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大者,爲國爲民。”解耀先並非不怕死,只是俠肝義膽,視救人於水火之中爲己任。何況,解耀先認定顧悅嫺同志是自己雖未謀面,卻是隱蔽戰線神交已久的戰友。軍統這麼興師動衆的行動,雖然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給周老太太報仇,可針對的卻是自己的同志。死又算得了什麼?古人視死如歸的詩很多,解耀先卻很喜歡清朝的詩人嚴我斯的一首詩:“誤落人間七十年,今朝重返舊林間,嵩山道侶來相訪,笑指黃花白鶴前。”
劉劭燚和“連翹”既然知道了是自己救了顧悅嫺同志,就一定會有此一問。這件事情畢竟太過傳奇了,口頭上說起來沒誰會相信的。劉劭燚和“連翹”的本意是知道了顧悅嫺被救的原因,可能對北滿省委和哈爾濱市委兩個地下組織的安全都是有益的。只不過這件事解耀先實在無法解釋,他解救顧悅嫺同志的原因也與北滿省委和哈爾濱市委兩個地下組織的安全沒什麼直接的關係。就算他如實說出來,恐怕“連翹”也會認爲他在扯犢子。
解耀先把嘴裡的餃子吞進肚子裡,咔吧了咔吧眼睛,笑道:“此乃天機,不可泄也!……”
“連翹”只道解耀先不願說。他苦笑了笑,搖頭晃腦的朗聲念道:“先生頭暈目眩,少氣懶言,乏力自汗,面色淡白少華,心悸失眠胸悶不舒,這是氣血兩虧……”
解耀先又把一個餃子吞進肚子裡,抹搭了“連翹”一眼,說道:“陸老怪,老子都一夜沒閤眼了,氣色要是好的話那纔是怪事一樁呢。說起來,你個癟犢子有一句話說得很對,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黨的利益高於一切!老子的肩上既然擔負着千鈞重擔,就決不能草率行事。老子要是一不小心喯兒咕了,爛命一條,不過是迴歸大海的一滴水而已。可是,黨交給的任務誰來完成?……”
“連翹”似乎是這才注意到解耀先的一身特務行頭還沒換。他笑了笑,說道:“呵呵……我說老解,沒想到軍統的‘毛二賴子’倒是你的知音,給你置辦的這身皮你到現在還沒呷什換。我這也是爲了你老解同志的安全考慮!諸葛一生唯謹慎,咱們還是小心爲妙,大家夥兒都沒有犯錯誤的本錢。再說了,咱們做地下工作鬥智不鬥力,有行動或是遇到意外前兒能巧妙的隱蔽或是保護自己,就沒必要動刀動槍。不到生死關頭,儘可能地不動手!……”
剛殺了兩個小日本鬼子憲兵哨兵的事兒,解耀先是不能告訴“連翹”的,免得他爲自己擔心。何況,爲周老太太報仇是軍統的事,與哈爾濱市委沒關係,也就沒必要告訴“連翹”。
一大碗“老獨一處”三鮮餡兒餃子下肚,解耀先上來了困勁兒。他打了個哈欠,說道:“陸老怪,老子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能不能借你的炕睡一覺?就怕影響了你休息。……”
“連翹”對解耀先笑了笑說道:“老解同志請便!我在這旮沓眯瞪一會兒就中了!……”
解耀先一覺醒來,已是晌午。他抻了個懶腰,坐起身來,忽然發現枕頭邊有一張昨天的《大北新報》。解耀先心中暗自想道:“這陸老怪原來還有在被窩子裡看報的習慣。……”
