歲老示意停車休息。張哥把車開到一家飯店門口,停車吃完晚飯後又驅車到酒店住宿。我和張哥住一個標準間,歲老單獨住一間。
第一次住酒店的我眼睛都看直了,酒店大廳裡燈壁輝煌,門口還有兩個漂亮的女孩跟我們打招呼。來到住宿的房間裡,進門處就有衣櫃和衣架,地上鋪着地毯,踩上去軟軟的。房間裡竟裝有多個燈泡在各個位置亮起,把房間照得亮堂堂的,牀的正對面還有一臺電視機,牀頭櫃子上都各放着一部電話。進到洗手間,這裡的佈置也讓我感嘆,竟然有泡澡的浴缸,還有很多條大小不一的毛巾,一次性牙刷等等。
洗簌完後我躺在牀上和張哥聊天,基本上是我自言自語,他難得說幾個字。一晚就這麼過去,第二天一早同樣在路邊找了家店吃早餐。本來在車隊的時候我和小元寶是不吃早餐的,也餓習慣了,但這次還是跟着歲老和張哥吃了些。
回到車上,我有些按耐不住要問歲老,咱們到底要去哪裡。就在汽車上了大路,開始一路飛馳的時候,歲老主動開口問我說:“小風,你知道古董嗎?”
我點點頭,回答歲老:“知道,就是那些博物館裡的古董文物嘛。”
歲老呵呵笑了一聲:“那你知道那些古董文物又是從哪裡來的嗎?”
我不加思索的回答說:“當然是古人做出來的。”話剛出口立馬覺得不妥,又補充着:“現在的這些不就是國家收集到博物館的嗎?”
歲老看了看我,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看來你知道的很淺呀!這一路上時間也夠多,就與你說道說道吧。”他拿起桌椅靠背裡的保溫杯打開喝了一口。
“古董文物由其出身可以分爲三類:普通物件,藝術物件和功能物件。小風你想想,按我說的這個分類說出三樣對應的看看。”歲老說完看着我。
我稍微想了下,雖然沒去過博物館,但是書上還是看過一些。就字面意思上也好理解,於是回答說:“普通物件是指一般常見的東西,比如鍋碗;藝術物件嘛,是指那些字畫、雕像等以藝術爲目的的;功能物件則是指武器或者製作精巧的工具。”
歲老點點頭,看着窗外又說道:“這三類中,普通物件在每個時期都有,所以幾乎沒有人收藏保存,現有留存,僅僅是因爲普通物件數量多,並且隨處可見才得以保留至今。博物館會展示這些前人使用過的東西,其綜合價值在三類中最低。”
我聚精會神的聽着,歲老說完就接話問着:“那藝術類呢?”
“藝術物件種類繁多,特性有二,其一創造之初並非藝術行爲,但後者因其工藝或寓意而藝術對待。其二創造之初就是藝術行爲,後者保留收藏多是愛其藝術價值。”
歲老頓了頓又說:“就像字畫之流,作者創作時期價值並不高,多用做詩詞書寫記錄,或是山水意境寫真。不同人的欣賞方式不同,起初並不都是藝術名品。這些創作又多是作者自留或是贈友,所以相對私密。後來作者名氣顯盛,作品自是開始受到追捧,但大多都是作者逝後之事。”
“那它們流傳的方式呢?是否都是對作品的藝術價值有認同的?”我跟着歲老的思路問着。
“歷史文物流傳下來只有兩種方式,我分類爲陽流、陰流。陽流即是由活人保管,時代變遷,人世浮沉,戰爭與文化衝突,陽流中的文物會在這些衝擊下毀滅或者轉向陰流,只有權貴之人看重的才得從陽流中保存。陰流即是陪葬之物,文物無論價值多大,首先是收藏者對其的喜愛最重要,當擁有者逝世之際自是想心愛之物相伴。且能在陽流中保存者,家底殷實,不在意其金錢價值。”歲老緩緩說到。
我聽了這些,也覺得有道理,於是接話說着:“這樣分析的話,那功能物件的流傳我明白了。”
歲老呵呵笑着說:“哦!說來聽聽。”
“功能物件有其功能,不似普通物件常用,也不似藝術物件無用。”我學着用歲老說話的方式,他也不在意,饒有興趣的看着我。
“功能物件常見的是武器,作者製作的目的就是它本身的功能,所以擁有者應該就是經常用到其功能的人。陽流流傳比藝術物件方便,因爲沒有欣賞角度之差,只做工具用而已。但是因爲功能物件是實用之物,所以更易損壞,而且擁有者並不會刻意去愛惜保護。還是拿武器來說,爲什麼流傳至今的少之又少,除開上面的通用解釋,還有武器是貼身之物,當擁有者死亡或者其他意外,那麼武器就會遺失。在自然條件下武器沒有保養,很容易鏽蝕損壞。另一原因是武器如果名聲過大,就會有轉變爲藝術物件效應,擁有者會小心收藏,不會輕易示人。”我邊想邊說着。
歲老點點頭接話說:“兵器在歷史中都由官方掌握,明代開始有洋槍洋炮,大清末期已經逐漸取代冷兵器,而民國亂世則更盛。可以說哪怕是極好的神兵,在亂世之中無用的話,也會逐漸被人拋棄。亂世藝術不值錢,和平年代世人才會欣賞藝術。”
歲老一番話讓我明白了古董文物的概念,不過卻想不通歲老說這些和這次任務有什麼關係,難到車隊也做古董生意?於是開口問着:“歲老,那這和咱們這次的目的?”
歲老轉頭看了看我,然後說着:“小風啊,剛纔談及陽流、陰流說的是古董文物的流傳方式。我們做的就是陰流現陽呀。”
“陰流現陽?”我心中暗一思索,隱約猜到歲老的意思,也猜到了此行的目的。
不過歲老這會卻話鋒一轉的說:“其實陰流古董還有另外兩個偏門分類,你知道是什麼嗎?”他閉上雙目,緩緩說着。
我搖搖頭對他的問題表示不知道,不過心裡卻明白歲老話已經點明此行目的,只是見他不明說也就不好追問了。隨後意識到歲老此時並沒有看着我,才又回答說:“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