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耀先邊說着,邊給自己粘假鬍子、做皺紋。解耀先的決定太突然了,“山狸子”站在一邊眼珠子嘰裡咕嚕亂轉的看着,腦子裡卻迅速思考着補救辦法。如果太實在了,執行解耀先的命令,解耀先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七暈八素的,依着組座的性子,他非得槍斃了自己不可,關係再好也沒用!就是堅持明着去保護解耀先的安全,看來也不會得到解耀先同意。也沒啥,乾脆來個上行下效,也學解耀先的樣子,暗中跟隨解耀先前往周老太太家就萬事大吉了。
解耀先很快簡簡單單的畫好了妝,檢查了一下兩支二十響“大肚匣子”,插在後腰裡,又拿出四個大梭子備用彈匣裝入懷中。接着,解耀先又從炕頭的櫃中拽出一條嶄新的藏青色棉袍穿在身上。雖然已是仲春時節,哈爾濱的夜晚還是很冷的,多穿點沒虧吃,春捂秋凍嘛。
這件新藏青色棉袍是周老太太頭年兒親手給解耀先縫製的。周老太太說,解耀先管咋的也是識文斷字兒的教書先生,穿的不能太寒酸,那也忒磕磣了。日子就算再緊巴,也要讓解耀先過年穿上一件新衣服。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呀。就算是假娘也讓人心裡暖呼呼的。
軍統濱江組在“偏臉子”的阿爾巴津街開設的“娜莎薇婭”雜貨店離“三十六棚”並沒有多遠,“佛燈”原來以磨剪子戧菜刀的身份出入於大街小巷,對“偏臉子”和“三十六棚”這一帶很熟。“佛燈”帶着解耀先七拐八拐的,躲過巡邏的日僞和到處亂躥的特務,沒用多久就來到了周老太太家附近。還好,一路上黑咕隆咚的很順利,沒遇到什麼扎眼的人。“山狸子”雖然說過周老太太家附近沒有什麼異常情況,但是“佛燈”還是不放心,又親自去周老太太家附近轉悠了半天,見真的沒什麼異常才返回來。
解耀先和“佛燈”約定,天麻麻亮前兒一起返回“娜莎薇婭”雜貨店。
解耀先進了周老太太家的院子後,怕驚嚇了周老太太,沒有直接進屋。周老太太家的窗戶黑黢黢的,周老太太顯然已經睡下了。解耀先四處撒嘛了一下,不僅周老太太家附近,就算是整個“三十六棚”除了偶爾傳來幾聲狗叫,整個浪兒那就是一片寂靜。
解耀先躡手躡足的來到周老太太屋子的窗下,側耳傾聽了片刻。果然,屋子內傳來極其微弱的周老太太的鼾聲。解耀先開心地笑了,伸手在窗臺上敲了幾下,低聲喚道:“娘!……”
周老太太的鼾聲消失了,解耀先又在窗臺上敲了幾下,喚道:“娘!俺是湛兒!……”
“湛兒?是湛兒回來了?……”周老太太聲音顫抖的說道:“真的是我的湛兒回來了嗎?唉呀媽呀……想死娘了!湛兒快屋裡頭來,外邊啦死冷寒天的。娘這就點上燈!……”
“別點燈!……”解耀先急忙阻止了周老太太,說道:“娘,您老人家千萬別點燈!娘要是一點了燈,那幫不是人揍兒的漢奸狗特務們就會瞅見,湛兒就會連累娘!……”
“湛兒說啥呢?爲孃的豈能怕你連累?娘纔不怕那幫不是人揍兒的漢奸狗特務呢!湛兒快進屋裡頭來,娘這就給你開門!……”周老太太說着,屋子內傳出來一陣極輕微的悉悉嗦嗦的聲音。顯然,周老太太正着急忙慌的穿衣服。
周老太太着急,解耀先更急!他哪裡能耐得住性子等周老太太穿好了衣服來給他開門?周老太太家的門栓對於解耀先來說簡直太熟悉不過了,他三兩下就弄開了門栓,打開房門掩好後,三步並做兩步搶向周老太太所住的東屋。解耀先一撩門簾子,與周老太太相遇。