解耀先拿起一大沓子的《大北新報》,第一版上沒有別的內容,就是一些商業廣告。你像“大力丸,大藥廠的妙藥”、“蔡司牌望遠鏡,助你成爲千里眼”等等。解耀先皺了皺眉頭,翻過去一頁,整個一版又是一個廣告。這個廣告有點另類,上面是一對兒跳交際舞的青年男女。男的西服革履,溜光的分發,鼓起個大蓬蓬。女的長裙曳地,腰細得剩了一捏,上身緊貼在男的身上,捲曲的長髮從肩上披下來。畫下面是排列整齊的四言文,文曰:“世界跳舞,由來已久。西歐東亞,早經研究。歌舞之樂,普及全球。薈萃之地,不可少有。現代摩登,順乎潮流。不懂歌舞,似乎守舊。其中利益,美不勝數。希即前來,萬勿退後。”
“這個廣告似乎在啥地方見過!……”解耀先看得煩不勝煩,懶得再去想,正想翻過去,忽然注意到“希即前來,萬勿退後”八個字是被加黑、加粗了的。解耀先心中一動,翻到這頁的背面,又是難以數清的各類廣告。“希即前來,萬勿退後”這八個字背後卻是個小廣告,解耀先溜了一眼,心中不由得怦然一跳:“與姚兄在‘維娜冷飲’一別,甚爲思念!如姚兄貴體無恙,還盼明日來巴斯傑洛夫街‘雅克薩酒館’一敘。愚弟霍頓首。”
“老天當真不負信人!……”解耀先看完了這則廣告,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暗叫“僥倖”!他如果沒有看到這份《大北新報》,沒有被加黑、加粗了的“希即前來,萬勿退後”這八個字吸引,好奇心大盛,去看這八個字背後是什麼,他就會失去和霍夫曼再次見面的機會。霍夫曼的《告示》中把曾經相約在“雅克薩酒館”相見的地點改爲了“維娜冷飲”,是告訴解耀先他把地點改到“維娜冷飲”了!至於說去巴斯傑洛夫街的“雅克薩酒館”一敘純系忽悠人的鬼話,那是給檢查這份報紙的特務準備的。一旦檢查這份報紙的傻十三特務起了疑心,就會像聞到骨頭味兒的狗一樣,去巴斯傑洛夫街的“雅克薩酒館”蹲坑死守。
解耀先心中暗罵:“他孃的!這個霍夫曼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也忒相信老子了!……”
“維娜冷飲”?解耀先又皺起了眉頭。忽然,他想起來那似曾見過的《大北新報》第二版那對兒青年男女跳舞的廣告,不就是在中央大街和高麗街的拐角處的“維娜冷飲”見過嘛。“維娜冷飲”是個“老毛子”小吃鋪,解耀先沒進去過,但是曾經路過。他是被“維娜冷飲”玻璃窗上貼着的不知哪位知名畫家所畫的一隻“老毛子”少女睫毛長的有些誇張美眸廣告吸住了眼球,多看了一眼而已。可就這一瞥,解耀先還看到了玻璃窗裡面對着門的正面牆上就有這麼一幅廣告。大概是“維娜冷飲”小鋪的主人很欣賞這幅“圖文並茂”的廣告吧。
與霍夫曼見面的地點有了着落,解耀先心中的一塊石頭一下子落地了。爬起來就着大油炒的土豆絲兒,吃了一大碗“連翹”送來的大芸豆高粱米飯,哎呀這個香呀。
解耀先摸了摸肚皮,打着粱米飯嗝兒剛想出去,忽然聽到“連翹”在外屋和患者一問一答的給人家看病。解耀先又把推門的手縮了回來,他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時候去打攪“連翹”解耀先坐回炕上,撓了撓頭,忽然想起來該練功了。好幾天沒練,這得退步成啥樣呀。
解耀先活動了一下全身關節,在炕上面北上身正直,虛靈頂勁,舌抵上齶,下顎微收,雙目平視,左臂自然成弧形,手心向上水平於腹前,拇指與中指相接,餘三指伸直,手腕放鬆,右手拇指與中指相接,餘三指伸直,無名指與鼻尖同高,兩戶放鬆,小臂置於體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