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自有遠山高,人間處處皆桃源;
無心三國成關公,誓言一抹策驚鴻。
若非心之不能及、力之不能及、執念之不能及,便沒有異想天開,這世間又怎會有那麼多摻雜七彩的是非黑白?
世外山,是一座離江湖最近又最遠的山!
之所以近,是因爲它本就不遠;之所以遠,是因爲它太高。
它到底有多高?沒人知道,因爲從來沒有人攀及巔峰,又怎會有認知它多高?或許它也並不高,畢竟離白雲還差了一大截。
清晨,日出,能在這個時候賞日的人並不多,舉世一數定不超過三分之一。
世外山地處陝北崇山峻嶺之中,身處雲端天際之處,由於它是東邊山巒的第一座,自然沐浴晨輝也是首當其衝。
山腰處、霧霾中,雨露未開,光林不顯。
老樹下、枯葉爲牀、蒼天爲被,一個驀然滄桑的老翁靜靜的躺在那裡打個呼嚕,一個比一個弱,似乎即將就要醒來。
他面色紅色、體型不瘦、發眉不白,身體還算健朗,年事也不算很高,否則也不可能在深秋的老林中睡得如此安詳。
晨輝破曉,第一縷光灑在他的臉上,他也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坐起身子趕緊伸出雙手四下翻找,終於在枯葉覆蓋之下拾得一個破酒壺,搖了搖酒壺裡面叮鈴作響,酒未滿、但至少有。
老翁仰面朝天,咕嚕咕嚕的大喝着,直到再次搖動酒壺,裡面沒有絲毫聲響的時候,他才滿意的微笑,將空酒壺扔到一邊。
他緊緊的閉上眼睛躺了下去,嘴裡還不停的打着嗝,似乎這就是他的早餐,他的人生似乎只有三件事喝酒、睡覺、等死。
“咯吱”一聲,這是枯枝斷裂發出的響聲。
老翁睜開眼睛,笑了笑說道:“有朋之遠方來,不亦說乎!”
說罷,老翁坐了起來,朝着發聲的地方望去。
只見一個行色匆匆疲憊中又帶着一絲倔強的中年男子,朝自己這邊緩緩行來。
直到中年男子走近,方纔看清此人的面孔,不是別人、正是宋乾宋大俠。
宋乾走到老翁面前停了下來,詫異的說道:“真想不到在這破地方還能見到人!”
老翁笑了笑說道:“你這句話裡面出現了兩處錯誤,可見你來這裡就是個錯誤,我勸你還是早些下山吧!”
老翁此話一出,宋乾倒覺得眼前這個容貌普通、灰頭土臉的老頭子有點意思,趕了這麼久的路,他也忍不住想坐下來歇歇,與這位偶然老問敘上一敘。
宋乾坐到老翁身旁不遠處,微笑着問道:“你倒是說說,我話裡兩處錯誤在哪?”
老翁站起身來圍着宋乾活蹦亂跳,活脫脫像個猴子一般,神色舉止幼稚到五歲頑童都望塵莫及,或許是一個人在這裡生活久了,早已忘記人世間人該有的本性。
老翁湊到宋乾左耳旁,唧唧咋咋的說道:“首先這裡不是破地方!”
又跳到宋乾右耳旁,唧唧咋咋的說道:“其次我也根本不是人!”
老翁跑到宋乾跟前,指着宋乾的鼻子說道:“既然你覺得這是個破地方,你還執意來到這裡,於你而言來一個破地方,這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等到老翁嘰嘰歪歪的說了一大堆歪理之後,宋乾只能默默的微笑着,他沒有去反駁老翁的話語,因爲老翁的那些話毫無破綻根本就無法反駁。
宋乾好奇的問道:“你剛纔說那些我都贊同,但既然我來了,就一定有來的理由,就算是個錯誤、我也有堅持去犯錯的理由,而我現在好奇的是天底下竟然有人說自己不是人?”
老翁傻乎乎的左右望了望,走到宋乾跟前問道:“你是在問我嗎?”
宋乾忍不住破口大笑,接着點了點頭。
老翁一副賣關子的架子,輕輕的嘆息道:“說來話長。”
接着,老翁在宋乾面前來回走動,說了很多不着邊際的話語,宋乾也並未認真去聽,他也知道對方也並未用心去講。
說了大半天,老翁似乎是說累了,走到宋乾跟前氣喘吁吁的說道:“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所以我可能是人、是鬼、是仙、是畜生。”
說罷,老翁回到他方纔躺着的地方繼續躺着。
望着身旁這個嘻嘻哈哈的老頭,宋乾忍不住笑了,這的確是一個很逗樂的老頭,但宋乾笑着笑着也就沉默了。
想到自己前來世外山的初衷,他不由的嘆息道:“哎!想尋世外之人皆懷一顆不安於世的心,而找到這一刻也不過如此的稀鬆平常,回憶終究是抹之不去的,除非有一天能如這位老者般傻到忘我。”
老翁偷偷的瞟了瞟一旁暗自神傷的宋乾,又側過身子偷偷的笑着,嘴裡喃喃自語道:“又是一個爲情所困的癡漢,江湖如此美好,最最不該的就是生出了那些毒人的花,幸好!當初老頭子我跑得快!”