周老太太一把抓住解耀先的胳膊,身體因爲激動而顫抖。周老太太熱淚盈眶,哽咽着說不出話來。解耀先也是泫然淚下,說道:“娘,湛兒來看你了!……”
周老太太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撫摸着解耀先的臉頰,聲音嘶啞地說道:“兒呀!你讓爲娘……爲孃的好生惦記!這些日子,我兒……我兒能不能吃上熱乎飯?凍着沒有?……”
解耀先有些歉然地說道:“娘,您的兒子,作爲一個抗日戰士,對國家對民衆沒有玷辱什麼。只是……只是想起您老人家沒從兒子身上得一點好處,還跟着兒子擔驚受怕。……”
周老太太年老消瘦的臉龐上忽然泛出了光彩,她聲音雖然不高,但是是那麼的鏗鏘有力:“我兒你說什麼呢?湛兒,你別認爲娘爲有你這樣的兒子是覺着受了連累。不價!娘雖然不識字,卻也爲有你這樣的兒子覺得露臉,爲娘絕不後悔!爲娘只後悔身爲女流,又上了一把年紀,不能跟着我兒上陣殺賊。爲娘何嘗不想像‘鑑湖女俠’秋瑾說的那樣,‘誰說女子不如男,我自戎裝沙場邊。手執扇來健馬騁,何惜捐軀赴國難!’……”
周老太太雖然目不識丁,但是記性很好。解耀先曾吟誦過的“鑑湖女俠”秋瑾慷慨激昂,豪邁不讓鬚眉的詩她仍然記在心中。周老太太的話讓解耀先渾身的熱血沸騰,不能自己。他忽然發現周老太太他穿的棉袍上摸來摸去的,似乎是在判斷他穿的少不少,冷不冷。
解耀先微笑着說道:“娘,湛兒身上穿的就是您老人家親手縫的棉袍呀。兒子穿在身上,暖在心裡。就好像是娘在用自己的身軀,在割肉刺骨的西北風中爲兒子遮風擋寒!……”
解耀先雖然看不清周老太太的臉,但是他能感覺到周老太太有點扭捏。周老太太笑道:“湛兒說啥呢?爲孃的針線活兒粗針大腳的,哪有湛兒說的那麼好!……”
解耀先滿懷深情的吟起了唐朝孟郊的《遊子吟》一詩:“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周老太太笑了笑說道:“我兒的學問就是大!這也是‘鑑湖女俠’秋瑾說的嗎?……”
解耀先笑了笑說道:“娘,這首詩可不是‘鑑湖女俠’秋瑾說的,是唐朝一位叫孟郊的大詩人說的。這首詩說的是天下之大,莫過於母愛。詩從肺腑出,仁孝之言,自然風雅。……”
母子二人似乎是幾十年未見了,不知嘮了多久。周老太太忽然想起來,摸出來“白狐”差人送來的老花鏡,大誇特誇解耀先孝順,還記得給她配了一副老花鏡。幸好周老太太還記得解耀先不讓她點燈的囑咐,這才拉着解耀先的來到解耀先住的西屋,非要讓解耀先睡一會兒,她要給解耀先做一頓早飯,做一頓她拿手的手擀麪,再給解耀先臥一個雞子兒。
見解耀先滿臉爲難的說天麻麻亮前兒要走,周老太太笑道:“兒呀,娘知道你有大事在身,你就放心大膽地迷瞪一會兒吧。爲孃的不會耽誤你的大事,卯時三刻叫醒你!……”
順者爲孝!解耀先無奈的笑着鑽進了他熟悉的被窩。可是,和周老太太相會的興奮怎麼能讓解耀先睡得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解耀先好容易迷迷糊糊的剛要睡着,忽然,院子中傳來“老叔”呂振國咳嗽了幾聲之後,喊周老太太低低的聲音:“咳!咳!咳!……二嫂睡下了沒有?我是他‘老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