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意木然回到碧蕪宮,遣退了所有人,獨自蜷縮在寒玉牀的一角,腦海中不斷浮現着今日的所見所聞,想象着十八年前的那場人間煉獄,戰爭總是要鮮血洗禮的,可爲什麼活着的人卻還要受到這般傷害呢?
腦中不斷浮現那個早該絕於十八年前的挽香,空洞的眼神,殘破的身軀,什麼叫粉身碎骨,什麼是不死不屈,是什麼樣的毅力讓她被逼至絕崖懸峰時,毅然決然的退下,又是什麼信念讓她在骨骼盡碎,四肢俱殘的情況下攀爬而行,以鮮血餵食懷中嬰兒,直到玉冰清派人來尋,這才安心睡去。
可這一睡便是十八年,十八年風雨蕭條,十八年世事變遷,她的鬢髮全白,她的魂魄不散,於婆說“她留着最後一口氣,就是爲了看這墨國重新屹立在天遙大陸,就是爲了看着聖女帶着我墨國遺民,揮師天遙,滅三國,全我大墨天下……”
那一刻綰意震撼了,失神了,頭一次開始正式自己的身份。
如果她是墨天君的女兒,那麼她便身負殺父之仇……
如果她是墨國最後的公主,那麼她便揹負着匡扶墨國的使命……
如果她是飄渺宮的聖女,那麼她便是所以人的希望……
國仇家恨,她註定揹負着滿身的包袱!
玉冰清走進來的時候,綰意早已聽到她的腳步聲,卻沒有出聲,兀自抱膝蜷縮着,將滿身的苦痛與掙扎埋於雙腿之間。玉冰清徑自走到牀邊坐下,像個慈母一般靜靜將綰意攬入懷中。靜謐在兩人之間流轉,一個是滿身掙扎,一個滿眼算計。玉冰清輕拍着綰意的後背,此時無聲勝有聲。
綰意沒有拒絕她的懷抱,淡淡的馨香,屬於母親的味道源源不斷的從玉冰清的身上傳來,綰意覺得沒有什麼比此刻更加幸福,她就像是一個搖籃裡的嬰兒,在母親的柔光注視下,漸漸的閉上眼,掙扎紛亂的心緒也慢慢平復下來,夢裡充斥着幸福的味道,軟軟的,綿綿的,就像踩在雲端一般。
玉冰清的眸光愈加清冷,感受到懷中的人均勻的呼吸,慢慢停下手上的動作。月瀟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兩人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什麼時候起,她們的宮主也會有這樣柔和的目光,雖然只是剎那,但是還是被她捕捉到了,她站在一旁,輕聲的喚了一聲:“宮主!”
“噓!安靜點,她睡着了!”輕輕放下綰意,將她安置在牀榻之上,調整好睡姿,蓋好被子,看了一眼身旁的月瀟,大步走了出去。
兩人回到玉冰清的寢宮,玉冰清斜躺在美人榻上,神情疲憊,忍不住揉着太陽穴,“說吧,出了什麼事兒!”
“啓稟宮主,流雲祈羽出現了!”
“哦?”玉冰清停下手上的動作,睜開寒芒一片的眼,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模樣說不出的妖魅。“在哪裡?濯兒知道了嗎?”
“正是月濯王子傳來的消息,前些日子流雲祈羽出現在鄴都城外,當時兩軍交戰,流雲祈羽手執巨劍,眼露妖芒,渾身煞氣逼人,流雲笙歌的五萬精兵,片甲不留,血流成河!如今已經攻破鄴都,不日便要抵達雲都。月濯王子傳信而來,便是想要請大祭司過去相助,有傳聞說流雲祈羽已經入了魔道,手中又有雪吟劍相助,當今天下怕是無人能敵!”
玉冰清鳳眸微眯,眸光流轉間,一派風流,自言自語道:“成魔了嗎?哼!早在十八年前本宮就成魔了!”她輕蔑一笑,張狂的笑意配上她猶如河水枯竭一般的嗓音更顯魔魅,“立即通知大祭司,讓她前去相助!”
“是!”月瀟應了一聲,卻並沒有離開。
玉冰清輕擡眉眼,冷聲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南攻城那邊藥效過了,屬下還需要接着下藥嗎?”
玉冰清沉吟了一會兒,“不必了,這事已經拖了很久,蕭綰意現在已經逐漸動搖了,但是咱們沒有時間了,看來得兵行險招了!”
“宮主您是想要……”
“有些事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問,不過如果本宮出事了,該怎麼做你知道的!”
月瀟低垂着頭,誠惶誠恐。
綰意是被渾身如千萬條蟻蟲蝕咬的痛苦折磨醒的,玉白的牀榻上綰意猙獰的在牀上打滾,嘴上不住的嗚咽着,雙手緊緊揪着胸口,露出的肌膚上筋脈凸起,一條條血色的蟲子突突的蠕-動着,細膩的脖頸上一根根暴突的筋脈直衝腦門,她的眼中煞紅一片,嘴角妖豔如雪,渾身承受着巨大的痛意。
砰地一聲,身子滑落寒玉牀,殘存的意識讓她掙扎着想要起身,十指忍不住摳着地面,光潔的地板上頓時留下一道道血痕。
玉冰清帶着醒來的南攻城朝着碧蕪宮走來,未到門口,就被裡面傳出的聲音驚嚇住了,南攻城本就陰沉的面色瞬間佈滿驚慌,足下輕點,御氣成風,率先衝進了碧蕪宮,看見地上痛得打滾的綰意,眼中一片寒芒,飛奔至她的身邊,剛欲伸手去扶,卻被緊隨其後的玉冰清阻止。
“不要碰她!”玉冰清大喝,在南攻城恨意十足的眸光中,大步走到綰意身邊,左右環顧了綰意的症狀,面色煞白如雪,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顫抖的指着不住打滾的綰意,語不成調,“怎怎怎麼會是這樣!”
南攻城見她如此模樣,大步上前扯着她的領口,眼露威脅,“說,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不說我就殺了你!”
玉冰清在南攻城的一聲怒吼中,漸漸找回了神智,大掌一揮,掙脫出了他的束縛,顧不得身後怒氣沖天的南攻城,大步走到綰意麪前,手中的拂塵朝空中一甩,盤膝而坐,雙手合十,屏氣凝神,渾身的功力匯聚成汩汩流淌的河流,盤旋在綰意的上空。
漸漸的,綰意的掙扎停止了,整個人像是失了氣息的布娃娃,在玉冰清的帶領下,漸漸盤膝而坐,玉冰清大掌一推,汩汩氣流順着掌心流向綰意。
南攻城驚愕的看着玉冰清的動作,若是他沒有看錯的話,這飄渺宮主竟然在給綰意輸送畢生的修爲!
暴突的血脈像是無底洞一般吸收着玉冰清的內力,玄玉面具的邊角漸漸出現大片的汗漬,玉冰清的身子也在不斷晃悠着,彷彿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倒了下去,可是不知道是什麼信念支撐着她,緊咬着霜白的脣瓣,晶瑩的血珠從脣角滑落,給她抹上鮮豔的口紅,鬢角的烏髮霜白如雪,一剎那白頭。
血色的筋脈漸漸平息了,安靜的掩於表皮之下,玉冰清心下一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掌一擊,一口鮮血從綰意的脣角噴出,兩人的身子齊齊朝着地面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