說罷,老翁“咯咯”的偷笑着。
又過了很久,宋乾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身後層出不窮、無窮無盡的密林。
宋乾拍了拍老翁的肩膀問道:“請問還要多久才能翻過世外山?”
老翁坐了起來反問道:“你從山腳到這裡用了多久?”
宋乾想了想說道:“大概八九天的樣子。”
老翁又躺了下去,一隻腳搭在另一隻腳上,扳着手指頭說道:“那大概還需要十八九天的樣子。”
宋乾竟然的大叫道:“還要這麼久啊?”
老翁再次扳着手指頭算了算說道:“沒錯啊,我算了兩次,應該不會錯!”
宋乾心中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更不想再去理會身旁這個瘋癲的老翁,起身朝着上山的路繼續走去、
突然,老翁大喊道:“留步。”
宋乾回頭不耐煩的問道:“怎麼?”
老翁指着宋乾腰間的酒壺,一邊擦拭着嘴角的口水,一邊諾諾的說道:“能不能把它留下?”
宋乾並不像過多的去糾纏,取下腰間的酒壺向着老翁扔了過去,然後轉身大步離開。
老翁撿起酒壺如獲至寶一般,仔細的觀摩了一般,然後打開蓋子大口大口的喝着。
黃昏,日落,能在這個時候賞日落的人一定很多,這世上至少會有三分之二及以上的人在觀日落。
人世生來就是一個矛盾雜交的一鍋粥,世人無一不崇拜希望和光明,可總愛落寞夕陽的殘缺和遺憾,想想可能是因爲晨輝出來之際,被窩裡還有些許的餘溫。
夕陽來臨之間,老翁靜靜的凝望着東邊的天空,這裡雖看不到夕陽卻能看到陰暗的天色,自然也知夕陽的到來。
這時,不遠處又傳來“咯吱”一聲脆響,又有人來了。
老翁搖了搖頭,神情凝重嚴肅的說道:“此時本不應該有人來,但他還是來了。”
暮色濃重,落葉飄飛,衣衫輕撫,一縷黑色的流紗。
劍客來了,他帶着他的劍,握劍的左手在深秋寂靜的山林之中更顯寂寞和冷酷。
望着這隻滄桑枯榮的左手,老翁喃喃自語道:“需要多深的情才能練成如此的無情?”
劍客從老翁身旁走過,他沒有停下甚至沒有看老翁一樣,繼續朝着上山的走去,似乎他根本就不知道身旁有人。
老翁喊道:“劍客,留步!”
劍客沒有回頭,也沒有迴應老翁的言語,他回答了他還是要繼續走,又何必浪費脣舌?
老翁站起身來,衝到劍客身前攔住去路,微笑着問道:“劍客,你爲什麼要來這裡?每個人來這裡都有一個理由,你更是不會白來的!”
劍客也停下了腳步望着眼前的老翁,冷冷的回答道:“殺人!”
老翁聽到這兩個字不禁的打了個寒顫,微笑着自語道:“這天氣真夠冷的,看來要加衣物了!”
劍客沒有理會老翁的玩笑,冷冷的說道:“你準備何時從未身前讓開?”
老翁收起笑容,嚴肅的問道:“告訴我,你準備殺誰?”
劍客道:“殺該殺之人!”
老翁道:“你確定這次定能要他性命?”
劍客道:“不確定。”
老翁繼續問道:“那你還來?”
劍客道:“我已經來了。”
老翁沒完沒了的問道:“殺不了怎麼辦?”
劍客道:“他在我心中已是死人。”
老翁再次發問:“既然已死爲何還有窮追至此?”
劍客道:“他該死就有不該存在這世上的理由,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讓他從這世上消失。”
老翁還想問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想問的已經重複了。
兩人對視而站,久久的凝望着對方,眼神的交流總能傳達一些比較真實的東西,可從劍客的眼神中,老翁只洞察了一股矛盾的殺氣慈悲又無情。
老翁退到一旁爲劍客讓開去路,劍客沒有遲疑,堅定的朝着那個方向也是黑夜的方向走去。
當劍客的背影快要消失之際,老翁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道:“若世外非你想的世外、殺之人不是該殺之人,還請儘早離開!”
望着劍客漸行漸遠,即將與夜幕混爲一談的背影,老翁眼神之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捨和掙扎,轉過身飲完酒壺中還剩的酒倒頭就睡。
夜幕之下,他的臉上不再有笑容,緊閉的眼角似乎有淚水劃過,還來不及分清那究竟是什麼淚?就匆匆的埋葬黑夜之中。